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膽量
我終於見到了名傳千古,絕傲不群的武聖關羽,他雖站在諸葛亮的身後,但天地間的光芒似乎在一瞬間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是如此的威凌,彷彿一柄鋒銳無邊的絕世之劍,令人觀之敬畏;他是如此的冷俊,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見之心折;他是如此的孤傲,猶如一株聳立於冰山上的雪松,令人望之歎服,難怪如曹操這般天下驕楚之人亦為之心動,「氣狹風雷無匹敵,志垂日月有光芒」,關雲長確乃天人也。
諸葛亮仍是一副仙風道古的模樣,輕搖著羽扇從容而來,先恭敬的施禮於龐德公後,微笑著衝我拱手道:「子翼助我主取成都,救士元於危難,往來勞苦,此恩此情,亮深感於懷,請受亮一拜也。」說著便深躬一禮。
「龐統雖是我救的,可得成都卻和我沒多大的關係,你老兄不用往我身上下套兒,你今天帶著關羽前來,明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心裡想著,臉上卻笑著還禮道:「孔明實是過於誇讚於干矣,得救士元乃為得益於成都兵亂,若非如此怎能這般輕鬆?至於取成都,皆乃魏將軍之功也。」
諸葛亮聽了呵呵一笑,並不再言,往旁邊讓了一讓。
關羽還算略為恭敬的上前見禮於龐德公後,一雙微瞇的丹鳳眼略睜開來,目中閃過一道寒光,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淡淡的對我道:「關某有禮。」
我被關雲長凌厲的眼神掃過,渾身不由一陣發冷,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對他的傲氣並不見異,笑道:「干素聞君侯風雷之名,仰慕已久,居荊襄數載今日方得一見,實乃甚幸,君侯風姿果然不愧為世之驕楚也。」
關羽依舊是那般傲然,只是不冷不熱的道了聲「不敢」。
我雖然心中微有不快,但知他性情如此,全天下也挑不出幾個能讓他入眼的人,自然不會介意,況且我相貌不堪,從前又被人鄙視慣了,臉皮也厚,想當日他初見諸葛亮時不過才說了「羽見過臥龍先生」七個字,如今我能得關羽說了六個字已經很不少了,於是自嘲的一笑將他們請進廳中。
彼此落座待僕人奉上茶水,諸葛亮晃著羽扇道:「亮與雲長此來,一乃謝過子翼相助之情,二為奉主公之命,邀子翼同往成都而居,如今天下三分之勢已初成,荊襄連於曹操、孫權,乃為四戰之地也,竟陵城小兵微,恐非久留之地。」
「什麼?關羽竟也要入蜀?難道我所想的竟大錯而特錯不成?莫非劉備有放棄荊州之心?他難道真的會如約歸還給孫權?」我雖不奇怪劉老大請我搬家到成都,但卻實在沒想到也把關雲長也叫回去,於是忍不住疑惑的問:「孔明與關將軍同往蜀中,荊州乃北拒曹操之要地,又當以何人來守?」
劉備借荊州這事涉及到他的信義,不免有些敏感,記得後來劉老大也是靠關羽單刀赴會,在魯肅面前耍無賴才勉強過關。而我自然知道劉備身為一方霸主,雖一向仁厚忠信,比曹操的名聲稍好,但其實從本質上說也是半斤八兩,玩政治的若要以信義為先,早就死得連骨頭渣滓也剩不下了,因此這等只可意會不可明言之事,我當然要加以迴避。
諸葛亮聞言笑道:「亮之意是以子龍暫守荊襄,其後再請士元從旁相助,如此則當無憂也。」
「一生忠心耿耿,不求名利的趙雲終於有了施展才華之地,否則只是做個高級保鏢,最後得『強摯壯猛,並作爪牙』這樣的評價,實在不能不令人惋惜遺憾。」我聽了欣喜的想,卻未留意關羽臉上微微露出一絲不快之色。
