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草木皆兵
收了線，管玉和將手機塞進手包，輕輕拉上拉鏈，仰身靠在後座上，輕輕吁了一口氣，目光無意識的望向車窗外面，心裡卻是說不出的紛繁雜亂。
秘書小樓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後排的市委書記，張了張嘴，卻最終啥也沒說出來，今天到省裡參加會議，雖然沒有資格進會場，但作為秘書，也從不少渠道得到了消息，省委書記換人了！這個消息對於小樓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自己老闆的靠山就是省委白書記，他豈能不知道？如今白書記走了，老闆想必也會受到影響。
管玉和自然不知道自己秘書的小算盤，他有著自己的煩惱，省委書記突然調離，這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有些不可思議，包括管玉和自己，但方纔接了政協馬副主席的電話之後才明白，根子居然都出在隴東市，難怪自始自終，白書記都沒給過自己好臉色呢。
從市委大院門口毫不起眼的一次車禍開始，陳子華布下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大局，竟是將絕大部分的對手都給埋了進去，現在回頭一想，管玉和心裡不禁有些慼慼然，這樣的局面放到他面前，無論如何是做不出來的，一環套一環，步步緊逼，彷彿所有的步驟都早已計劃好了一樣，按部就班，竟然將所有的人都玩弄與股掌之間，連他這個市委書記，都沒有逃脫陳子華的算計，如今已經落下帷幕，過往的事情才一一被有心人推測出來。
但管玉和知道，這些人推測的並不完整，最起碼，他並沒有像外人看到的那樣，一直跟陳子華站在一起，只是被動的被陳子華算計了，幫著開除了田紅星的人大代表身份，而且還是舉行的臨時會議，回過頭來一看，正是自己召開的臨時市人大常委會，拉開了這次行動的序幕，只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就將一個大坑給挖好了。
輕輕喟歎了一聲，想起方才馬副主席的話，他的心思不禁愈發茫然，一場賓主，他與馬博輝的關係自非常人所能理解，當初韓省長利用陳子華的材料，給了時任省委書記的馬博輝致命一擊，整個馬書記所在的政治集團都為之震動，匆匆從省委書記的位置上退下，謀了這麼一個政協副主席的位置，如今韓省長的女婿，不過剛剛坐上副廳級副書記的陳子華，揮手之間就將白家又拉下了馬，這讓誰能不對他忌憚？
聽馬博輝的意思，白益民將擔任國務院人口與計劃生育委員會副主任，這是明顯的降職使用了，省委副書記張昌隆因為貪瀆大量扶貧資金而被雙規，羅清泉與貝海石等人大抵相當，基本上政治生命都結束了，省委班子這麼大範圍的出現問題，連上一任的省委書記馬博輝都差點兒被牽連，接受了一番調查之後才打電話給管玉和。
如今新上任的省委書記是原中組部的副部長，副書記是從鄰省平調來的張羽，組織部長卻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亞菊接任，省軍區司令員由出身韓系的一名將領趙方平出任，這些人的出身各異，但大多都是親近李家或者韓家的人遷升，因此，馬博輝讓管玉和盡量低調。
管玉和對省委領導的出身來歷瞭解得比大多數人都清楚，畢竟曾經是省委一把手的秘書，知道不少隱秘，從這次調整來看，基本上是李家佔了絕對上風，以點代面，可以逆推而出，在上層博弈當中，李家也是佔了絕對先手的，毋庸置疑，陳子華功不可沒。
如今省裡的班子調整基本完成，下一步，隴東的整頓也該提上日程了，這次隴東出了如此大的紕漏，雖然有省裡的大人物參與，但自己作為市委書記，監管不力，也是難逃辭咎的，就不知道會落個什麼樣的處分，若是從市委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自己的政治前途就算是到了終點了，所以，無論如何，得保住目前的位置。
沒有了省裡的支持，如何保住座位，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一點脈絡，只是不太清晰，具體該如何去做，還需要動一番心思。
閉幕沉思了一會兒，管玉和從手包裡面掏出手機，翻到陳子華的電話，輕輕摁了下去，雖然陳子華極有可能早就知道了省裡的人事變化，但他覺得，還是電話說上一聲最好，這也是自己的一種態度，既然決定於陳子華合作了，就從這些細節上開始吧。
放下電話，陳子華唇角露出一絲苦笑，省裡的人事變化雖然早就聽岳母說過，但真的來臨之後，還是讓人感到了震撼，不出所料，下半年的黨代會之後，韓冰塵極有可能調回中央任職，上面不可能將這麼多李家或者親近李家的人放在一個地方，新省長可能會從別的地方調入，這對陳子華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
