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殺出個黃昏
「殺!」
鐵蹄錚錚,除了一百餘騎分散到戰場一側去救援程咬金和裴元慶外,剩下的兩百多騎仍然按照原定計劃向隋軍的側翼衝殺過去,在距離敵軍的步兵方陣有一百多步時,騎士們齊聲發出了一聲吶喊,身下的坐騎頓時加速,朝敵陣疾奔而去。
淺水原大戰中,薛舉曾經出動過五千鐵騎,在幽州大戰時,高暢和羅藝雙方出動的騎兵也不少,那聲勢自然是格外驚人,瓦崗軍雖然只有數百騎衝陣,其聲勢同樣不能小覷,面對這樣的衝擊,步兵們若是沒有見過世面,很難保持陣勢堅守在原地。
大地似乎在鐵蹄下顫抖,位於第一線的士卒甚至能感到自己身上的甲冑鐵片被震動得叮噹作響,望著黑壓壓一群像潮水一般席捲而來的鐵騎,他們面色蒼白,目光中充滿了絕望,然而,這些士兵乃是王世充從軍中精選而來的悍卒,也多次面對過瓦崗軍的騎兵衝擊,他們非常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閃躲和避讓都只有死路一條,還是那句老話,上前,未必生,退後,則一定死!
所以,這絕望並未能讓他們崩潰,反倒讓他們瘋狂了起來,人死卵朝天,在那一刻,大多數隋軍的心中都有著這樣的一個念頭,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呢?
「豎盾!」
「舉茅!」
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嘶吼多多少少被鐵騎的奔騰聲掩蓋住了,幸好,數十面戰鼓同時敲擊的聲響依然穿透了蹄聲傳到了士兵們耳邊,下級軍官手中的小令旗在瘋狂地搖動,士兵們在伍長的率領下熟練地做著各種戰術動作。
前面的長矛手兩人一組,一人在後,雙手持著一丈來長的長矛,矛尖斜斜向上,茅桿過長,中部則放在前面下蹲著的那個士兵肩頭,茅尾牢牢地插在泥地裡。
步兵對付騎兵,若沒有像高暢那樣專門用大力士來組建的陌刀營,長矛手豎立的槍林也算是一個方法,雖然,面對急速奔來的騎兵大隊,這些長矛手損失將會非常慘重,然而,只要他們保持隊形,敢於犧牲,不讓騎兵大隊的箭頭衝垮陣勢,這樣,就能將鐵騎的速度降下來,而一隻騎兵隊伍,若是沒有了衝擊速度,陷入步兵方陣之中,等待他們的就只有失敗一途了,不過,能夠做到陣勢不散這一步,那些長矛手就不能是用來做炮灰的小卒子,必須採用軍中的精銳,都是經歷過血戰的悍卒,甲冑鮮明,所用的長矛也是特製的,並非一根木桿上面套著一個鐵槍頭就了事。
就算這樣,也是五五之波而已,稍有不慎,或是對方的戰術稍微巧妙一些,他們仍然有失敗的可能,一旦陣勢崩潰,面對速度提升起來的騎兵的追殺,形勢就大為不妙了。
當然,除了長矛陣外,對付騎兵衝陣的有力武器還有一樣,那就是弓弩手的遠程打擊,他們是長矛陣的補充,沒有他們的存在,單獨用長矛陣對付騎兵衝陣,只能是死路一條,雖然,王世充在和李密的交鋒中,屢屢失敗,因而被瓦崗眾將所不屑,但是,他總算是個知兵的人,基本的常識也還是有的,自然不會出現這樣的失誤。
