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碗人面不如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出雲郡主
在文武百官的記憶裡,上一次武州郡王府這麼熱鬧,還是丞相與夫人童素顏大婚的時候。你看那王府大門前,官轎停了足足十幾丈長,從正一品到從五品,但凡有資格參加廷議的京官,都被請來了。聯想到丞相突然從前線回到京城,有心人開始猜想了,王鈺想幹什麼?這事可跟大宋開國的時候有些相似啊。
當年太祖皇帝就是奉詔帶兵出征,走到陳橋驛的時候,突然又殺回來,奪了大周江山,現在丞相王鈺突然從前線返回京城,召集百官,不會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吧?有鑒於此,郡王府熱鬧是熱鬧,可氣氛不太對,大臣們相遇,頂多點一下頭,就算打了招呼,誰也沒有說話。倒是京師衛吳大人,笑容滿面,不停的跟各位熟識的大人們談笑風生。看到他這樣子,百官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測。
「各位大人,王爺鈞旨,請諸位到花園一聚。」說這話的人,是南府軍中的勇將徐寧,不過令百官感到奇怪的是,這徐寧往常跟隨王鈺時,從來都是鎧甲不離身,今天居然穿起了朝服,而且郡王府裡,一個兵將也不見。
文武百官默然無語,跟著徐寧來到郡王府的後花園。郡王府來得不少,可這後花園倒是頭一次,早就聽聞傳言,說當年天子賜給丞相的這座府邸,雕樑畫棟,氣派非凡,今日一見,方知傳言有誤。
花園深入,一處草坪上,王鈺正領著一個孩童,四處奔跑。仔細一看,原來是在教那孩童蹴鞠。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小王相爺還沒有子嗣,這孩童哪裡來的?什麼來頭?待走得近了一些。有眼尖的大臣發現,那孩童竟然是官家的幼子,盧國公趙允同。
此時,趙允同正跟在王鈺身後,一顛一顛,撒著小腿跑個不停,奮力去搶王鈺腳下的皮俅,時時傳出陣陣清脆的笑聲。怪事。丞相把盧國公弄到郡王府來,又召文武百官到王府一聚,是何用意?
徐寧暗中清點著人數,所有都到齊了,只有輔政王趙廣沒有到。遂踏入草坪,向王鈺報告此事。
「輔政王?算了吧,不到就不到,搬座椅來。」王鈺說完。俯下身去拉住趙允同的小手,一把抱了起來。這位三歲地盧國公似乎不認生,一手勾住王鈺的脖子,眼睛滴溜溜的亂轉,瞧著一班文武大臣。
徐寧指揮著奴僕。搬過交椅,就在花園草坪上擺下,又請百官各按品級入座。上首留有兩把大交椅,一張是王鈺的。一張是給輔政王趙廣的。趙廣不到,王鈺抱著趙允同坐了下去。
「盧國公,看仔細了,這些就是你將來的臣子。」王鈺逗著趙允同說道。
很顯然,趙允同對這一切都感到陌生而且稀奇,看了好一陣,突然問道:「為什麼呀?」
王鈺笑著拉起了他白乎乎的小胖手:「因為你就要登基了,你馬上就是大宋的天子。天朝地皇帝,受四方朝賀,坐擁江山。」
「那我父皇呢?我作皇帝,父皇幹什麼去呀?」趙允歪著腦袋,脆生生的問道。
王鈺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你的父皇不在了,他出遠門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那很久很久是多久呢?」趙允同想不明白很久是個什麼概念,於是又問道。
似乎對這小孩很有耐性。王鈺回答道:「等你長到我這麼高。他就回來了。」趙允同聽完,看著王鈺好一會。突然奮力掙脫,踏下地去,撒腿就往外跑。
「哎,你幹什麼去?」王鈺奇怪的問道。
「我蹴鞠去,就會長得很快,父皇不就會回來了嗎?」趙允同說完,興沖沖的找到皮俅,踢了起來。王鈺神色為之一暗,但轉瞬即逝。文武大臣都已經聚齊,王鈺正要琢磨著這事由誰去說破為好,趙廣就出現了。
