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楊文生的心事(下)
就在楊文生坐立不安,踅摸著借口的時候,周志龍的匯報也告一段落了。
「經縣人民醫院權威專家鑒定,死者崔智軍是因突發性心肌梗賽發作,搶救無效而亡,傷者馬晶韜是急性腦溢血發作,腦顱內淤血壓迫神經才導致的昏迷不醒,與羈押訊問無關。」周志龍合上文件夾,神色自若的向後一靠,一手端起茶杯,一手在桌面上有節奏的輕輕敲擊著:「遇害者趙麗,是因拒絕嫌犯崔智軍的求歡,被崔智軍夥同同夥馬晶韜等人輪番進行性侵害原因致死,崔智軍與馬晶韜二人在羈押期間,因宿疾發作,崔智軍搶救無效死亡,馬晶韜昏迷不醒,兩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案犯供認不悔,已經可以結案了。」
陳子華的目光在周志龍若無其事的臉上盯了半天,強忍著胸中的怒氣道:「這就是周副縣長的調查處理結果?嗯,大家都談談自己的看法吧。」
斜躺在椅子上的童根生微不可察的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若有如無的苦笑,這樣蹩腳的報告也敢拿出來糊弄人?他有些懷疑這些人是不是智商有問題了,要麼就是把別人全都當了傻子,同時又為之前被這幫人擠兌走的幾個縣委書記感到不值。
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假若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面對周志龍提出的這些冠冕堂皇的報告,在沒有任何反證的情形下,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不要看這些理由漏洞百出,荒謬的讓人難以置信,楊文生這幫人還就能把這些看似荒謬的東西給圓起來,最後除了他們提出的理由證據之外,你找不到任何反證,也沒有人繼續追究上告,彷彿一切都變得天經地義似的,連個苦主都沒有,你不服還不行。
童根生之所以覺著周志龍的調查處理報告像個鬧劇,那是因為他已經提前知道了真相。
「苦主那邊怎麼說?」紀委書記李致平開口問道,假若不是今天陳子華把倆案子愣是放到常委會上聽取報告,紀委書記李致平恐怕對這些事兒只會充耳不聞,哪裡還會關心什麼苦主的事兒?只是現在事情已經擺到了檯面上,不得不面對了,這才看似平常的問了一句。
陳子華頗為詫異的看了李致平一眼,不要看他問得平常,這句話卻是大有深意,假若真像周志龍匯報的那樣的話,還哪裡有什麼苦主?一個「嫌犯家屬」就給打發了。
周志龍下意識的答道:「苦主只要拿到賠……」彷彿被捏住脖子的鵝,周志龍的喉嚨猛然間就給卡住了,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這兩天之所以能夠暫時平靜下來,不過是楊文生派人連哄帶嚇,軟硬兼施,又拿出崔智軍和馬晶韜的供詞,因為上面有兩人的親筆簽字和指印,兩家的家屬哪裡還敢鬧事?乖乖的接受縣裡的調解,拿著一點賠償金了事。
楊文生和周志龍都目光不善的盯著李致平,卻見李致平宛若無事一般,端著茶杯輕輕的吸啜著茶水,眼睛連看都不看楊文生與周志龍。
陳紅梅抬起頭,微微皺眉道:「周縣長這個調查處理報告恐怕不妥,根本經不起推敲,若是這樣跟省市的領導匯報,那是要鬧笑話的。」
楊文生琢磨了一下,道:「這個報告聽起來是有些問題,趁現在還有時間,周縣長是不是會同專案組的同志,把工作做得再細緻一點兒?」
其他幾個常委一聽,紛紛揚起頭,彷彿聽到號角的鬥士,七嘴八舌的發表意見,結果卻是一樣,贊同楊文生的提議,讓周志龍盡快會同專案組,重寫寫一份報告。
陳子華有些好笑,卻也有些無奈,這些人已經被楊文生控制到骨頭裡去了,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分化瓦解的,心思略微一轉,便道:「調查報告就不用麻煩周縣長了,今天的會先開到這裡,想必大家都已經困乏了,散會吧。」
指著三名公安局的副局長,陳子華道:「你們幾個暫時停職,回去寫檢查,寫完後交到市委辦公室,然後在家裡等候通知再上班。」
三名副局長這回看都沒看楊文生和周志龍,齊齊應了,其中一人道:「陳書記,我願意馬上就寫,等會兒就交上來。」另外兩人也表示要現在就寫檢查。
陳子華滿意的點點頭,「好吧,那你們就在這兒寫,寫完後交給辦公室馮主任。」
楊文生和周志龍、李曉軍等常委,哪裡還顧得上看三個副局長的熱鬧,一個個收拾好筆記本、手包等隨身物品,頭也不回的離開會議室。
陳子華陪童根生出去之後,馮雅君對三個副局長道:「今晚陳書記要等省廳和市上的聯合調查組,所以會一直在辦公室值班,等會兒寫好了,直接拿到書記辦公室,我在那邊等著。」
