第九十二章計戰弓高
「吱扭扭扭……」弓高北城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在夜色籠罩之下,自外望去,城內一片漆黑,猶如一隻怪獸張開了大口,在不停的吞噬著一切。
此刻,混跡於軍兵之中的田銀,見得城門大開,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之前城頭上那自稱為丞相主簿司馬孚之人的一番盤問,直令他揪心緊張不已,好在自己安排的對話之人顯是精明,而且原先密藏於城中的細作也傳來了重要的消息,否則倘若詐城之計敗露,隨之而來的必是一陣箭雨,城下的這兩百精銳定要折損大半,況且如此一來計謀敗露,以兩千人馬強攻顯然是癡心妄想,弓高不破,則任丘必危,任丘難保,則敗局已定,就也再無回天之力了。不過眼下城門既開,詐城之計已成了大半,其後只要抓住曹植,再奪弓高,便是得盡全功。
雖然田銀久在疆場撕殺,但如今見到冒險詐城得逞,也不禁激動得雙手微微發抖,原本他率軍直奔虎丘,於傍晚時分提前朱靈趕至,隨後顧不得休憩兵馬,便佈置軍兵隱藏埋伏,還準備了引火之物,打算藉著冬日風乾物燥火燒曹軍。但誰知原本行軍甚急的朱靈與楊修竟突然改了性子,大軍到得虎丘之外便止步不前,隨後派了三千軍兵在前謹慎前行,中軍則觀望不動。
田銀眼睜睜看著曹軍先鋒進了自己伏擊之地,卻不敢下令發動,只盼著朱靈中軍見到無有異樣後放心前來,再點火突襲,可令他意外的是,朱文博得知前軍無事後,竟下令兩軍在虎丘一前一後安營紮寨,實讓田銀對這昔日的上司惱怒非常。
曹軍既不入轂,田銀便有些束手無策,原本他還想天黑後偷襲曹軍前營,從而誘其中軍進谷,可在親自看到對手謹慎警惕的佈置後,便知絕難下手,可若要等到天明,先不說這寒夜如何熬過,只看朱靈等人的小心舉動,恐怕也少有成功的可能。
在此難以決斷之時,田銀想到了原先突襲弓高之策,他本就是膽大之人,向來長於險中取勝,否則也不會一早就定下退守任丘,誘敵深入後再加伏擊之法,因此事到如今便狠下心來,決定冒險詐城,於是暗中收斂軍兵,悄然退去,轉身直撲弓高而來。
雖然一路急行,夜黑風寒,但如今城門已開,眼見勝利的天平傾斜過來,田銀只覺胸中熱血沸騰,眼中露出無窮的鬥志,他緊咬著牙關,用力握緊手中的鋼刀,隨著手下近二百精兵,直奔城門而去。
距離城門越來越近,田銀和其身旁的軍兵胸中充斥著更加強烈的緊張和興奮,,但他們仍感恨不能肋生雙翅一展即至,倘若半途突生變故,那一切的努力只怕就成了水中之月,鏡中之花了。
百來步的距離轉眼即到,城上並未有人發現這群狼狽敗兵的蹊蹺之處,頭上亦未有響起弓箭破空的嘶叫之聲,一切都如此的順利,甚至城門處幾名開城的曹軍,在火把下還衝他們揮了揮手。
早已得了事先吩咐的田銀手下,一心只想衝上城頭斬殺曹軍弓箭手,免得後面大軍受阻,因此沒有理會對面曹軍士兵的友善,當先的十幾人一言不發徑直衝將過去,隨後直奔城牆兩側階梯而去。
這時開城的那幾個曹軍軍兵也似乎感覺到情況詭異,這些人面目陰沉猙獰,哪有半分敗兵的神色,其中一眼尖的,在火光之中突然見到田銀,先是一楞,隨後不由大喊道:「你們……。」
誰知他這一開口,卻惹來了殺身大禍,幾名叛軍聞得其開口說話,舉刀便砍了過去。
可憐這些開城兵卒,在如此突變之下哪裡能反應過來,尚未及喊叫,便滿眼驚恐的被砍翻在地,臨死臉上尚有難以置信的奇怪表情。
此時階梯之上,亦傳來呵斥之聲,夾雜在部下之中進了城的田銀突然一聲暴喝:「兒郎們,給我殺!」