要知道,在率軍和瓦崗軍的交戰中,他的軍隊在李密的內軍驃騎衝擊下,曾經吃了不少的虧,有一兩次眼看就要勝利了,最終也是敗在內軍驃騎的衝鋒下,讓瓦崗軍翻了盤。
「弓箭手,準備!」
隨著一聲淒厲的尖叫,位於第二排的弓弩手默默地站了出來,拉弓上弦,動作整齊劃一,士兵們瞇縫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視線牢牢地盯著前方越來越大的那一片黑線,腦子裡,同樣有一根弦在繃著。
隨著一聲梆子響,他們腦中的那根弦頓時斷裂開來,拉弦的手一鬆,箭矢離弦而出,斜斜地刺向雲端,在空中呈現一個漂亮的拋弧線降落下來,落入敵騎陣中。
「平射!」
又是一聲梆子響,弓弩手們顧不得看他們製造出來的戰果,急速地拉弓上弦,然後,再次鬆開弓弦,箭矢掠過前方下蹲著的長矛手的腦袋,平射了出去。
刺耳的厲嘯聲驚心動魄。
在這一側,張鎮周幾乎將軍中所以的弓弩手都派了過來,按照戰前的推算,王世充和一干將領都認為偃師城北的軍營並非李密的主營,因為,為了阻止王世充朝洛口進軍,他必定要在要道上紮營,與偃師的守軍呈犄角之勢,那麼,他的主軍大營多半紮在北邙山中。
李密用兵一向詭異多端,善用伏兵,每每在關鍵的時刻出動伏兵,給敵人迎頭一擊,當初,張須陀也算是個善用兵的名將,齊郡兵也頗為驍勇善戰,帳下秦叔寶,羅士信都有萬夫不當之勇,然而,一時不防,也還在大海寺中了李密的埋伏,最終死在了單雄信的手中,被其射落下馬,無法突圍,重傷而死。
因此,表面上,楊公卿和張鎮周率領這一萬人乃是全力向偃師的單雄信部發起猛攻,實際上,這只是王世充的試探攻擊而已!
當然,也只有楊公卿和張鎮周這樣的大將才知道是試探性攻擊,普通將領和那些小兵們對此是一無所知的,他們只知道他們必須奮勇向前,有進無退,不管怎樣說,對這些男人來說,戰死總比餓死好,餓死?對這些常常吃不飽飯的士兵們來說,這種死法實在是太窩囊了,死刑犯被斬首前,也要吃上一頓飽飯啊!
由於士兵們都抱著這樣的心態,因此作戰極其勇猛,單雄信部很快就支持不住,崩潰了下來,為了不讓偃師落入王世充手中,李密不得不派出了援軍。
果然,如王世充等人所料,他將主營紮在了北邙山中,援軍正是從那個方向而來。
由於開戰之初就認為李密的主力會從這個方向而來,所以,張鎮周將所以的弓弩手都調到了這一側,這是一個賭博,賭的是瓦崗軍會重施故技,以內軍驃騎為先鋒,猛攻本方側翼,然後乘勢擴大戰果,利用潰軍去衝擊中軍,最終獲得大勝。
在和瓦崗軍的交鋒中,王世充就多次吃過這樣的虧,在佔據上風的時候,放鬆了對側翼的保護,被對方的騎兵抓住機會猛攻,最終形成了潰敗。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王世充已經吃過這麼多的虧了,在這孤注一擲的軍事行動中,自然會對李密的這個招數有所提防,將弓弩手平均分派在左,中,右三軍之中,無疑是一個敗著,弓弩手若是不能集中在一起,就不能發揮最大的戰鬥力,若是不能大規模地殺傷對方的鐵騎,待對方的鐵騎衝入陣中,單靠長矛手的抵抗未免過於單薄。
要想給對方大規模的殺傷,就必須將所有的弓弩手都集中到一個方向去,那麼,瓦崗軍的內軍驃騎會從左邊,還是右邊,或是中間衝殺過來呢?