「丞相,本王來遲一步,恕罪。」趙廣走到王鈺身邊,微微欠身叫道。
「不敢,輔政王請座。」王鈺點了點頭,請趙廣坐下。
文武百官正襟危坐,現在連趙氏皇族的代表人物,輔政王趙廣都到了,事情似乎已經明朗了。有熟識的大臣互相交換一下眼色,那意思很明白,要改朝換代啦,咱們得跪新皇帝了。
「諸位,今天請大家到人郡王府來,是本王地主意。」趙廣此話一出,滿座皆驚!什麼?是你趙廣的主意,而不是丞相的?你是趙家的人,怎麼會……轉念一想,也不難明白,趙廣是現今趙氏皇族裡輩分最高的,為了保全皇室血脈,能從新君那裡得到如柴氏一族那樣地待遇,不得不忍辱負重。
一時,眾官心裡不勝唏噓,又想念起往日趙氏皇族的種種好處來。
「天不佑我,噩耗頻傳。」趙廣的開場白頗有幾分悲壯的意思,聽得百官也跟著心頭一緊。
「繼先帝龍御歸天後,如今……」趙廣頓了頓,也不知道是因為真地感傷,還是無可奈何,難以啟齒。
「如今,陛下也突然暴斃。」趙廣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這話所引發的震動,不啻於天塌地陷,大臣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都神色錯愕的望著他。
「四月二十九,陛下突然歸天。經御醫診斷,是身染惡疾,以至於……」趙廣有些說不下去了,這借口雖然歷朝歷代都是這麼說的,可有誰信呢?不過,總不能實話實說,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天子是中了馬上風,在行房的時候猝死吧?這事要是傳出去,不光趙家不光彩,整個國家都臉上無光。
第一人反應過來了,霍然起身問道:「天子平日龍體安康,怎麼會突然暴斃?這其中……」他的話也沒有說完,因為他想到,四月二十九。王鈺根本就不在京城,還在西北前線率軍作戰。
趙廣早料到會有大臣提出質疑,召過早就候在一邊的御醫,向眾臣解釋。
「四月二十九,晚間酉時,從安賢宮來人,報知陛下昏厥,等下官趕到時。陛下已經歸天,此事,素大人可以作證。」這位御醫說完,隨後,另一名素姓御醫也加以說明,情況與他說地大致相同。
「陛下!」一聲悲鳴,原審官院的胡大人跪倒在地,呼天搶地的大嚎起來。他一帶頭。其他大臣紛紛效仿,一時,悲呼之聲不絕於耳。這郡王府的後花園,倒像是個哭喪場。王鈺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像看把戲似地看著文武百官哭爹叫娘。間或轉過頭去,看看在遠處追逐著皮俅的趙允同。
「諸位,本官也是當事人之一。當晚,本官與尚大人。孟大人,李大人,及輔政王殿下趕到宮中,因為事出突然,為免引起朝中震動,進而影響西北戰事,在請示輔政王殿下後,決定暫罷早朝。連夜請丞相回京,處理善後事宜。陛下遺體,現冰封於禁宮窖中。」吳用也不得不跟著這些大臣們,臉上露出悲慼的神色來。
事已至此,百官縱有疑問,但一來當時王鈺不在京城,二來有輔政王趙廣作證,他們就是想說什麼。也無從開口。
「要求驗屍!陛下斷然不會突然身故!這其中必定有原因!」挑刺的終於出來了。眾人一看,原來是簽書樞密院事王啟光。這人是童貫死黨。照他這樣子看來,似乎還不知道童貫已在西北失勢。
趙廣吳用一時無策,將目光轉向王鈺。只因天子駕崩,事關重大,自古以來,很多地皇帝都死因都眾說紛紜,沒有定論。蓋因皇帝是至高無上地,即使身死,也沒有誰有那個膽量去驗他的屍,即使驗,也是因為諸多地因素,使真相永遠成為一個謎團。
「可以,但要等到新君即位以後,國不可一日無君。」王鈺點頭說道。
眾臣再無異議,接下來,似乎就等有一個人宣佈,丞相王鈺如何如何地英明神武,又是如何的對國家社稷有大功,所以「上應天意,下順民心,即皇帝位,昭告天下」。
看起來,充當這個角色的,仍舊是趙廣。百官中有對趙氏眷念者,紛紛在心頭痛罵趙廣,毫無氣節,賣族求榮,你這老賊,將來在九泉之下,有面目見大宋九帝!
