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谷中的萬千毒蛇早已避凶般的逃離篝火堆為中心的地域,清風劃過,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總算安靜了許多。
或許是樹枝中的蟲洞,更或許是潮濕的木材沒有燃燒充分,儘管炭火已經熄滅,辟辟叭叭的輕微響聲仍是從木炭堆內發出,偶爾驚起幾朵小火花,蛇油的淡淡香氣圍繞在三人的上空,久久不散。
鍾道臨手持一小截蛇尾骨,正半身靠在大石上懶洋洋的剔牙,似乎是感覺到了墨白跟梅冰藍的沉默,伸嘴吐出了一小塊肉沫,嚷嚷道:「兩位,怎麼都不說話了?要不要小弟講個故事活躍下氣氛?」
鍾道臨這麼一開口打破了沉靜,兩人對他的這個提議感到很突然,臉上似乎都有些疑惑,墨白剛想開口取笑他幾句,卻突然覺得鍾道臨神色之中有著某種令他不安的東西,嘴皮只是動了動,卻沒有聲音發出,靜待著鍾道臨說些什麼。
梅冰藍更是覺得莫名其妙,只是以為鍾道臨吃飽了沒事兒干,也就翻了翻眼皮,懶得理他。
鍾道臨好像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自顧自的輕笑了一下,接著似乎陷入到了某種回憶,淡淡道:「小弟幼年生活在山林,平常跟爺爺打獵為生,兼或耕種幾畝自家的薄田,一年辛苦下來雖說尚可溫飽,卻沒有什麼餘糧,一直過得很清苦,直到後來鍾侯常年在外說書的父親因為見識多,教會了鄉親們畜牧,鍾家坳子的生活才漸漸有了起色,哦,說是畜牧,其實那就是養豬。」
「撲哧!」
梅冰藍沒想到鍾道臨一本正經的說了半天所謂的故事,原來是養豬,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墨白也感到一陣莫名其妙。
鍾道臨沒在意兩人的表情,反而津津有味的回憶道:「小弟家中丁薄,既沒有餘錢買豬苗,也缺人照看豬圈,平常只能羨慕的看著三馗他家的那幾頭豬越來越肥,而且那小子他家有頭花皮豬特別有風骨,別的豬到了開飯時間一個個吃的大耳撲騰,肚皮亂顫,只有那頭花皮豬稍微吃點就不再搶食,兩位說說看,這頭豬是不是挺笨?」
「是挺笨的,有吃不會搶!」
梅冰藍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回了一句,墨白反而聞聲皺了皺眉。
「照啊!」
鍾道臨伸手一拍大腿,眉開眼笑的樂道:「小弟當初也是這麼想,這豬怎麼就這麼笨呢,連飯都不吃飽,可後來等到別的豬都吃的肥頭大耳,全被三馗他爹殺掉賣肉,獨留下了這頭瘦弱花皮豬的時候,小弟才覺得這頭豬聰明!」
說著,鍾道臨雙目神光一閃,盯著兩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弟本來也想做這頭低調的花皮豬,沒成想兩位跟小弟想到一起去了,這麼多天的爾虞我詐,說實話小弟真的是身心俱疲,引狐放兔,釣魚需餌,兩位又是想要什麼呢?」
鍾道臨話音剛落,墨白跟梅冰藍臉容同時巨變,坐在地上的墨白甚至在保持姿勢不變的同時朝後飄退,緊接著抽身而起,看著鍾道臨的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沉聲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鍾道臨笑嘻嘻的看了眼身旁仍是一動不動的梅冰藍,輕鬆道:「這些天我一直沒有想清楚,按說小弟是想在取東西前把暗中的勢力引出來,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後患,你們沒有道理非但不阻攔,反而處處維護小弟,居然還多此一舉的弄出了一個我從沒聽過的幻宗,我以為你們是想趁機尾隨小弟進入秦皇古墓,可現在想來,仍是錯了!」
「噢?」
連一旁的梅冰藍也不由得來了興趣:「何以見得?」
鍾道臨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奈道:「早知這樣莫說是那個什麼櫻川政,就連花靈兒也不該放她走,小弟本以為能引出來花靈兒的師傅,沒想到來來回回都是你們這些人在眼前晃悠,要不就是那幾個魔宮的雜魚,真是浪費了小弟不少時日!」