我點了點頭道:「有子龍和士元在,除非曹操與東吳合力,否則當可保荊襄無恙也。」
諸葛亮笑了笑,問:「怎不見鵬飛、士載與延直三人?」
「他三人與干所新聘教習,出城操練家丁去了。」我道。
「關某聞益州張任如今身在府中,莫非便是那教習否?」關羽忽然面無表情的問。
我楞了一楞,不由苦笑,心道:「早知道此事瞞不過諸葛亮的眼線,不過關雲長莫非還要跟張任比試一番不成?」
無奈的笑了一下,我謹慎的道:「昔日張伯恆已亡,如今干府中只有門客張賜張君興也。」隨後見他們均滿有不解之色,便略將途中所遇之事講述了一遍,其中胸外按壓那一段我自是繞了過去。
諸葛亮聞言微微歎息一聲不語,面露惋惜之色,我想到張任的經歷,不由也感歎道:「張君興雖行事偏頗,但其能置性命名利於外,以保劉璋基業,亦為忠義之士也。」
卻不料我話音才落,關雲長便冷哼一聲,微撇了撇嘴,眼中精光一閃,臉上滿是鄙視神色的道:「為忠義者當拚死以諫,死而不屈,此等行奸逆之事者,怎能當『忠義』二字?以其所為,尚有何面目存於天地之間?縱更名換字亦難去叛佞之稱!」
我靠!兄弟我知道你關羽以忠義聞名天下,萬古流芳,縱是疾惡如仇,也需知如今張任乃是我的門下,怎麼也要給我幾分面子,何況張任所為雖不免偏激,但其心日月可鑒,在我看來絕對是天下無雙,要怪也只能怪劉璋孱弱昏聵,你關雲長以一己之喜惡便出如此之言,未免也太過狂傲!
諸葛亮和龐德公聽了關羽之詞不由一楞,而我則是越想越氣,本來就對他那眼高於頂的樣子有些不爽,於是頭腦一熱便不假思索的冷冷道:「干知關將軍當日於曹營之中,雖深受曹操之禮遇,卻掛印封金,千里歸使君於微弱之時,天下人皆稱乃為忠義之表,然曹某既是國賊又為劉使君死敵,將軍卻只因其昔日厚待之情,便於華容饒其性命,以全己知恩圖報之名,卻不知將軍以漢室臣子之身,置忠於何地;以使君兄弟之稱,又置義於何所?」
關羽聞言面色頓時變得更為殷紅,雙眼暴睜,寒光四射,臉現怒容勃然而起,一股凜冽的殺氣頓時充塞於廳中,我立即感到渾身如置冰窖,臉色蒼白,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巨石,只覺呼吸頗為艱難。
只聽他厲聲喝道:「爾此言何意,莫非指關某不忠不義否?!」
我這時也覺自己有些冒失,想天下之間誰敢如此撥關雲長之逆鱗?但卻仍強力支撐,勉強微微笑著,心中安慰自己道:「有諸葛亮和龐德公在,他絕不敢將我如何。」
豬哥和龐老頭顯然沒想到我竟有這樣的膽量,兩人都是一臉的驚愕,後見關羽動怒,諸葛亮忙也起身,面色微微一沉,伸出羽扇道:「雲長不可莽撞。」隨後轉身略帶責怪的道:「子翼此言差矣,君侯於華容放曹操,乃是深知當時我主勢弱,若取其命則難免天下大亂,諸侯並起,而為東吳所乘,實乃智勇雙全之所為也。」
鬼才相信關羽當時能有這樣的深謀,不過諸葛亮既然弄了這麼大的一個台階來,我諷也諷了,要不趁機下台,那才真是自找麻煩了,於是我裝做吃了一驚,隨後的面帶歉意惶恐的道:「如此說來乃是幹錯怪君候了,君侯量寬似海,還望恕干之妄言之罪也。」說完便一躬到地。
有諸葛孔明這個令關羽較為敬服之人在,我又如此快的便「低頭認罪」,以關雲長孤傲的性格,自然不會再跑過來把我掐死,於是他陰沉著臉,冷哼一聲拂袖而走。
雖然被授於中領軍及侍中之職,但曹植並為太過欣喜,要知中領軍雖名為掌管禁衛軍,但實際上包括禁軍在內的十萬中軍皆掌於兄弟曹彰之手,而大漢侍中之職雖僅略低於九卿,但卻無實權,實比不上曹丕的副丞相,因此雖被升了官位,卻不過都只是虛銜而已。