趙廣對迎面射來的質疑和憤怒的目光,視若無睹,朗聲說道:「天子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本王與丞相,兩位副相,及朝中重臣商議之後,決議……立盧國公趙允同為皇太子,即大宋皇帝位!」
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時間射向了遠處興致勃勃踢著皮俅的小身影,他?新君?大宋的皇帝?王鈺起身,踏著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抱起趙允同,回到場中,將他按在了自己地交椅上。
「王丞相,幹什麼呀?」趙允同玩得滿頭大汗,突然被王鈺抱回,一時不知所措。
王鈺神色肅穆,看了他一眼,繼而轉過身去,昭告群臣:「即日起,盧國公趙允同,為大宋第十代皇帝!」
眾臣一驚,紛紛起身,奔到趙允同面前,推金山,倒玉柱,三拜九叩,高呼萬歲。王鈺與趙廣,也躬身施禮。三歲的皇帝,被眼前這陣勢給嚇到了,突然哇哇大哭了……
大宋宣武二年,天子趙桓駕崩,盧國公趙允同被丞相王鈺牽著,坐上了資政殿的龍椅,是為大宋第十代帝王。新帝即位以後,王鈺會同趙廣,於朝中挑選八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共計十人,將先帝趙桓遺體迎出,當著眾人的面驗明正身。屍體沒有傷痕,沒有中毒跡象,既非溺死,也非窒息,死因不明,唯一地解釋,就是御醫所說的,身染怪病。
朝野內外,雖然對趙桓的死因,議論紛紛,甚至有人將矛頭對準王鈺,可卻也只是道聽途說,成為一樁懸案,供人茶餘飯後。引為裨官野史而已。
新帝登基後,改年號為綏靖,立即著手辦理先帝喪事,上謚號「恭文順德仁孝皇帝」,廟號欽宗。並尊趙允同生母蔡媯為皇太后。
按制度,皇帝駕崩,凡宗族,文武官員。都應進京奔喪,平東王趙構,自然也在其列。但王鈺以皇帝的名義向趙構發出詔命後,他卻推辭不到。江南大營上報王鈺,趙構兵馬並無異常行動,廣西地小梁王柴桂,也抗旨不到,推說就在當地。為先帝掛孝。山高皇帝遠,王鈺倒也暫時奈何不得他們,遂不追究此事。
「官人回來了?」童素顏正於房中撫琴,王鈺其實早不回來了,一直站在門口。不願進去打擾她。
「這都被你發現了?」王鈺踏進房門,走到童素顏身後,環抱住她。對丈夫這熱情,童素顏倒是有些受寵若驚。失聲笑道:「官人這是怎麼了?」
王鈺無言以對,耶律南仙至今沒有消息,因為這件事情,他才發現,自己以前經常聽到的一句話「事業是男人的生命」不對,一個成功的男人,不管是事業還是情感,都應該是讓人稱羨地。
耶律南仙的被扣。讓王鈺倍加痛心,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這麼對童素顏。
「官人在想南仙?」童素顏雖然眼睛看不見,可她心裡比誰都清楚王鈺。
「沒有,我是在為流言蜚語煩惱。」王鈺放開愛妻,直起身子,解下腰間的白綢。剛忙完先帝的喪事,朝野上下議論紛紛。謠言四起。有許多都對他不利,這些都在意料之中。
「清者自清。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童素顏輕聲安慰道。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麼想?有些人,是惟恐天下不亂,一旦逮著機會,就大做文章,這些人,遲早一個個滅了他們。」王鈺似乎不勝其煩,極為厭惡地說道。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自王鈺歸來,一直在外忙公事,每次問他父親的事情,他都支支吾吾,藉故推脫,他這話,該不是指的是父親大人吧?