最後,因為斷定李密的中軍大營是在北邙山中,張鎮周決定將弓弩手集中在這一側,這是一個巨大的賭博,若是他的估計錯誤,另一側的步卒沒有弓弩手相助,很快就會在對方鐵騎衝擊下敗下陣來,那時,受其影響,全軍都極有可能崩潰。
還好,結果證明上天是站在王世充這一邊的,張鎮周的賭博押對了方向。
並且,他的運氣還不是一般的好,先是裴元慶仗著勇武過人,率領十來個親衛就來闖陣,被弓弩手射退,待其準備返身而回時,卻被一旁正在追殺潰兵的楊公卿的冷箭射中,跌落馬下,為了解救裴元慶,程咬金離開了大部隊,單騎前來救援,沒有了統領的指揮,瓦崗軍的這只騎兵隊伍的陣型頓時鬆散了起來,有的隨程咬金一起去救援裴元慶,有的則繼續朝隋軍的方陣繼續衝殺過來。
騎兵若是不能形成大規模的衝擊,在戰場的作用就有限了。
再加上,沒有領頭的人,那些騎兵不知該進還是退,就算是受到隋軍弓弩手雨點一般密集的箭矢攻擊時,也是如此,有的選擇逃跑,有的往前衝,陣型變得亂七八糟,最終,想跑的沒有跑掉,想沖的也沒有衝到。
隋軍陣前一百步,高唱出了一曲死亡的哀歌,衝陣的兩百餘瓦崗內軍驃騎,仍然活著的寥寥無幾,陣前,遍佈戰馬和士兵的屍體,有的騎士全身遍插箭羽,就像是一個刺蝟,偶爾,傳來了未死透的傢伙的呻吟聲,就算是敵人,也被其聲音中的痛楚所震懾。
仍然活著的那十餘騎目光多少有些茫然,他們騎著戰馬,舉著馬槊,像沒頭蒼蠅一樣茫然地陣前游弋,還未從剛才的打擊中恢復神智。
有一騎突然調轉馬頭,朝後面奔去,隋軍的弓弩手們目送著他遠去,沒有軍官的命令,他們也沒有非要致那人於死地的打算。
仍然留在陣前的那十來騎相互對望了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了某種決斷,沒有高聲的吶喊,沒有憤怒的吼叫,騎士們緩緩驅動戰馬,加快速度,向隋軍的陣地衝殺過來,他們的舉動無疑是以卵擊石,然而,卻沒有人笑話他們的愚蠢舉動。
「上弦!」
「放!」
箭矢如蝗,激射而出,陣前一陣人仰馬翻,在箭雨的籠罩中,那十來個人無一倖免,和他們的戰馬一般,皆身中數箭,摔倒在地。
一陣靜默。
靜默中,一個身中數箭的騎士突然站起身來,他面向隋軍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著,可以瞧見,他的目光散亂,已經失去了焦點,他就這樣直著身子,挺著腦袋,搖搖晃晃地向前走著,頭盔已然掉落,一張臉血肉模糊,滿臉鬍鬚,長髮散亂地披在肩上。
沒有人動手,只是眼睜睜地瞧著他,一步一步地行來,最終,在距離長矛手的矛尖僅有五步的距離,那人一個踉蹌,摔落在地,不復起身。
「嗖!」
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嘯,那個逃跑的騎士在靠近瓦崗軍的陣地時,被一隻白羽箭射中,從戰馬上摔落下來,生死不知。
秦叔寶臉色鐵青地收起長弓,向前揮了揮手。
隨著一聲聲沉悶的號角聲,瓦崗軍邁著整齊的步伐離開了山崗,朝原野中的隋軍方陣緩緩逼近,一朵烏雲隨風飄了過來,擋住了太陽,戰場頓時變得陰暗起來。
這次會戰,楊公卿和張鎮周共率領一萬隋軍,其中有一千精騎,單雄信部仍然保留有三千精銳,前來救援的瓦崗軍有一萬餘人,其中,內軍驃騎有一千,程咬金和裴元慶率領五百,在剛才的那次衝陣中,已然損失了一大半,另外五百騎由羅士信率領,作為預備隊埋伏在秦叔寶率領的步兵大隊側翼。
士兵一萬,無邊無沿。
敵我雙方共有兩萬多人在這洛水以東,偃師偏北的無名原野上交戰,從高空望下來,密密麻麻的一片,無數的黑點遍佈在山崗,溝谷,原野,旌旗搖動,喊聲震天。