此時墨白也明白鍾道臨肯定是看出來了什麼,但仍不相信自己這方一直在鍾道臨布的局中,聽到這裡頗有些不屑道:「鍾兄似乎對自己估計的很高.」
鍾道臨嘴角一掀,伸個懶腰站了起來,懶洋洋道:「墨兄自比櫻川政如何?」
墨白冷哼道:「看似伯仲之間!」
那話中的意思很明顯,表面上看墨白跟櫻川政兩次照面交手鬥了個旗鼓相當,實際上墨白自認為要比櫻川政高上一籌。
鍾道臨無所謂的點點頭,接著又問:「那自比能一招斷掉櫻川政佩刀之人呢?」
墨白聞聲心中一凜,此事到如今都沒有結果,根本不知道是誰做的,依鍾道臨的性格突然問這些應該不會是無的放矢,傲然反問道:「鍾兄為何有此一問?莫非襲擊櫻川政佩刀是鍾兄一招所斷不成?」
櫻川政被神秘人襲擊,致使佩刀中斷的那段時間,墨白一直跟鍾道臨在一起,自然知道不會是他,通過這些天的接觸自認為鍾道臨比自己尚且不如,要想一招一式間斷掉櫻川政的佩刀絕不可能,語氣之中自然露出些許傲氣。
一直聽兩人談話的梅冰藍此時臉上卻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凝重神態,眼中也蒙上了一層淡淡殺機。
鍾道臨聞聲輕笑道:「想我在魔界力場之下已能凌空虛渡,手中虛無之刃刀出魂斷,一滅魔騎數百,二斷霧江激流,三斬魔怪海妖,區區一個東瀛浪人,恐怕還接不了小弟真正一招!」
話音剛落,鍾道臨突然原地消失,以梅冰藍跟墨白的修為也只是朦朧的捕捉到鍾道臨憑空而出的百千殘影,似乎是其肉身忽然分解成無數個形態一般。
墨白大驚下剛要抽身疾退,腳上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得全身一麻,悶哼一聲跌飛了出去。
百千殘影一瞬間回歸自身的鍾道臨笑瞇瞇的看著嘴角掛血,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的墨白,戲謔道:「墨兄可覺得小弟身法比你們幻宗還差了多少?」
梅冰藍俏臉瞬間煞白,她甚至沒有看清鍾道臨是怎麼封住了墨白的週身大穴,什麼時候出手的,剛想出手干預,墨白就已經被鍾道臨擊飛出去了,看著鍾道臨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沒來由的脊樑骨冒起了陣陣寒氣,顫聲道:「怪不得靈兒說在魔界……原來你一直是扮豬吃虎?」
「談不上!」
鍾道臨瞟了眼正緊張戒備著的梅冰藍,負手傲然而立,淡淡道:「原先我只想引出花靈兒的師傅,畢竟為何妖族會在魔界出現一直是小弟想不透的,後來也只是想把魔宮的那幾個宮主留下,順便看看你們搞什麼鬼。」
說著,頓了頓道:「櫻川政跟那些日本人的出現讓我腦子裡亂了亂,讓東密護法桑葉警告了一下櫻川政,也是我不想讓他們插手添亂,省得越鬧越亂,沒想到這櫻川政不識抬舉,下次再碰上,他可就沒命回去了!」
地上的墨白徒勞的掙扎了幾下,聞聲忍痛噴出一小口鮮血,艱難道:「為何現在才動手?」
「不為什麼!」
鍾道臨眼中殺機一現,冷森道:「魔界人馬隨時會攻入人間,九鼎如今尚有七鼎下落不明,我哪有工夫跟你們乾耗,既然引不出花靈兒的師傅,也就沒理由再跟你們?嗦下去了,此地本就乃皇陵墓葬,兩位能安息在此,也不枉塵世走一遭了。」
梅冰藍聞聲心神一緊道:「難道鍾兄不想知道我等為何引你到此?」
「煉妖塔!」
鍾道臨冷哼道:「本來還想不明白,正是剛才墨白聽到小姐所言煉妖塔而產生的心靈波動才讓小弟恍然大悟,也正因此才決定不再跟兩位耗下去,如果我沒有猜錯,煉妖塔正是通向魔界第一重天的其中一個最穩定的地方,我還奇怪為何你會有進入古墓的涅磐火鳳,為何魔界第一重天的那些人說出來就出來,原來壓根就是從秦皇古墓出來的,說不定這個地下古墓也是你們建的。」
當年,正是由於花靈兒的心靈波動才讓鍾道臨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什麼,才引出來妖族與魔界的一系列淵源,所以當墨白聞「煉妖塔」而不自然的產生心靈波動時,鍾道臨終於猜出了點什麼,這才決定攤牌。
鍾道臨在魔界之時就逐漸融會貫通了《煉妖密錄》石刻之上的魔功,加上修習「虛無之刃」裡蘊含的邪術刀法,一身魔功修為早已突破了其師醉道人「還虛」的層次,直達「不滅」之境,化身萬億,轉瞬千里.