隨著「殺」字一出,原本寂靜的城門周遍頓時喊殺聲一片,伴隨而來的還有摻叫聲、怒罵聲、兵刃的撞擊之聲,一時間便如開了鍋一般,城上城下亂作一團。
接近二百叛軍雖數量不多,但畢竟事起突然,負責把守城門的曹軍本就僅有百人,何況面對驟變,不由慌了手腳,雖然紛紛拿起刀槍抵擋,卻也無濟於事,伴隨著血腥之氣在寒冷的空氣中瀰漫開來,不知誰先大喊了一聲「賊人厲害,跑啊!」,隨後剩餘的幾十名曹軍竟一窩蜂般掉頭就跑。
田銀沒有想到對手如此不堪一擊,不免微微一愣,但事到如今已無回頭之路,況且眼見形勢大好,自無放棄之理,因此一面下令手下守住城門城頭,一面命親兵放響箭,召喚隱藏於城外黑暗之中的其餘一千多軍兵。
弓高城頭的一番大亂及喊殺之聲早被田銀在城外的手下聽聞,這時見了約定之信,當下齊聲呼喝著衝殺過來。
片刻之後,田銀主力陸續進城,他自親兵手中拉過座騎飛身而上,接過大刀在空中一揮,大吼道:「眾兒郎,隨某殺奔城守府,凡擒拿曹植者,官升三級、賞千金!」說完在手下的高呼聲中,率眾自城中主街直奔城南。
此刻的弓高城中的寂靜已是蕩然無存,雖然僅有主街之上喊殺聲最重,但四城各處均是一片大亂,火把的光芒四下閃爍,亦不知是什麼原因,城中還有幾處起了火頭,於是哭喊聲、銅鑼聲、梆子聲紛紛響起,只聽得曹軍紛亂的喊叫聲此起彼伏,有的喊「亂匪入城了!亂匪入城了!」,有的嚷「走水了!走水了!」,有的叫「將軍有令!速速擋住叛賊!」,亦有為官者怒吼著「都給某抄傢伙頂住,敢後退者殺無赦!」,而在睡夢中被驚醒的城中百姓,度過了初時的迷茫之後,面對如此場面,也只能再次戰戰兢兢的躲藏在家中,乞求老天保佑了。
田銀率領著手下軍兵卻顧及不了這許多,由於兵力畢竟有限,因此也不分兵,只命全軍一心順著主街往前衝,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城守府,何況耳邊聽得曹軍紛亂嘈雜的呼喝之聲,亦可見他們已亂了陣腳,雖然不斷有小股的敵軍攔住去路,但怎耐倉促間兵力甚少,面對凶神惡煞一般的亂匪,皆是一觸即潰,不堪一擊,實令田銀將曹操的軍隊大大的鄙視了一番,只覺離成功更近一步,因此越發催促軍兵向前猛衝。
弓高城本不太大,因此在無有強力阻擋之下,田銀及兩千手下很快便衝過了十字大街,而離城守府亦越發的近了。
「以兩千之眾擒曹植,破曹操上萬大軍,一戰扭轉乾坤,力挽狂瀾於一肩,天下側目,眾士驚駭,這等豐功何人不歎?!何人不讚?!」,田銀此時以開始不禁遐想起來,「等到今夜擒了曹植取下弓高後,若能秘密封鎖消息,而誘朱靈回軍來救,到時於途中暗布一隻兵馬,說不定尚可大破之,即便不能,仍可以此逼曹操撤軍,如此一來,南有孫、劉牽制,西有馬超鏖戰,自己等人再得遼東暗助,便能在河間站穩腳跟了。」
田銀正在走神,卻不料便在這時,驟變突生,只聽得兩側民房之上有人一聲呼喝,隨即弓弦聲、箭矢破空之聲響成一片,促不及防下,身在街中的叛軍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眾多軍兵紛紛中箭倒地,一時間慘叫、哀嚎聲連綿不絕於耳。
在這一輪箭雨之下,還算田銀身邊最近的親兵反應迅速,將他撲至馬下,否則早如其他幾個騎於馬上的親兵一般,被射成刺蝟模樣了。
被摔得盔歪甲斜,很是狼狽的田銀雖亦被著突如其來的攻擊所驚,但畢竟身為將領多年,能力要比普通軍兵強上許多,因此轉瞬之間便意識到大事不好,以剛才那陣箭矢的密集程度,絕非零星曹軍無意而為,可曹軍分明毫無準備,又怎能在倉促之間於兩側房屋上埋伏這樣多的弓箭手?難道……難道中了曹植小賊奸計不成?