最先接觸的是雙方的步兵前鋒,左側是臨陣脫逃,瞧見援軍出現又重新回到戰場上的單雄信部,他徵召來的數千新兵已經潰散,旗下仍有三千精銳,這三千人乃是他的根本,其中的中低級軍官全是他的宗族子弟,隨翟讓起兵以來就緊跟著他。
最初,由於王世充指揮的軍隊在和瓦崗軍的交戰屢次失敗,他以為能撿一個大便宜,因此極力鼓動李密放棄固守僵持的戰術,而是採取主動出擊,說動李密之後,他自動請纓,要前來擔當前鋒,想立一個大大的功勞,李密若是能奪得天下,他最起碼也能落個公侯之位,光宗耀祖。
不想,這次隋軍的攻勢如此勇猛和瘋狂,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語,在以往和隋軍的交鋒中,凡是處在僵持階段,最終,首先支持不住敗下陣來的往往都是王世充的部隊,他的士卒缺乏必死的信心和戰鬥意志。
而這一次交鋒,首先支持不住的卻是瓦崗軍,雖然,潰敗的大多是新兵和那些慕名來投的小股流賊,然而,單雄信非常清楚,就算把自己這三千精銳投進去,也最多只能支撐得久一些而已。
所以,他選擇了逃跑,不!用他的語言來說,這是戰略性撤退。
他的主力部隊雖然敗了,卻沒有亂,仍然安排有不少斥候在戰場上游弋,得知援軍從北邙山殺出之後,他立刻殺了個回馬槍,重新出現在戰場上,若是沒有援軍,他自然是有多遠逃多遠,對李密的忠誠在他心中的份量自然遠沒有自己的生命和實力重要,他不會為任何人做無意義的犧牲,用自己的死換取他人的生,在單雄信眼中,只有傻瓜才會這樣做。
「出擊吧!」
瞧見中軍大旗打出來的旗語,單雄信歎了一口氣,命令位於第一線的部隊向隋軍發起進攻,他知道,一味地保存實力也不行,這個世界,誰也不比誰愚蠢多少,要想建功立業,他就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當然,這個代價不能是自己的生命,命都沒有了,那些功名富貴拿來又有何用?
瞧見左翼的單雄信部上去了,秦叔寶一直緊繃的神經稍微鬆了下來,他在張須陀帳下效命時,經常和瓦崗軍交戰,那時,就多次和單雄信作為對手打過交道,投入瓦崗之後,與單雄信作為兄弟打的交道就更多了,單雄信這人,對人頗為豪爽,很有點仗義疏財孟嘗公的味道,只是,秦叔寶覺得這傢伙太聰明了,目光也太靈動了,待人處事也太熱情了,過猶不及啊!在秦叔寶眼中,這樣的人不適合做一個貼心的朋友,也就是說,在打仗的時候,最好不要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他。
這次和隋軍的交鋒,秦叔寶對單雄信的表現甚為不滿,先是沒有扼守渡口,讓隋軍輕易就過了洛水,然後,沒有憑借營盤的工事來防守,而是採取主動出擊的戰略,和敵軍野戰也沒有什麼,這麼快就敗下陣來,就難免惹人詬病了。
若他仍然率領部隊在和隋軍糾纏,擾亂隋軍的陣型,程咬金和裴元慶率領內軍驃騎再從一旁殺向隋軍側翼,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就能保持了騎兵的機動性和隱蔽性,如此,勝負之數也就難說了。
由於他保存實力,臨陣脫逃,使得隋軍仍然保持著整齊的隊形,內軍驃騎的衝擊也就沒有了絲毫的突然性,遇見對方又早有準備,結局可想而知。
在下令全軍進攻的時候,秦叔寶生怕單雄信再來一次戰略性轉移,順便把自己的左側讓給隋軍,還好,那傢伙也還知道事關重大,並未這樣做,秦叔寶因此鬆了一口氣。
不過,因為擔心單雄信在部隊損失慘重的時候再次脫離戰場,秦叔寶讓羅士信率領五百精騎位於後方,並未讓他們去衝擊敵人的陣腳,騎兵在戰場上轉移的速度無疑比步兵快了許多,若是左翼崩潰,他們也能及時趕到。
「拉弓!」
「上弦!」
