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有進無退
天近黃昏之時,我已坐在成都城西一間米店的後院書房之中,一張桌案,兩幅字畫,幾個擺放著書簡的矮櫃,屋中顯得甚為簡樸。年近五旬的周明乃是此處店主,略顯昏暗的火燭之下,此刻這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恭敬的站在一旁,靜靜的等候著我的吩咐。
從他的口中,我得知張任看來的確不像有自立之心,劉璋的行動雖然受到了限制,但其府邸守衛卻仍是他原來的親兵,倘若這一點不能說明問題的話,那從黃權等人依舊生龍活虎的大罵張任,並且可以去見劉璋的也可以看出,這蜀中第一將當非是奸佞之徒。
此外,龐統這醜鬼雖暫時沒了自由,但卻被好生安置於驛所之中,每日有酒有肉,間或張任還派人去看望一、二,雖說看不出其此舉有何目的,但這也讓我有些不忍下手對付於他了,但事已至此又怎有挽回的餘地?
有些無奈的暗自苦笑了一下,將這想法努力的自腦中拋開,我又看著周明那小心恭敬的樣子,不用猜也知道黃壽在給他的書信中說了什麼,但既然勉強不來,我也只好裝作不見。
「周先生想必已知幹此來之意,不知黃公所譴之人可曾到來?」我微笑著問。
周明躬了躬身,道:「稟少主,他們二人已到兩日,此刻正在小人店中。」
「哦?如此便勞煩周先生請他們前來一見。」我拱了拱手道。
看著周明轉身而出,我不由對「紳誼道」的辦事效率和傳遞消息的方法感到驚奇,來到後漢三國已經數年,我也逐漸瞭解了不少這年代的知識,漢時道路主要分為馳道、驛道和棧道,大多是延自秦朝,雖有所發展,但實際上此後千年各朝代也皆是以此三種道路為主。
馳道也就如同國道,秦時標準為幅寬為50步,約合70米,隔三丈(約今7米)栽一棵青松,為行道樹,道兩旁用金屬錐夯築厚實,除中央三丈為皇帝專用外,兩邊還開闢了人行旁道;每隔10里建一亭,作為區段的治安管理所、行人招呼站和郵傳交接處,秦始皇曾自陝西修築一條長約1400公里的馳道,直至九原郡(今內蒙自治區包頭市),僅用兩年便完工,自此騎兵從陝西淳化出發,三天三夜即可馳抵陰山腳下,出擊匈奴,想想數萬鐵騎如風似雷般馳騁於寬闊大道之上的情景,就不免令人為之熱血沸騰。
漢時則在秦原有道路上繼續擴建延伸,譬如自長安向西南經漢中,以達成都,並遠至雲南,便有西南幹線。此外驛道也是主通道之一,同時亦是屬於重要的軍事設施之一,主要用於轉輸軍用糧草物資、傳遞軍令軍情的通道,如絲綢之路便是其一。棧道則不必多說,主要則多用於懸崖峭壁的山區。
說來秦漢兩朝交通雖難以達到處處皆通的水平,但主要幹道卻很是完善,可逢臨後漢亂世,各諸侯彼此攻伐,軍隊往來調動頻繁,百年來又無養護使用之律法(中國最早的道路法律起於唐朝),因此如今多已破舊不堪,更不要說行路難於上青天的西蜀了,所以「紳誼道」僅依靠人馬之力傳遞消息卻能如此快捷,自然讓我大感興趣,不過這詢問的念頭也僅是在腦中一閃而已,我既不願坐那老大,實無必要多次一舉。
「少主,小人已將他二人引來拜見。」周明站在書房門口道。
奸雄、豪傑、名將、智者我實是見了不少,當初在神亭嶺及竟陵也見過司馬家的死士,但這專長於行刺的殺手卻是不曾得見,因此聽了我忙起身道:「周先生速請兩位壯士進來一見。」
很快,一長一少兩人在周明的引領之下進到書房,見我起身相迎,兩人忙有些驚訝惶恐的倒身下拜,口中連呼:「見過少主。」
我上前將他二人攙扶而起,笑道:「兩位壯士切莫行此大禮,來,來,請一旁就坐。」
要知習武者皆以能馳騁於兩軍陣前,拚殺於疆場之上為榮,次之則為王侯將相之親衛、保鏢,再次便入士紳大族之家為教師及護院,末者為謀生路進商賈之家,而這殺手刺客則是最令人鄙視輕蔑的,雖歷史悠久自古便有,且是延續不斷的行當,更在春秋戰國時層出不窮大放異彩,使得司馬遷亦不得不在《刺客列傳》中為荊軻、專諸、要離、豫讓,曹沫等人注傳,但在任何統治者眼中,這些以個人性命為極小代價便能獲取巨大「收益」的人,都是極端危險的「恐怖份子」,雖然這些統治者們自己的幕賓和親衛隨時也能轉為刺客中的一員,供他們驅使,但絕對很少有人願意以此為職業,因此兩人見我如此舉動,竟神色略有激動的連稱「不敢」。