如果沒有《無道經》內所載的正道心法來護法平衡,他本人甚至都壓不住體內蘊含的這股邪氣,早就已經遁入魔道,可見其自身蘊含的這股魔氣之強。
回歸人間後,鍾道臨刻意不去主動尋找煉妖壺內的「虛無之刃」,就是怕像果比說得那樣被「虛無之刃」內的邪靈控制,可即使這樣的鍾道臨術法道行之高,也早已不是花靈兒跟墨白這樣的人能夠望其項背的了。
後來回到峨眉山,鍾道臨習仙劍十八訣,樂山大佛之上神遊物外,醉道人發覺鍾道臨道行已經追上自己的同時,也隱隱發覺了他體內那股邪氣,作為師傅已經不能再教授什麼了,這才毅然斬斷師徒之緣,告訴鍾道臨只有尋得完整的《無道經》,才能融合自身魔功化為己用,再做突破。
醉道人與鍾道臨商量分別應付妖族跟魔界的事態後,鍾道臨發覺妖族暗中的力量已經注意到自己,與其被動接招不如隱藏自身實力將花靈兒師傅等人引出來擊殺。
否則有妖族這麼一個可以隨時出入魔界,並且對人間瞭如指掌的勢力協助魔族,那麼魔界大軍一旦突破人魔兩界的神鼎封印,人間必將迎來千年浩劫。
誰知道封印了自身部分功力的鍾道臨非但沒有把花靈兒師傅引出來,反而幾次三番的被傷,鬧得灰頭土臉,憋氣窩火不說,還一直鬧不清妖族盯著自己的目的。
到了皇陵這個隱秘的環境中,才逐漸發覺妖族的目的並非是得到什麼子午戊鼎或《無道經》。
這些都是幌子,而真正的目的是通過自己的精神印記開啟進入皇陵的大門,並且打通「煉妖塔」這個能跟魔界連同的通道,一旦搞清楚了鍾道臨身上精神封印的秘密,或許就是妖族動手的時候。
事實也正像鍾道臨猜測的那樣,魔界第一重天的人馬只能從秦始皇陵出來,卻無法再進入,非但如此,如果沒有鍾道臨精神封印來開啟關閉皇陵,甚至魔界之人想從煉妖塔出來,也是極為困難。
之所以魔界第一重天十二宮的人馬能夠衝出來,還要多虧了太虛凌霄閣當年鬧出的事情,這當然是鍾道臨目前所想不透的,而妖族出入魔界的方法則又是不同.