敵我雙方的部隊相互間的距離只有一百五十步時,士兵們能聽清楚對面軍官聲嘶力竭的喊叫聲,那是弓弩手在為遠程攻擊做準備。
隨後,沉悶的大鼓聲猛地響起,前鋒的指揮軍旗一陣猛搖。
「殺!」
雙方的士卒同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喊,他們排著整齊的隊列,發足朝前面衝了過去,刀盾手將盾牌高舉在頭上方,沒有盾牌的士卒則貓著腰,拼了老命朝前衝。
箭矢升空,無邊無際。
隨著一陣陣淒厲到了極點的尖嘯聲,無數的黑點在空中穿梭,你很難看清他們的來處和去處,不時,有箭矢在空中相撞,跌落下來,然而,更多的箭矢還是沒有絲毫阻滯地落在奔跑的人群之中,成為了收割生命的利器。
這一百來步就是生與死的距離,運氣若是不好,就算你勇冠三軍,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也有可能喪命,是的,在這種大規模無限制的攻擊中,對一個普通士兵來說,運氣才是最為重要的。
三發!僅僅三發而已!
三發剛過,奔跑中的雙方士卒就迎面撞到了一起,就像兩股巨浪相交,激起了千層浪花,發出了一聲轟然巨響。
「殺!」
位於第一線的士兵們奮力在嘶吼,然而,他們的聲音依然嘶啞,雖然大張著嘴巴,發出的卻是荷荷的聲音,鮮血染紅了他們的眼睛,在他們的視線中,只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要想活著,只能拿起手中的武器,殺死對面的敵人,沒有絲毫的憐憫,沒有片刻的畏懼,衝啊!殺啊!你死我活,本就是戰場上的奏鳴曲。
橫刀落下,長矛前扎,人影在視線中不停地晃動,剛剛還站在自己身側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同伴,下一刻,也許就已經倒下不再起來,臨死之前,他們會想些什麼?家鄉的田地?微笑的妻?牙牙學語的兒子?還是不久前難得吃上一頓的飽飯?也許,他們來不及想什麼吧?就那麼腦子空空地摔倒在地,被仍然在廝殺的人踩成肉泥!
為什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向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揮舞手中的戰刀,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園和孩子吧?他們也有他們想念的人和物?為什麼,非得殺死對方,自己才能生存,為什麼非得你死我活?
沒有人會想這樣的問題,思索,對戰場上的普通一兵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只知道機械地舞動手中的兵器,向對面與自己一樣在憤怒地嘶吼的敵人砍去,砍下對方的腦袋,或是腦袋被對方砍下,在這裡,生命的意義不外如是。
申時三刻,太陽從烏雲中鑽了出來,當然,也可能是烏雲被風吹走了,不管怎樣,陽光反正重新出現在了天地之間。
在敵我雙方奮力廝殺的交界處,一條血線在延伸,最初,這條血線是一條直線,界限分明,一會朝北邙山的方向推移,一會又向洛水的方向推移,後來,隨著雙方預備隊逐漸加入戰團,這條血線就斷裂了,它變成了許多條細小的血線,錯綜交錯,密佈在廝殺的人群中,此時,已經形成了亂戰,雙方的陣型都已不復存在,沒有前方也沒有後方,每一寸土地上,都在進行著致命的廝殺。
程咬金赤著上身,殺得性起時,他將那具滿是刀痕和槍眼的甲冑解了下來,甲冑雖然能保護他,然而,卻延緩了他的步伐,使他殺起來一點都不痛快。