摸索著站起來,伸出雙手向前探去,摸到了王鈺的後背。感覺到他轉過身,握住了自己地手。
「官人,你是不是在生我爹的氣?官人,我爹他老了,有些時候很固執,你這個作女婿的,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好嗎?就算是……」
童素顏自從在尚儒書院認識王鈺以來,從來沒有開口求過他什麼事情,這算是頭一回。
可沒等自己把話說完,丈夫突然說道:「素顏,你知道嗎?在西北,岳父大人差點要了我的命。」
這一句話,驚得童素顏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在西征之前,她就聽到消息,說是父親與丈夫政見不合,鬧得有些僵。所以才會在王鈺出征之時,再三叮囑。可沒有想到,父親居然……
王鈺看著妻子,看著她那一雙讓正常人也為之忌妒地美眸中流露出難以置信地驚恐之色,握著手開始發抖動,嘴唇微顫動,還沒說話,兩行珠淚先自流了下來。
「哎哎哎,怎麼了這是?我話還沒說完呢,你聽我……」王鈺最見不得女人哭,尤其是童素顏,她永遠是一副嬌小可人的模樣,讓你覺得在她面前大聲說話都是一種罪過。
「官人!」童素顏突出驚人之舉,跪倒在王鈺腳下。
「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給我下跪,王府上不興這套!」王鈺本來有些累,提起童貫地事,又有些煩,再看她下跪,又有些怒。所以,綜合起來,就是有些冒火了,聲音不自覺地就大了一些。
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眼淚卻是一個勁兒的淌。快要忍不住了,又拿手摀住嘴巴,怕王鈺生氣。
「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說吧說吧,想說點什麼?」王鈺把手一背,妥協道。
「官人,你能不能放我爹一馬,他,他年紀大了,你就,就,饒他一命吧……」童素顏拉泣著,說話時。肩膀一聳一聳,連句整話也說不出來。
王鈺哭笑不得,見她這可憐兮兮的樣子,縱使有氣,早就化作一腔柔情。伸出手去,本想攙起她,卻不料這次童素顏出奇的堅決:「官人不答應,為妻就不起來。」
「嘿。你還學會威脅我了?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別人要挾。」王鈺佯裝發怒。
童素顏呆了,自己怎麼如此糊塗,官人他最恨別人地要挾,現在他發怒,自己不但救不了父親,還有可能火上江澆油。
一念至此,悲中從來。就在王鈺腳下,失聲痛哭。
王鈺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會引發這樣的災難性後果,再不敢逗她。攔腰一抱,摟了起來,笑道:「傻瓜,他怎麼說也是你的親爹。我的岳父,老人家雖然有錯,可我能怎麼樣?放心吧,我給你爹留了一個位置。潞國公,太師,尚書左僕射。」
王鈺倒是真大方,太師是三公之一,左僕射是首相。本來由他兼任。現在分出來給童貫,足見童素顏在他心裡地份量。
「真的嗎?官人你沒騙我?」童素顏破涕為笑。
見她嬌羞的模樣,王鈺心猿意馬,油嘴滑舌的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說罷,抱著嬌妻就往床上走去。
「王爺。」掃興,王鈺剛把老婆放在床上,紅秀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
「什麼事?」王鈺略有些不滿的問道。
「衛戍衙門吳大人,吏部李大人。及福王。憲王,惠王。成王四位王爺求見。」紅秀回答道。吳用李綱來王府不稀奇,這四位王爺,都是徽宗皇帝的子嗣,欽宗皇帝的兄弟,平日裡不問政事,現在突然跑我府上幹什麼來了?