田銀能得朱靈稱讚,自非泛泛之輩,即便原先看不出來,但到了如今,隱約已覺不妙,不過此時卻不是細想之時,要知這裡雖是城中主街,但也沒有那麼寬闊,況且路上沒有遮攔藏身之地,自己兩千人馬就這麼暴露於外,豈不自尋死路?!而曹軍畢竟只有千人,絕難在這一整條街上佈滿弓箭手,因此只要衝過這段,即便有強敵人在前,自己這兩千精兵亦有一拼之力,於是他顧不得身上摔得疼痛,起身站在軍兵之中,高聲喊喝:「弟兄們!城守府就在眼前,成敗在此一舉,是漢子的跟我衝!」說完排開人群往前衝去。
這些叛軍軍兵開始時實是被打得頭腦發蒙,一時不由軍心大動,況且而且由於天色漆黑,雖然有少量火把,但光亮不及兩側房屋之上,隱約之間只見得似有人影晃動,卻看不出多少,因此心中更是慌亂,甚至還有少數幾個打起了退堂骨,不過田銀的吶喊和舉動來得甚為及時,這些被稱為叛軍精銳的兵卒確實還算訓練有素,聞聽田銀召喚,稍一猶豫,便各舉刀槍向前衝去。
然而就在此時,驟變又起,只聽得黑暗中驀然響起震耳欲聾急促的戰鼓之聲,剎那間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自前後暴起,同時街道兩旁房上眾多火把先後亮起,瞬時將四下照得如同白晝。
伴隨著令人心顫的吼聲,無數衣甲鮮明的曹軍如潮水一般自十字大街東、西、南三個方向湧出,房屋之上亦站起眾多彎弓搭箭的軍兵,轉眼之間宛如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將田銀及兩千叛軍團團圍在中央。
殘酷的現實再一次衝擊著田銀及其手下,熊熊燃燒著的火把之下,望著身前身後密密麻麻的曹軍,即便再過遲鈍之人,亦知中計,先不說毫無防備的敵人如何能出現得如此突然,便是只看對方兵力,也絕非僅僅一千而已。
此刻的田銀在火光之下,顯得面目分外猙獰,雙目圓睜血絲迸顯,額上青筋微微跳動,牙關緊咬,面紅如赤,從自以大事可成到如今被困重圍,如此大的落差讓他心中充滿了懊悔、憤怒和不甘。
四外的曹軍盯著這些網中之魚,逐漸安靜下來,而被圍的叛軍在生死壓迫之下,除粗喘之外亦無聲息,整個弓高城中也似乎受了傳染,僅有北門處隱約傳來喊殺之聲,其餘各地那些慌亂的喊叫聲也突然消失不見了。
夜晚的風依舊寒冷,而這顯得有些詭異的寂靜更憑添了幾分陰森,忽然,田銀等人正感到無比壓抑之時,對面曹軍之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這笑聲中充滿了勝利者的高傲,飽含著無比歡愉之情,只聽得田銀怒火中燒,不由大吼道:「何等鼠輩發笑,若有膽量便來與田某撕殺,莫要做那縮頭烏龜!」
田銀話音才落,只見對面曹軍微有騷動,隨後便見自黑暗之中一隊軍兵簇擁著一年輕將領來到火把照耀之下,自人群間隙間望去,只見那人年不過二十上下,身穿銀甲,顯得英俊非凡,顧盼之間自有一番雍容之氣。
這年輕將軍並不過於靠前,只是站在眾多軍兵身後,瀟灑的一笑,隨後抱拳道:「在下中護軍將軍、領侍中事曹植曹子建。」
曹植報完家門之後,突然間斂去笑容,正容肅穆,朗聲道:「爾等亂匪如今已如甕中之鱉,還不速速棄刃受伏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