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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桶 第兩百九十六碗 十五年後 文 / 宋默然

    第兩百九十六碗十五年後

    北京皇宮,保和殿。

    王歡垂手肅立在宮門前,微低著頭,目光呆滯的盯著地面。他也不過才五十歲,可已經老得不成樣子,頭頂的紗帽已經罩不住他滿頭白髮。在當今聖上稱帝以後,他在內宮的地位漸漸被沈拓所取代。怪只怪他自己,太貪。可聖上仍舊顧念著從前他的忠心耿耿,沒有法辦他。

    以前內侍省一把手,到了今天淪落到守宮門處理雜條的地步,他的心情可想而知。這保和殿,歷來是聖上舉行宴會的所在,從前他是不需要站在宮門口,而是在裡面陪著聖上。如今……

    他沒有空多想了,因為有一個人正大步朝這邊走來。這個年輕人不到二十歲,身材高大,儀表堂堂,一雙劍眉,英氣勃勃。頭戴一頂紫金髮冠,身著杏黃四爪龍袍,龍行虎步,威風凜凜。王鈺的老臣們看到他時,總不夠在心中感慨,真和聖上當年一模一樣。

    「卑臣叩見漢王殿下。」王歡小跑幾步迎上去,衝著大燕帝國的皇長子王戰磕頭。

    「起來吧,父皇什麼時候到?」細看王戰,還真和當今聖上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那身段,那五官,說話時的神態舉止,像極了年輕時候的王鈺。所不同的是,他沒有王鈺年輕時候那種輕佻,或許是長在帝王家的關係吧。

    「回殿下,據說晌午時分到京城。看看日頭,恐怕也快了。」王歡回答道。王戰抬頭看了看天,又問道:「宴會籌備妥了麼?這次父皇親征吐蕃回來,必定要大宴群臣,可出不得半點差子。」

    「殿下放心,卑臣已經準備得妥妥當當。待陛下凱旋班師,就可以和文武大臣同樂。」王歡一彎腰。謙卑的說道。

    王戰臉上露出了笑意:「唉,打了十幾年,總算是把吐蕃人給打垮了,不容易。」自興武五年起,至今十五年過去了。在大燕帝國聲勢日隆,四海懾服的情況下,吐蕃人居然頑強抵抗了十五年,蒙古也不過撐了幾個月就被打得找不著北。至今蒙古草原上難得看到牧馬人。

    朝中大臣也反對了十五年。從父皇決定征伐吐蕃開始,質疑的聲音從來沒有斷過。可父皇乾綱獨斷,執意攻打,這一打,就斷斷續續的打了十五年,吐蕃人的頑強超出所有人的預料。父皇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態度出奇地堅決,似乎不打下吐蕃決不罷休。這次還御駕親征。

    所幸皇天庇佑,父皇他老人家終於要班師回朝了。半年沒有看到父親,還真是有些想念。雖然他自己不服老,可五十多歲的老人家,能受得到邊關的嚴寒麼?他的腿不會出毛病吧?

    王戰正想著。忽然看到恭王王軾正領著四個僕從往這邊過來。王軾絕對是個異類,他的哥哥王戰,身長七尺,雄偉不凡。可他卻長得眉清目秀,十分俊美,有時候甚至覺得他五官精緻的程度,簡直冠絕天下,可以說更多的繼承了他母親淑妃楚娘娘的優點。

    這麼英俊地一個男子,年紀也才十八歲,按他這個風格,應該是飽讀詩書。或者喜歡丹青書法,又或是醉心音律棋術,可怪就怪在,這位恭王爺從小不喜歡讀書,就算被父皇嚴加訓斥也不改其骨子裡就尚武的本性。

    先是拜大司馬韓毅王爺為師,學習武藝,後來乾脆請求父皇,進了京師武備學堂。上個月以武備堂第五期馬兵科一甲頭名的優異成績完成學業。還親手從武備堂知事朱武的手中,接過了象徵最高榮譽的天子賜劍。他以前甚至要求要到河間郡王林沖的部隊裡面去領兵實踐。被王鈺嚴辭駁回。

    「皇兄!」王軾一看到王戰,笑意吟吟的快步走了過來,納頭便拜。

    「哎,你我兄弟何必客氣?起來,嗯?你這袍子上?」王戰眉頭一皺,因為他看到弟弟的親王朝服上,右邊袖子還染著血跡。

    王軾抬起手一看,還沒有回答,他身後地小太監已經向皇長子稟報道:「漢王千歲,恭王殿下方才剛剛徒手格殺了一頭黑熊。」王軾馬上回過頭去盯了他一眼,那小太監再不敢說話了。

    王戰搖了搖頭,嚴肅的訓斥道:「我說你成天沒事怎麼光尋那些野獸的晦氣?上個月母后還在我面前擔憂的說,你既不穿鎧甲,也不拿兵器,就在圍場裡擊殺猛虎,險些受了傷。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不懂事?」

    王軾對這位長兄十分尊敬,見他生氣,賠笑道:「皇兄,今天父皇班師回朝,你可別告發我。父皇一定會問你這半年我在幹什麼,你就說我專心讀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行嗎?」