「知道,請王爺和大人們到客廳待茶,我馬上就到。」王鈺說道,隨即低下頭去,在童素顏臉頰上親了親,才轉身離開了臥室。
現在是非常時期,新帝剛剛登基,事務繁雜,千頭萬緒,王鈺對幾位王爺突然地出現,雖然感覺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當他們說明來意之後,王鈺才知道,來者不善。
「丞相,新帝年幼,不能理政。本王認為,一方面仍舊按原來的制度,由丞相主持政務,同時,由皇太后監國,待天子成年,再作計較。」說這話的,是福王。他是趙桓的三弟,若說趙桓繼承了趙佶風流的性格,那麼這位王爺就繼承他父皇的才情。丹青書法,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也能七步成詩,頗有三國曹植的風範。
「不錯,歷年來,丞相主持變法,碩果纍纍,這些都是有目共睹,仍丞相主持朝廷,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因為陛下年幼,所以……」憲王是個紈褲子弟,在京中廣有惡名。
王鈺沒有興趣再聽下去,搖頭道:「四位王爺,宗族不得旨,便不能干預政事。這是祖制,王爺們不知道麼?」
四位親王面面相覷,本來今天到郡王府,也不是他們地本意,無非就是受人所托,再加上跟自己地切身利益息息相關,是以不得不硬著頭皮來。
「皇太后?皇太后並非聖上親母,監國一說從何說起?」王鈺看得清清楚楚,趁著趙桓駕崩,新帝即位這個機會,趙氏皇族又活躍起來。原來先帝在時,他畢竟是成年人,雖然權柄不在身上,可名義上,他是統治者。現在新帝年幼,不能理事,正好給了這些人一個借口。
「那麼?依著丞相的意思,此事該當如何?」當其他三位王爺為之語塞時,福王問道。
王鈺早有準備,可話不能由他來說,看了吳用一眼,後者會意,當即起身說道:「下官認為,婦人不得干政,這是自古以來地鐵律。陛下年幼,這是事實,下官建議,由輔政王,丞相,共同攝政。」
四位親王一聽,沒什麼好說的了,朝廷向來由王鈺主持,現在還搭上了皇族中輩分最高地輔政王。可輔政王名字聽著威風,其實也是一個空殼。即便是把「輔政王」改成了「攝政王」,不過是個虛名而已。
「丞相,先帝在時,曾有意立朱皇后所生長子趙樂為皇太子,如今陛下登基,母憑子貴。蔡太后被尊為皇太后這無可非議。但朱皇后畢竟是先帝正室,若不給一個妥善的安置,恐怕不太妥當吧?」福王說道。
王鈺聞言,朝這位福王打量過去。以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朝中大臣身上,還真沒注意到,這位福王平常不聲不響,關鍵時候,居然一鳴驚人。
不錯。自古以來,中國人的嫡庶觀念十分嚴格。朱皇后是趙桓地正妻,所有皇子都必須稱他為母后,對自己的母親,只能稱叫姨娘。若不給他一個妥善的安置,難以杜絕悠悠絕口,而眼下,民間輿論對王鈺很不利。
思前想後。這事是退無可退,王鈺決定作出讓步:「依本王地意思,這樣辦吧,尊兩宮皇太后。」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兩宮皇太后?這。這,縱觀古今,無此先例啊。皇太后是何等的尊貴,豈能有兩個?