電話是岳父從華都打來的，這次博弈，李家在上層取得了前所沒有的勝利，當然了，針對楊家來說，損失的也只是外圍的一些小勢力，並非真的就把他們打得沒有還手之力。
李援朝的進步只怕不止中紀委副書記、監察部部長，但這些未定之事誰也無法預料，尤其是，李家的老太爺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一旦老太爺倒下，李家極有可能受到更甚於楊家的這場打擊，所以，目前無論是李援朝還是韓冰塵，都開始為李家未來準備了。
同樣的，因為考慮到李家老太爺下世後可能引起的反彈，李援朝和韓冰塵都反覆打電話關照陳子華，不要頻繁惹事了，雖然這次事件鬧得有些大，但卻為李家爭得了極大的利益，就連李家的老太爺也在李援朝跟前提了好幾次陳子華。
他們卻不知道，現在的陳子華想低調都做不到，省裡的變動不知有多少人都睜著雙眼在盯著，稍有風吹草動，到了市裡就會引發一場小風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次省裡的變化全部是因為隴東市的緣故，前段時間鬧得風風雨雨的幾件事兒，至今還有人津津樂道，由於田紅星的覆滅，帶給隴東的變化極大。
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都長著一雙狗鼻子，太能聞出上層的風向，原本派系林立的隴東市，因為這次風暴，竟然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倒了後台的自不必說，現在都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為著自己的烏紗帽奔波，上面後台還在的，現在也不敢胡思亂想觀風望色了，前面的政法委書記張廣寧就是前車之鑒，雖然現在還呆在位置上，實際上卻已經名存實亡，只剩下一個空殼子的光頭銜了，一分錢的實權都沒有了。
很多人都明白，假若不是吳明的資歷太淺，怕是這次直接就頂了張廣寧的位子了。
因此，最近找陳子華匯報工作的人劇增，每天都在秘書室外面等著一大堆人，秘書孫莉這幾天的主要工作，就成了安排人員覲見陳書記了，這不，看見吳明帶著一位中年警官進來，孫莉便道：「吳局長，您請坐，來之前怎麼也不打個電話？」
吳明看了一眼秘書室裡面等候著的一群人，苦笑道：「呃，孫秘書，是我疏忽了，陳書記這會兒有沒有時間？」
孫莉有些為難的道：「馬副市長剛進去一會兒，要不，我幫您問問？」
吳明擺了擺手，道：「也沒有啥急事兒，就是想請陳書記吃頓飯，你看什麼時候合適？」
孫莉道：「等會兒我跟陳書記請示一下，再回電話給您，好麼？」
吳明笑了笑，道：「行，最好是今晚啊。」
孫莉掩嘴一笑，「這可不好說，得問陳書記才行。」
吳明轉身對身後的中年警官道：「這是陳書記的秘書，辦公室副主任孫莉，孫秘書，這是我們市局的副局長錢雄飛。」
孫莉伸出小手道：「你好，錢副局長。」
錢雄飛伸手與孫莉輕輕握了一下，道：「你好，孫秘書。」
吳明呵呵笑了兩聲，然後對孫莉道：「那就拜託了，等有了准信兒，打電話給我。」
望著吳明和錢雄飛的背影，孫莉輕輕搖了搖頭，不明白他唱的是哪一出，這種事情打了電話就行，還親自跑一趟，她自然不知道，吳明過來原本是領錢雄飛見見陳子華的。
辦公室裡面，陳子華饒有興致的看著馬懷民，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了，但他對馬懷民還是非常好奇的，第一次聽到馬懷民還是去東峰嶺送溫暖下鄉的時候，東峰嶺的書記和鄉長居然都跑到市裡來給馬懷民拜年，後來方才知道，那個吳喜紅曾經專門給馬懷民拉過皮條，其中田懷玉的女朋友杜海燕，就是被吳喜紅弄到馬懷民的床上的，所以，對馬懷民他一直都非常的好奇，甚至對他居然看上弄杜海燕還佩服過一段時間。
馬懷民坐在陳子華對面的沙發上，心裡卻有些七上八下，對於陳子華，他是早有所聞，當初吳喜紅等人到市裡來，沒少在他耳邊念叨陳子華，只是那時候市委書記與陳子華不合，市長卻是支持陳子華的，馬懷民卻是童根生的陣營的，所以對下面人的念叨只能裝聾作啞，不予理會，沒想到轉眼工夫，這個陳子華居然成了市委副書記，還管著自己了。
本來，他覺得童根生走了，自己跟著新市長混就成，反正自己上面如今也沒什麼後台，原來跟市委書記黃天培就不是一路，後來跟市委書記管玉和又不是一路，如今市長換了，但市委書記還是管玉和，自己還只能跟著新市長屁股後面混，沒想到新市長居然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沒有任何根基的女人，要說他心裡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嘗到了權力好處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甘願失去權力的，馬懷民就是這樣，最近省裡面風起雲湧，下面也是風聲鶴唳，若是沒有隴東水泥廠的事兒，他依然能夠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副市長，可偏不湊巧的，他不但分管了水泥廠的工作，更是改制的主要領導人，田紅星是隴東水泥廠的大老闆，你想想，他怎麼可能幹出身？