輕輕歎了口氣,曹植仰頭喝掉杯中之酒,面上湧起一陣微紅,隨後招手讓親兵再將酒滿上,想到自己自幼就跟隨父親南征北戰,欲「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但卻因曾屢受父之稱讚,有繼位之可能,而受兄長曹丕之忌,無奈陷於爭位之泥潭而不能脫,空有滿懷壯志難酬,不由心中感慨萬分,輕聲吟頌道:「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言畢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
忽然,只聽書房之外有人慷慨激昂的道:「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之後只見門外走進一人,素衣飄逸,卓爾不凡,正是從事中郎楊修,只見他微仰著頭,神情豪放,大聲繼續頌道:「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曹植聽他吟頌自己曾經所寫的《白馬篇》,念得抑揚頓挫、豪情激盪,不由胸中火熱,一手持酒,一手扶案而起,高昂著頭,朗聲與楊修同念道:「……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激昂的聲音在耳中久久不散,曹植與楊修對視而站,隨後兩人齊聲大笑,曹植將酒杯遞與楊修,道:「植敬德祖,請滿飲此酒。」
楊修也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隨後揮手令親兵退下,道:「公子因何作此沮喪憂困之詩?」
曹植聽楊修此問,思緒又回到了現實,年輕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丞相雖升植之位,但卻不過皆為虛銜,雖命我率五萬中軍駐守汝南,卻以兵權授於滿伯寧,植雖有立功業之心,卻無報效之門,子恆近在帝都,而我遠於江湖,如此情形,又怎能不歎?」
楊修聞言卻逕自走到桌案之後,微笑中帶著一絲傲氣,坐下道:「公子之言雖不差,然修所見卻未必如此悲觀也。」
曹植眼眉微挑,不解的道:「德租何出此言?植願聞高見。」
「子恆公子勝馬超取長安,所對皆為少謀之人。而此番南下,襄陽諸葛、東吳周瑜皆乃智計高絕者,丞相征戰半生,善思多謀,著《孟德新書》這等當世兵家名篇,乃為用兵大家也,又有荀彧、荀攸、程昱、劉曄等人為助,以十數萬大軍亦難勝諸葛;張遼、李典素為軍中文武皆備之良將,仍大敗於周公瑾之手,而公子於危難之際,明辨輕重,決然進兵廬江,以文弱之身不畏箭矢,率軍而抗東吳強攻之勢,識其諸般詭計,又與張文遠相協而動,得保廬江、壽春不失,實乃首功,丞相拔舉公子則正因此理,亦可見重視之意也。」楊修侃侃而談道。
曹植聽了精神略微一震,催促道:「德祖莫停,繼續道來。」
楊修點了點頭,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道:「至於所授虛職,子恆公子雖為副相,但身在許昌,有丞相在位,又有賈詡、陳群、董昭等人,其亦難得實權,如今公子雖無兵權又在江湖,但卻反為一良機也,丞相命公子於汝南,何曾不有試公子民事之意乎?」
沉思了片刻,曹植面露欣喜的道:「得德祖之言,植若撥雲見日也。」說完沖楊修深施一禮。
楊修起身微微還禮,心中卻在想:「曹丕不足為慮,只是司馬懿昔日隱之不露,若無丁家兄弟得了密信,實不想他竟如此厲害,到是需謀一策,替公子除去此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