「這怎麼行!這不是亂了祖宗家法!胡搞亂搞嘛這是……」一人憤然起身。大聲嚷道。眾人視之,原來是成王。
王鈺面露不悅之色,沉聲問道:「成王殿下,你是在指責本王?」
成王突然將腳往前跨出一步,就在此時,福王道:「五弟。」成王咬牙切齒,怒目相向。但在福王的制止之下,還是忿忿不平的坐了回去。王鈺冷笑一聲,不予理會。
大宋綏靖元年,五月,王鈺率群臣,尊皇帝生母蔡媯,及趙桓正妻朱璉為皇太后。隨後,兩宮皇太后下旨。封王鈺為靖王。封趙廣為崇王,同拜攝政王。一同理政。
詔命下達後,王鈺領旨,趙廣卻推脫年老力衰,堅辭不受。蓋因朝政都把持在王鈺一人手中,拖上他也來當個攝政王,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戲法。
趙廣王府,這文官下轎,武官下馬地王府,門匾上仍舊掛著「輔政王府」的字樣。福王趙頡在門前下轎,抬頭仰望那塊匾額,緊緊錯了錯牙。
「王爺,小人這就去通報。」隨從向他說道,隨即向王府走去,告知門人時,卻得到答覆,輔政王有鈞旨,若是福王殿下到了,不必通傳,直接迎進。原來,趙廣早就料到趙頡會來。
王府的子墨軒,依水而建,面對著一片湖泊,時值五月,荷葉漫湖,朵朵蓮蓬,含苞待放。在陽光照射之下,湖面波光粼粼,陣陣輕風吹過,煞是舒服。
「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豺狼當賢王。」
趙廣正與湖邊作畫,忽聽背後有人吟唱,也不回頭,聞聲笑道:「福王,你這是在罵叔公,還是在罵靖王千歲?」
「靖王千歲?叔公口氣好生尊敬啊,莫不是怕了王鈺,忘記自己地趙氏後裔的身份了?」福王在背後大聲說道。
他的父皇都要叫趙廣一聲皇叔,他卻如此無禮。趙廣似乎並不生氣,一邊望著湖中的荷葉,一邊歎道:「天意如此,豈是人力可以扭轉的?」言下,蕭索之意橫生,似乎已經對朝政心灰意冷。
「人定勝天!事在人為!王鈺能有今天地權勢,不也是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地?想當初,若不是我父皇慧眼識人,他不過是汴京街頭的潑皮無賴,干地是偷雞摸狗的營生,哪來今日權傾天下的威風?」趙頡憤聲說道。
趙廣執著筆,回頭看著趙頡,忽然笑道:「不錯,後生可畏。當初,你的父皇未即位時,也和你一般心高氣傲。你知不知道,當初冊立太子時,本王曾力薦你。可惜,廢長立幼,終究不是正道。若是你坐上資政殿,或許不至有今日……」
趙頡走到叔公案旁,端詳著那畫上含苞待放的蓮蓬,交口稱讚道:「叔公筆力非凡,小王佩服。可叔公畫得出這美艷地花鳥,卻畫不出錦繡的河山。」
趙廣知他話中有話,遂笑道:「有事直說吧,你福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又執起筆,認真的畫了起來。
「沒有別的事,小王希望叔公能出任攝政王。」
「為什麼?」趙廣沒有停筆,彷彿對這攝政王位,不感興趣。
「在朝廷裡,必須要有一個人和王鈺爭。若是叔公不出任攝政王,那就代表趙氏宗族完全放棄了。」
趙廣雖然還在畫,可趙頡看得出來,他下筆章法已亂。
「爭什麼爭?叔公一把年紀,王鈺正值而立,本王爭得過他麼?」自嘲地笑了笑,趙廣的語氣,頗有些無奈。
趙頡見叔公如此消沉。正欲辯解,忽聽背後一人遠遠叫道:「父王。」趙頡回頭一看,原來是出雲郡主,扭傳聞,出雲郡主當年與王鈺有情,而且父皇還有意許婚,後為因為王鈺專權,這事也就沒人再提。不知這傳聞是真是假。
「姑姑。」趙頡躬身一揖。趙出雲比他大不了幾歲,可輩分比他高一等。
「咦?福王殿下?今天是吹什麼風?居然把你給吹來了。」趙出雲快三十歲了,仍待字閨中,這事讓趙廣大為頭疼,可這丫頭的性格倔強的出奇。一逼她就要死要活。趙廣何嘗不知道,她心裡仍舊念著王鈺。
「姑姑說笑了。」趙頡輕笑道。
正說著,忽見門人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一見亭裡輔政王。福王,郡主都在,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急得在原地直轉圈。