    「你?就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王戰氣極反笑,指著弟弟的鼻子直搖頭,「你認為父皇會相信這種鬼話麼?等著瞧吧,父皇出征地時候說了,讓你好生唸書,如果看到你這副模樣,我倒要看你拿什麼應對!」

    王軾一時無言,好一陣之後,輕笑道:「這倒是不太可能,父皇一般不會召我。」

    兄弟二人正說著,一位公公大步奔跑著過來了。王軾一看,對兄長說道:「皇兄,沈都知怎麼跑這來了?他不是應該在城外準備迎接父皇班師的麼?」

    「漢王殿下!漢王殿下!」沈拓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恐慌。剛中到台階下,一個不留神,撲面栽倒下去。王軾身手敏捷,一個箭步竄上去,扶起了他。

    「多謝恭王殿下!兩位王爺,快,快!」沈拓上氣不接下氣,一張保養得體的臉急得通紅。兩位親王都愣了,快什麼快?

    「沈都知,你別急,出什麼事了?」王戰神情凝重地問道。

    沈拓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焦急的說道:「聖上,聖上回京了……」

    「父皇回京大家都知道。這是好事,你怎麼急成這模樣?」王軾不解的問道。沈拓越急越是說不清楚,使勁搖了搖頭。王軾一見,臉色馬上變了,回頭對王戰說道:「大哥,不對,我們快去!」

    華安宮,王戰王軾兩兄弟一到就感覺到氣氛不對頭。宮門口圍著幾十號人。連八十高齡的尚相都到了。還有吳弼,陸游,朱熹,虞允文等朝廷重臣。

    「皇兄,老三也在。」王軾小聲說了一句。他口中的老三,就是皇三子,王皓,只比王軾小兩歲。是明妃孟娘娘所生。他地外公就是一代賢臣,已故蜀國公孟昭。

    王戰也看到了王皓,但此時他更關心父皇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與王軾同步走到宮門口。眾臣見漢王,恭王駕到。紛紛避讓。

    這時,忽聽一聲高喊:「皇后駕到!」

    眾人心中一凜,不好,皇后怎麼也知道了?聖上一再吩咐。回京之後暫時要瞞著皇后,因她身體虛弱,別讓她擔驚受怕。童素顏甚至連儀仗也沒有用,就在楚娘娘的攙扶下,幾乎是摸著走上台階。

    「兒臣見過母后。」三位皇子齊齊上前見禮,文武大臣也紛紛下拜。

    童素顏按說比王鈺小不了幾歲,也快到五十年紀,可她似乎和十多年以前沒有多大的變化。雍容華貴。一把拉住了王戰地手:「戰兒,軾兒,聖上怎麼了?」王軾清楚的看到,母后與母妃二人神情驚慌,母后的手甚至在顫抖。

    王戰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王軾趕緊接過話頭:「母后,沒什麼事。父皇只是車馬勞頓,有些累了。您鳳體欠安。請先回去歇息。」

    「軾兒。你說實話。」童素顏可不是好騙的,這位大燕國母雖然眼睛看不見。可心裡比誰都清楚。其實王軾也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心裡只想著把身體不太好的母后騙回去,免得她跟著擔心。

    可現在母后明顯不相信了,這怎麼辦?正當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個聲音響起:「皇后。」

    上百道目光齊刷刷向華安宮門口射去,又馬上低下了頭,因為大燕帝國地皇帝出來了。王鈺老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為這個國家操勞過甚,往日漆黑的頭髮變得花白,那張飛揚跋扈,英氣逼人的臉龐也不復存在,佈滿了皺紋,惟獨那一雙鷹眼,仍舊投射出讓人不敢逼視地目光。

    剛剛出征歸來,皇帝連戎裝都還沒有來得及換下,他地戰袍包裹著全身,除了臉色差一點,好像沒什麼問題吧?

    「聖上!」童素顏一聲呼喚,摸索著伸出手去。王鈺趕緊接住她的手,緊緊握了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一直皺著眉頭,腮幫處不停地鼓動,像是在咬牙。

    「沒事,回去歇著,朕……」王鈺話都說不完整,王戰就在站在他身邊,清楚的看到父皇額頭上冒著豆大地汗珠。這是……

    「母后,您先回宮歇息,父皇剛剛回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雖然不知道父皇怎麼了,但王戰感覺得到,事情不同尋常,所以急忙幫腔。童素顏似乎仍不放心,她握著丈夫的手,那雙手冰涼……

    「那臣妾告退了。」童素顏略一遲疑,後退數步,微微一福。

    王鈺親眼看著兩個女人離開,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皇后與淑妃剛剛轉出宮門,王鈺高大的身形突然一晃!