這次水泥廠改制，他從中受賄三百多萬，還幫著田紅星做了許多的掩護工作，假若不能早日找人疏通關節，這次百分之百在劫難逃。
萬般無奈之下，馬懷民求到了新市長面前，原本不過是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思，不想梁珊還真給他指點了一條明路，讓他去找陳子華陳書記，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想必也是看著他在常委會上的傾力支持，才回報於他的。
馬懷民猶豫了之後，又去找童根生，這時候，兒子馬小民與童根生的孫女童雪梅戀愛，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所以，找童根生也沒有啥好避諱的，自己的事情別人不知道，省紀委調查組卻是一清二楚，因此，跟童根生說的時候也沒有隱瞞，沒想到童根生也讓他找陳子華陳書記，這時候省裡的風聲已經一日緊似一日，馬懷民便顧不得其他，直接找到陳子華的辦公室來了，他如今的想法很簡單，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不如光棍點兒，竹筒倒豆子似的，將自己的事情跟陳子華說的一乾二淨。
陳子華原本就對馬懷民極為好奇，聽馬懷民把自己的問題一說，心裡忍不住樂了起來，這個人倒是很有意思，也不拐彎抹角，一是一二是二，將自己的問題交待的清清楚楚，彷彿面對的是紀委幹部似的，臉上卻是哭笑不得，哪有這樣求人幫忙的？你都把自己的問題說得一清二楚了，我還怎麼幫你？要是這樣幫了你，我不是枉法麼？
琢磨了一會兒，陳子華問道：「馬市長，這些話，你跟紀委的同志談過沒有？」
馬懷民搖搖頭，「還沒有，陳書記，紀委雖然封了水泥廠的帳，但那些帳都是假的，目前紀委調查的對象也主要是針對水泥廠的管理人員和財務人員，並沒有開始調查市政府組成的改制領導小組。」既然是請陳子華幫忙，他也就沒有隱瞞陳子華。
陳子華又問了一些細節，琢磨了一會兒便道：「那些錢，你動沒動？」
馬懷民搖搖頭，「分文沒動。」能來跟陳子華坦白，自然做好了準備，這些年受賄的錢幾輩子都花不了，何必為了這三百萬把自己坑到大牢裡面去。
陳子華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道：「你去藍書記那裡吧，把這些細節跟他談談，具體怎麼做，他會告訴你的，不過，那筆錢，要交給紀委。」
馬懷民神情一鬆，應了幾聲，這才轉身出去。
孫莉進來問陳子華後面的人還見不見，陳子華道：「管書記從省裡開會回來，我要過去一趟，你安排他們下午吧。」孫莉「嗯」了一聲，又道：「方纔吳局長帶了一個叫錢雄飛的人過來，請您晚上吃飯，問有沒有時間？」
陳子華道：「晚上有沒有安排？」
孫莉搖搖頭道：「今晚八點以後沒安排。」
陳子華便道：「那就八點以後吧，你跟他聯繫。」
等孫莉出去了，陳子華拿起桌面上電話，先是撥給省紀委書記邢雲峰，然後又打給市紀委書記藍濤，把馬懷民的事情交代了一遍，這才站起來換了一身衣服，前往管玉和的辦公室。
「管書記，今天辛苦啦，怎麼樣，見到新書記的風采了吧？」剛見面，陳子華便笑容滿面的問道，心裡卻在回想著曾華的樣子，當年在藍山給自己當媒人的時候，卻是怎麼也不會想到，轉眼間又成了省委書記。
「唉，你呀，誰不知道，曾書記跟你是老熟人了吧。」管玉和笑道，其實他也是這次在省裡開會時偶然聽人說起的，曾華是陳子華的媒人，元旦結婚的時候，曾華曾經到過場，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因為其身份敏感，倒是有不少人都注意過，現在曾華到關西做省委書記，自然很多人都想起了這麼回子事兒。
陳子華倒是沒料到，管玉和居然還知道這麼回子事兒，不由笑道：「哪裡，就是有過幾面之緣罷了，都是長輩的關係，於我卻沒有多少情分的。」
管玉和笑了笑，示意陳子華坐下，這才道：「這次省委班子變化之大，著實讓人難以置信吶，下一步，恐怕咱們隴東，怕不又是一場地震。」
陳子華琢磨了一下才道：「不會吧，這次出現的這些問題都是陳年痼疾，管書記上任還不到一年，又是在管書記的親自指揮下才挖出了這麼一個毒瘤，咱們隴東班子還是有功的，況且，這次面對黑惡勢力，隴東班子上下一心，怎麼也應該受到表彰才對吧？」
管玉和聞言一笑，「這麼大的事情出在隴東，不處罰就了不得了，哪裡還會獎勵？你難道感覺不到，咱們隴東，現在已經草木皆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