或許是職業習慣的原因,老少兩人起身後恭敬的站在燭光昏暗之處,令人難以清晰的窺見他們的容貌。
我略微的打量了一下,只見兩人均是面容平凡,穿著一身粗布衣衫,上面打著大大小小几塊補丁,舉止如普通百姓無二,亦無什麼凌厲逼人的殺氣,絕對屬於扔進人堆便挑不出來的那種。我雖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看了那麼多小說,也知現實中若像詹姆斯邦德那樣招搖,下場絕對淒慘無比,於是滿意的點點頭,感慨的道:「干請黃公邀二位壯士前來之意,想必已知,干雖略有薄才,然手無縛雞之力,故不得不請二位以助,行此凶險之事,感激之情無以為報,請受干一禮。」說著深深一躬。
兩人見了有些手足慌亂的連忙阻止,那年長者道:「我二人昔日受主人救命之恩,方可苟活於世,早將性命交於主人,如今自當捨身以報,少主之待萬不敢當。」
而那年輕人似是不擅言談,只是面露無畏激昂神色的連連點頭。
我聽他談吐不俗,想來從前定非常人,但眼下卻不便詢問,於是客氣的道:「如此……。」我本想將刺殺張任一事交給周明與兩人,自己做個甩手掌櫃,但想起張任竟肯捨棄性命名聲而保益州,又善待龐統,不由心中一軟,改口道:「如此為保事成,便拜託周先生及二位壯士先去查探佈置,其後再做決定。」
劉巴面上似乎有些不安,輕輕的捋著鬍鬚坐於帳中,道:「周瑜與諸葛亮先戰後和,聯手而抗曹操,如今東吳取了皖城,又攻合肥,諸葛兵進樊城,此事對益州恐非好事。」
張任也是一臉的憂慮,點了點頭道:「先生之言甚是,卻不知曹操親領十萬大軍將如何應對。」
皺眉沉思了片刻,劉巴道:「諸葛於襄陽可用之兵不過三萬,若想真所攻取怕是難事,東吳有十萬之眾,才為曹操之大患,倘若周瑜久攻合肥不下,則曹操或許將以取襄陽為主,若是合肥失守東吳揮軍於廬江、壽春……,怕是劉備將無後顧之憂也。」
火光之下,張任面色顯得有些憔悴,眼中隱有血絲,他歎息一聲道:「如今非但於城中,益州境內亦是謠言四起,均言任有謀逆之心,劉備卻又於此時連連攻取成都周邊縣鎮,更有西充、德陽不戰而降,任聞之心中如焚,眼見主公基業受其蠶食卻無力征討,實令人心有不甘,然張魯兩旬後才可發兵,到那時豈非僅餘成都孤城一座?還請先生教我如何以對。」
劉巴雖有才智,但卻更長於民事,此時也有些為難,想了想雙眉立起,面容一懍道:「將軍既將生死名利拋於身外,當果決剛毅,如今軍心民心皆有不穩跡象,巴以為當施以雷霆手段,封鎖城池直至漢中發兵,隨後整治民政軍事,查有散佈傳遞謠言者殺無赦,再將黃公衡等人嚴加拘禁。此外巴自雒城探馬處得知,蔣子翼已至劉備軍中,此人有『天機』之稱,近有傳言周瑜與諸葛亮相爭於荊州,正是其暗助劉備,識破周公瑾之計才保得江陵等地不失,故此等惑亂軍心民智、取四野而孤堅城之計,必不出蔣干與諸葛兩人之手,將軍不可掉以輕心也。」
張任聞言眼望閃爍的燭火,幽幽的道:「先生既乃我之知己,便無避諱之言,任每值夜靜無人之時,常自問所為可無誤也,以一己之力可真能扭轉乾坤於顛倒之時,扶廣廈於傾覆之間?若到頭來忠心落於塵泥卻於事無補,到不若如嚴老將軍戰死沙場。」
劉巴聽其言,想其所處之境,心中不免一陣感歎,但卻知此時他已無退身之路,眼下又值緊要之時,絕不可自亂了陣腳,於是拱手道:「將軍之忠義天地可見,日後保得益州赤誠之心則將大白於天下,如今還當緊守城池,徵募軍兵,萬事皆以抗劉為重,巴不才願為將軍理民事,以分將軍之操勞也。」
張任寂寥的笑了笑,隨後面上已是堅毅決然之色,眼中寒光一閃,沉聲道:「先生放心,任雖感慨卻非不知輕重之人,當日兵諫之時便知絕無回首之時,明日起我便閉鎖城門,整軍操練,至於民事則要拜託于先生了,不過……」他苦笑了一下,接著道:「不過黃公衡等人雖辱罵於我,卻也是忠心之士,雖可拘禁,但亦當允其去見主公,否則恐將更起謠言。」
劉巴見他並未有退縮之意,心中塌實了許多,想了想點頭道:「如今便以將軍之意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