    「父皇!」王戰一看不好,閃電般伸出手去。王軾比他更快,可步子剛跨出去,一個人搶先他一步,直接用身體把他擋在後面。仔細一看,原來是三弟,英王王皓。

    「別慌,沒什麼大不了的。」王鈺扭頭看了兩個兒子一眼,臉上竟然露出些許笑意。「行了,朕今天有些累了,大家去吧。王戰,王皓,你們兩個進來。哦,南仙也來了?」

    耶律南仙行色匆匆,老遠就望見了王鈺,雖然在中原生活了幾十年,她豪邁的契丹習性仍舊保留不少,幾個大步走上台階。一邊施禮,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王鈺。

    「南仙啊,你先去吧,朕晚些時候過來。」王鈺衝她點了點頭,居然在王戰的攙扶之下步入宮中,他從前可是堅決不會讓任何人攙扶的。

    王戰剛走兩步,回頭看了看王軾,衝他使眼色。那意思是說,父皇剛回來,你身為皇子應該進來問安才是。王軾搖搖頭,抬起自己的衣袖,示意說父皇看到這些血跡會生氣。

    「恭王爺怎麼進去?」王軾正望著華安宮出神,耶律南仙在旁邊問道。

    「見過貴妃娘娘。」王軾拱手一揖。

    「我是你地庶母,你現在才想起來跟我行禮?」耶律南仙似乎有責備之意。歲月催人老,耶律南仙當年也算是花容月貌。可現在年過五十,不復往日容顏,看上去似乎比童素顏老上許多。

    「一時失神,請貴妃娘娘見諒。」王軾低著頭,誠懇地說道。他始終不明白。這位出身異族的貴妃,為什麼好像總對他和王戰倆兄弟有成見似的。對自己的母親,那就更不用說了。

    耶律南仙輕蔑的看了他一眼,發現了他衣袖上的血跡。微微搖頭,離開了華安宮。王軾回過頭去,望著宮殿出神,看剛才的情形,父皇似乎是受傷了。不會有錯地,自己是習武之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雖然御駕親征,但堂堂一國之君。身處萬軍保護之中,怎麼可能受傷?難道前線有什麼變故不成?不是說打贏了吐蕃麼?

    「不知父皇傷到哪兒了……」懷著這樣地疑惑,王軾也離開了。

    華安宮中,王鈺側躺在龍榻之上,御醫已經卸下他的鎧甲,正替他包紮著腰部的傷口。王戰在一旁滿臉憂色,而英王王皓則已經淚流滿面。

    「皓兒,你已經十六歲了。怎麼還這麼孩子氣?父皇不過受點皮肉傷。不妨事的。」王鈺一直對這個孝順的兒子很是喜愛。所生諸子之中,這個孩子雖然年紀小了一些。但孝心可嘉,自己出征之前,戰兒恭祝自己旗開得勝,軾兒請求隨軍作戰,惟獨王皓抱著自己的腿哭泣。表現各異,也反應出他們兄弟個性的不同。

    「父皇金身玉體,何等尊貴?卻為了家國天下,不惜以身涉險,兒臣恨不能為父皇分憂,身為人子,實感羞愧……」王皓痛哭失聲道。

    王鈺雖然欣慰,但還是笑道:「尊貴?你父皇是從刀山血海中滾出來地,可不是養尊處優地紈褲子弟。」此時,御醫包紮完畢,王鈺摒退了所有人,又詢問了王皓這半年來的學業身體狀況,才讓他離去,獨留下皇長子王戰。

    「嗯?軾兒沒到?」此時,王鈺才發現,自己地次子王軾不在現場。

    王戰不禁有些為弟弟抱不平,父皇剛才明明只叫了自己和三弟,提也沒提二弟的名字。遂回答道:「回父皇,剛才父皇並未明示,是以二弟已經離去。」

    「哦,他這半年,肯定又是成天舞刀弄槍吧?」王鈺問道。他自問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沒有這個時代那些人地思想觀念,所以對每個兒子都十分疼愛。可惟獨這個王軾讓他有些傷神,這孩子太固執了,讓他多讀書,有好處,可他怎麼也聽不進去。就愛耍個槍棒,如果不是自己提醒他武藝再高也不過戰勝三五人,他還想不起來去學兵法。這下倒好,一身武藝倒是有模有樣,還能手格猛獸,可這有什麼用?逞匹夫之勇,難成大器。

    王戰是個實誠的人,所謂謙謙君子,就是指的他這種人。一時之間,實話實說也不對,欺騙君父當然更不對,是以不知如何回答。他這種神態,其實已經回答了父親,若得王鈺直搖頭。

    「父皇,兒臣有個好消息。上個月,二弟他以馬兵科一甲頭名的成績從朱大人那裡得到了天子賜劍,已經完成了學業。」王戰滿以為這個好消息會讓父皇龍顏大悅。

    可沒想到,王鈺聽了之後,冷哼一聲:「這有什麼用?朕當初答應讓他進武備學堂,是看他實在無心讀書。」王鈺有時候真地傷神,自己一天天老了,這天下遲早是要傳給其中一個兒子的,可五個兒子裡面。

    老大是個君子,心地善良,胸懷仁慈,書讀得極好,很有文采,可欠缺一點果敢。老二最沒出息,他的志願居然是作個帶甲十萬,縱橫天下的大將。老四老五都還是娃娃,老三還好一點,聰慧,學業也好。唉,真不知道將來誰能繼承自己的位置。以前還可以想著自己還不太老,可以緩一緩,可這次受傷,立儲的心就更加迫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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