會議室只剩下三名副局長的時候,三人同時鬆了口氣,交警大隊的大隊長石青歎了口氣,道:「二位,芝蘭要變天啦。」
副局長張文紅點點頭,道:「看來,咱們也該順應潮流了,這個陳書記,可不好糊弄啊。」他是分管經偵大隊、禁毒大隊、看守所、聯繫武警中隊工作的副局長,在四名副局長當中,地位僅次於吳明,但吳明在分工當中除了刑偵大隊之外,又兼任了森林防火、打擊走私、緝毒大隊等等相互重疊的工作,又被王軍有意排擠,所以在縣局的地位反而不如張文紅。
副局長蔣文道:「看出來沒,陳書記讓咱們寫檢查,用意頗深吶。」他是分管派出所、治安大隊、保安公司工作的,整天跟政府基層的人勾心鬥角,對於揣摩人心,自信還是有幾分心得的,略一琢磨,就知道這個檢查要寫些什麼。
石青琢磨了一下,道:「那就寫得深刻點兒,既然要反水,咱就反得徹底點兒吧。」
張文紅道:「不徹底?哼,你沒看到王老虎的熊樣兒?就憑今天這一出,恐怕他連自己的八輩兒祖宗偷看寡婦洗澡都會給供出來,咱不徹底,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嘛。」
「哎,你說王老虎是咋會兒事兒,他平常也不是這慫樣兒啊,咋就忽然間就給慫了呢?」石青覺著自己的大腦有些不夠用了,「就是怕檢察院查他的老底,也至於這樣啊?」
蔣文琢磨了一會兒,道:「怕是眼前這兩件案子,有王老虎什麼事兒在裡頭,弄不好,怕是他要倒大霉了。」頓了頓又道:「咱們把知道的都寫上吧,免得王老虎都交待了,咱們還傻乎乎的以為是明哲保身,讓陳書記有什麼想法的話,這身皮可就算穿到頭了。」
張文紅贊同的點了點頭,「既然這麼快就把省廳驚動了,連夜抽調檢查組,咱們這新縣委書記,來頭估計不會小,今晚只要省廳的人帶著法醫來,王老虎怕是要到頭了,咱們那位周副縣長也得跟著倒霉。」
………
楊文生一到家,便把自己關進書房,對妻子和兒子的問候全然不理,悶悶的吸了半包煙,才抓起電話撥了出去,等了約莫有半分鐘,電話才通,話筒裡傳來迷迷糊糊的聲音,彷彿瞌睡沒誰靈醒一樣,「喂,這裡是東峰嶺派出所,你誰啊?」
東峰嶺毗鄰原始森林,是去重點的珍惜動植物保護區野松林的進出大門,派出所所長牛金鑫是他的侄女婿,楊文生琢磨了很久,覺得要摸清陳子華的底牌,就得從吳明突然從林區返回這上面追查。
他其實很早就懷疑吳明是因為陳子華的緣故,才從藍山縣公安局調過來的,所以,他從來都沒考慮過去拉攏吳明,而是直接調整公安局的分工,將吳明發配到林區去了,今天陳子華剛上任,吳明就出現在縣城,而且還成了公安局的臨時負責人,很顯然,陳子華之所以剛來就敢跟他叫板,肯定與吳明有關。
「叫牛金鑫接電話。」楊文生久居上位,語氣中自然而然的帶著一絲威嚴,話筒另一面的人愣了愣,終究沒敢放肆,放下電話找人去了。
過了約有五六分鐘,牛金鑫氣喘吁吁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了過來:「我是牛金鑫,哪位找?」
楊文生沉聲道:「這麼久才接電話,幹什麼去了?!」
牛金鑫嚇了一大跳,連忙道:「楊縣長,我……沒,沒幹什麼,呃,幹什麼了,不對,那個,這不今天派出所的民警幫著破了一宗大案,所以大家都在喝慶功酒……」
楊文生聽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呵斥道:「連個問題都講不清楚,你這個所長是怎麼幹的!」
牛金鑫似乎被楊文生給嚇住了,停頓了片刻才接著講了起來,不過這次順利多了,但還沒講完,就把楊文生氣了個半死,差點兒摔了話筒,恨不得從電話裡穿過去,把這個侄女婿給掐死了,弄了半天,事兒全壞在自己人身上了。
原來牛金鑫的東峰嶺派出所今天協助縣公安局破了一宗大案,抓捕了流竄在芝蘭縣一帶的一個大的走私團伙,這個走私團伙主要通過盜竊國家珍稀保護植物和獵捕野生保護動物為主,大量將芝蘭縣的野生資源走私出去,同時還捎帶做一些毒品販運和人口販賣,在縣公安局副局長、刑偵大隊大隊長吳明的指揮下,牛金鑫的東峰嶺派出所、望牛山派出所、牛背梁派出所共同出警協助,將走私團伙主要成員一網打盡,還派遣幾輛警車押運,送往縣城羈押,臨走的時候,吳明讓三個派出所大擺筵席慶功,等候縣局的通報嘉獎。
楊文生放下電話的時候,身上不知不覺的出了一身冷汗,沒有人知道,這個走私團伙在芝蘭縣最大的保護傘就是他楊文生,雖然一直是通過別人在操縱,但每年,他都會從這個走私團伙手裡分到二十多萬的紅利,最麻煩的是,2.19案的真正兇手,就隱藏在這夥人當中,他不敢想像,若是那個人被捕,他將承受什麼樣的怒火。
………
看完蔣文、張文紅、石青三人的檢查,馮雅君很滿意,點頭道:「回去休息一會兒,晚上便去局裡值班吧,嗯,先協助吳明副局長接待好省廳的專家,具體工作調整等常委會討論之後再說吧。」