他在不停地大笑,一路行來,笑聲不斷,每殺一人,必發出一聲大笑,手中的宣花大斧舞動得水洩不通,所向披靡,無人可擋,轉瞬之間,他已斬首十餘人,被他殺死的傢伙,個個死相慘烈,有頭顱被砍飛的,有全身被砍為兩截的,也有腦袋被他的斧背擊中,變成一團肉醬的,聲勢極為駭人。
以往,那些與他放對的敵人此時多半膽顫欲裂,不敢直面其鋒,然而,今日一戰,那些隋軍仍然不顧生死地圍了上來,阻擋他的衝擊,沒有絲毫的退縮。
在敵人狀似瘋狂的攻擊下,程咬金也不是什麼不死之身,雖然,身邊有著親衛保護,他那粗壯的身軀上仍然掛了不少傷口,後背上插著一根斷箭,那白色的箭羽已然被鮮血染得通紅,隨著他的每一次動作,劇烈地上下擺動。
不僅是程咬金,單雄信,秦叔寶,羅士信等人也陷入了苦戰之中,裴元慶因為傷重,已經被他的親衛送回了偃師,故而,並未加入戰團。
在隋軍方面,主將楊公卿,張鎮周同樣在身先士卒地衝殺,敵我雙方的士卒分成無數個小團體,在這個並不算寬廣的原野上激烈地廝殺,呈犬牙交錯的狀態,這時,中軍的指揮已經沒有了什麼用處,所有的預備隊都派了上去,就連身邊的親衛也沒有保留。
戰局進行到現在,已經不需要將領的指揮了,雙方比拚的是士卒們的勇武和戰鬥意志,誰要先崩潰,誰就會失敗!
一般情況下,往往都是隋軍先崩潰,然而,現在的這只隋軍已經走投無路了,他們除了戰鬥再也沒有任何出路,而位於戰鬥中的困獸是極其可怕的,所以,一直到太陽西下,他們仍然沒有半點崩潰的跡象。
這次出戰的瓦崗軍乃是李密的精銳部隊,秦叔寶,程咬金,羅士信也是有名的猛將,在他們的率領下,戰鬥力與隋軍相比,不差分毫,況且,他們的兵力還佔有一定的優勢,他們一直廝殺到現在還沒有佔據上風,隋軍將士們瘋狂作戰的程度可見一斑。
單雄信的戰馬已經被敵人砍傷,他的右腿在戰鬥中也不知道被誰砍了一刀,行動有些不便,走起路來一拐一瘸的。
頭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丟了,他披頭散髮地坐在一個小土坡上,全身血污,土坡周圍,數十個親衛圍著他,土坡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部隊已經全部打散了,他的帥旗雖然依舊插在土坡上,在傍晚的徐風中飛揚,親衛也吹響了集結的號角,卻沒有多少手下往這個方向集結,到是迎來了不少敵軍,他們瞧見土坡上的單雄信,就像蒼蠅瞧見牛屎堆一樣,蜂擁而來。
若是能取得瓦崗大將的首級,那功勞可是大大的。
親衛們經過幾番血戰,付出一定的代價,把這些敵軍殺退了,漸漸地,他的部下從四面八方慢慢地往土坡這邊趕來了。
士兵們都召集到這邊來了,對戰局會不會有什麼影響,這些,單雄信全然不顧了。
這次虧大了,功勞沒有撈著,實力卻損失了不少,單雄信暗自懊悔,早知道就不該搶著當這個前鋒了。
不僅是單雄信,秦叔寶同樣吹響了集結的號角,與此同時,隋軍方面,楊公卿和張鎮周也在鳴金收兵。
太陽下山了,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士兵們也大多疲乏不堪了,戰場上的喊殺聲也變得有氣無力起來,既然,無法徹底擊潰對方,又沒有夜戰的準備,那麼,除了鳴金收兵一途還能做什麼呢?
此戰,表面上沒有分出勝負,實際上,它對瓦崗軍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經過這一番血戰之後,活下來的士卒對隋軍的戰鬥力隱隱有了一些忌憚,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和瘋子作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