妖族千年來在暗處煽動魔界與人間界的恩怨,如果能得到這個繞開九鼎的通道,則大事可成,想通了此間關節的鍾道臨自然不想再委與曲蛇,故此才立即動手。
鍾道臨一步一晃的走到熄滅的篝火旁,微微昂起頭,望著古墓內漆黑的夜空,悠閒道:「如果我估計得沒錯,或許煉妖塔前就是小弟的死地了吧?」
說著扭頭朝梅冰藍笑了一下:「你師姐花靈兒是否正領人在那裡等著咱們呢?」
空間內悠然劃過的微風似乎帶著方才篝火的餘溫,觸碰到皮膚顯得有些暖洋洋的,儘管天氣微熱,梅冰藍與墨白的心還是感到一陣冰寒,不斷冷下去,兩人忽然對鍾道臨升起了高深莫測的感覺,怎麼也想不到這些日子來一直被自己這方玩弄於股長之上的綿羊一下子變成了露出猙獰真相的狼。
這種前後的反差太大了,甚至讓兩人有些發呆,下意識的眼神一縮,都有些迴避鍾道臨的目光。
「你們本性不壞,靈兒本性似乎也不壞!」
鍾道臨已經知道了自己所要的答案,接著淡淡道:「可這世上本就沒有好壞,沒有絕對的善惡,你我相處在敵對的雙方,都欲至對方以死地,我需要一個留下來給妖族能說得上話的傳個口信…哦…似乎我這樣說,你們應該明白了!」
墨白聞言心中一歎,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跟掙扎就震斷了自己的奇經八脈,願賭服輸的閉目軟倒在地。
事情發展的急轉直下讓梅冰藍幾乎喪失了自我思想,呆呆的看著墨白的屍身,緊咬牙關一言不發,之後忽然嬌軀一動,似乎想通了什麼般,猛然抬頭對視著鍾道臨那即使看到墨白自裁於身前仍然平靜弱水的眼眸,恨聲道:「我等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究竟要小妹帶什麼話,儘管吩咐!」
鍾道臨微微一笑,聲音卻逐漸轉冷道:「告訴你師傅,我會在三年後的黃山獅子峰大會上,恭候大駕!」
說罷,鍾道臨輕描淡寫的憑空揮出一掌,一道紫芒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瞬間穿過墨白緩緩離竅而出的元神,猛然刺中梅冰藍的肉身.
「噗!」
梅冰藍在墨白魂飛魄散的同時噴血跌飛,步墨白的後塵玉隕香消,元嬰頓時離體而出,閃爍著微亮的白光疾速遁走.
鍾道臨靜靜的看著梅冰藍元嬰消失在自己眼內,頗有些嘲弄的搖了搖頭:「元神出竅大不了四十九天之內找個皮囊鳩佔雀巢,偏偏想用元嬰保留一身道行,肉身都沒了,你又能撐的了幾天?」
說著毫不留情揮出一掌將梅冰藍肉身拍碎,遠處頓時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嘶,轉瞬去遠.
鍾道臨的這一掌已經決定了梅冰藍必死的命運,之所以不滅殺她遁走的元嬰,不過是為了讓她臨死之前給族內帶個話而已.
一路上費盡心機的想把花靈兒的師傅引出來,隱忍了多日卻一直沒有奏效,只是弄出了墨白跟梅冰藍這兩個本不熟悉的人物,無意中反倒是碰上了阿里一行,這倒讓鍾道臨有些猶豫,不知道是按照原先的計劃行事,還是中途折向大馬士革,順便取回原本.
但有一點可以明白,既然鍾道臨已經決定不再隱瞞自己的實力,那就不會放過那些可能在煉妖塔前等著自己的人,鍾道臨也總算是憑藉著墨白顯露出的一點蛛絲馬跡,連騙帶唬得把事情的原委摸透了個八成.
或許是鍾道臨前後的表現太過於驚世駭俗,連墨白跟梅冰藍這兩人都沒能看出他一半是靠猜測,另一半則是靠嚇唬,或許是做賊心虛,兩人在鍾道臨」什麼都瞭解於心」的假面下,終於忍不住露了餡,不但自己雙雙殞命,也間接證實了鍾道臨的猜測.
雙方都是繃緊了弦的去偽裝,爾虞我詐下的一方突然顯得成竹在胸,另一方果然馬上就撐斷弦了.
鍾道臨沒有再去想墨白跟梅冰藍的真實身份,那根本也不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摸清煉妖塔究竟是否就是自己猜測的人魔兩界通道之一,自己是否就是這扇門的鑰匙,其他的都不再顯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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