三位副局長出去之後,馮雅君拿著「檢查書」走進陳子華的辦公室,童根生正在跟陳子華聊一些芝蘭的自然環境和發展前景,探討如何才能迅速改變芝蘭的經濟現狀,馮雅君將三份檢查書遞給陳子華,「陳書記,照你的意思,我已經讓他們三人連夜回局裡值班,協助吳明副局長和韓文田政委整頓清理公安局。」
陳子華一邊認真的翻看三份「檢查書」,一邊對馮雅君道:「這邊暫時沒啥事兒,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吧,有事兒我再通知你。」
馮雅君也不客氣,道:「那好,我就在秘書室休息一會兒,有事兒您敲門就成。」作為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馮雅君也有單獨的辦公室,雖然比不上陳子華的辦公室那麼奢華,卻也不比高檔賓館差上多少,只是內間小了點兒罷了,不過,今天情況特殊,陳子華暫時也還沒有安排貼身秘書,她便臨時充當秘書了。
將看完的檢查書遞給童根生,陳子華感慨的說道:「童副書記,您看看這個。」
童根生今天的精神愈外振奮,從下午見到吳明,聽取匯報之後,他就對陳子華的手腕和運氣佩服不已,接著就接到市裡的電話,省公安廳將組建臨時的聯合調查組,連夜趕赴芝蘭縣,隨行的有公檢法的精幹人員,還有兩名省廳請來法醫專家,黃天培市長也委派市紀委書記藍濤帶著一個工作組下來調研。
方方面面的渠道匯聚過來的信息,讓童根生預感到,陳子華的背景絕不簡單,否則的話,要做到這種程度,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的,根本想都不用想,對於政府內部的條條框框各種衡量對比相互平衡牽制等等熟悉無比的他,自然會產生出不少的臆想。
所以,童根生越想越覺得自己今天留下這一步棋是蒙對了,精神也不自覺的亢奮起來,居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勞累,守在這裡陪陳子華聊了起來,順便也開始在真心的指點陳子華。
看完三份檢查書,童根生有些沉默了,芝蘭縣的公檢法居然糜爛至此,尤其是幾個握有實權的本地領導,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了,「你打算怎麼做?」
先後在藍山和文熙市掀起過風浪的陳子華,如今已經不是當年的愣頭青了,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您瞭解鄭市長嗎?」
今天吳明抓捕的那些人當中,有一人居然是隴東市的市長鄭國慶的侄兒鄭健,也就是在正月初五晚上與人合夥兒輪了那個高二女生的人,以至於後來發生的事兒,根源都在這兒,至於鄭健組織參與走私販毒什麼的,先放到一邊,眼前這件**致死案,就能將他徹底葬送。
因為吳明已經對這些人進行了初審,錄取了口供,所以童根生在召開常委會之前就明白了事情真相,至於召開常委會,不過是個幌子,為陳子華立威,準備掌握常委會的預熱而已。
童根生歎了口氣,「鄭市長無論為官還是做人,都是很不錯的,他是鄰縣本地人,兄弟三人,下一輩兒當中只有鄭健這一個男孩,未免便寵溺了一些,恐怕這個侄兒的所作所為,他並不清楚,而楊文生等人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揣測上意,圖謀自身的利益罷了,跟鄭市長應該沒有多大的干係。」
陳子華笑了笑,道:「我的意思呢,打擊範圍只宜局限在芝蘭一地,至於鄭市長那裡,還需要您老過去招呼一聲。」
童根生怔了一下,沒想到陳子華倒是能夠順桿爬,眨眼工夫,就把這麼個麻煩推給了自己,不過仔細想了想,還真沒別人了,就他做這事兒最合適,只好苦笑著點了點頭,道:「對鄭健的處理上,最好還是不要提及鄭市長這層關係。」
陳子華哈哈一笑,「我避還避不及呢,咋會去碰這個茬。」
其實他心裡早就打好了主意,等省廳的人一到,直接將案卷移交過去,自己好從中脫身出來,他現在考慮最多的,並不是這幾個惡性案件,而是如何順利控制常委會,又不傷了太大的和氣,至於楊文生和周志龍等人如何從這場麻煩中脫身,他倒是不用顧慮太多,他不相信以楊文生的老練,會把把柄留在鄭健或者王軍的手裡。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桌面上的電話遽然響了起來,把他和童根生都嚇了一大跳,以為是省廳的人來了,陳子華連忙抓起話筒,卻聽到一個略顯沙啞的低沉嗓音傳來過來,似乎還有幾分熟悉的感覺:「陳書記,有時間麼,我想跟你匯報一下工作。」
陳子華一愕,有些不確定:「楊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