趙出雲瞥見,輕斥道:「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回郡主的話,武州郡王,哦。不是不是,攝政王來了。」門人苦著臉說道。趙出雲如遭雷擊一般,呆立當場。王鈺,這個名字多少回在夢裡徘徊,多少回,自己為了這個名字從睡夢中哭醒。王鈺這個王八蛋,他終於又登我們王府的門了。
更驚地,還是趙廣與福王。王鈺突然造訪。難道是收到什麼風聲不成?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在京中廣佈眼線。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他。
「福王,你趕緊從後門走,若是被攝政王瞧見,恐生禍端。」趙廣急忙說道。
「叔公,小王若走,豈不是欲蓋彌章?今日到府上,不過是為了觀摩叔公作畫,學習研討而已,這有什麼值得避諱的?」趙頡笑道。
看了看案上的畫,趙廣恍然大悟,隨即命人請攝政王殿下來見。
「出雲,你,迴避一下吧。」趙廣望見癡癡呆呆的女兒,暗叫一聲冤孽。趙出雲嘴角掛起一絲捉摸不定地笑容:「他終於來了。」說罷,逕直走了出去。
王鈺今天打扮得像個書生,一領儒衫,頭頂絲帶束髮,腰間掛著一塊玉訣,手中捏著一把折扇,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一邊在湖邊慢悠悠的觀賞著風景,一邊在手裡把玩著扇子,像是十分悠閒。
趙廣與趙頡迎出,立於房門兩側,齊聲說道:「見過攝政王殿下。」
「客氣,客氣。」王鈺拱手笑道,見到趙頡時,佯裝吃驚:「喲,福王千歲也在?」
「小王素來喜好丹青之術,叔公也是箇中高手,是以到府上來討教。不想攝政王殿下大駕光臨,小王倒是唐突了。」趙頡不動聲色,鎮定從容。言罷,便告辭離開。
「呵呵,這位福王千歲,倒是深得真傳。」王鈺望著福王的背影說道。
趙廣一聽,怕王鈺起疑,遂請他進屋,一同賞荷。分賓主坐下,奴婢奉上茶水,點心,趙廣慇勤相勸,王鈺倒也算給他面子,又吃又喝。
套話,官話,場面話,說了一大堆,王鈺就是不入正題,最後還是趙廣親自詢問,他才表明了來意。
「兩宮皇太后以陛下的名義下詔,拜你我為攝政王。聽聞王爺以年老多病為由,請辭不受。本王憂心忡忡,所以特來府上看望。」王鈺說到這裡時,將趙廣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又笑道:「不過看王爺這樣子,似乎不像有病吧?」
「呃,這兩日身體不適,今日剛剛好一些。耐不住技癢,所以胡亂畫上幾筆。不想攝政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望乞恕罪則個。」趙廣到底是在權利場上摸爬滾打多年,說起話來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王鈺豈能不知道他地用意,輕咳兩聲,直接說道:「既是崇王身體已癒,那這攝政王位,是不是……」
趙廣聞言,作難道:「唉,靖王爺,本王年事已高,力不從心。哪像你,年輕力壯,這國事嘛,你就多費費心,輔佐幼主。本王,怕是不行羅。」
若是以前,王鈺才懶得勸他,攝政王這個位置,你愛要不要。可現在不同,先帝剛死,新帝年幼,朝野內外,議論紛紛。有道是防民之口,勝於防川,不能不讓人家說話。所以,拖著這個老王爺來當擋箭牌,有他在掛著攝政王地頭銜,誰還能說什麼?他是趙家的人啊。
「崇王千歲,為國盡忠,可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您是前輩,我是後輩,本王還要向你多多討教,還望,不要推辭才好啊。」王鈺給他戴足了高帽,卻聽得趙廣心裡不是個滋味,你王鈺什麼時候向我討教過了?
一陣沉吟,趙廣重重地歎息了一聲,繼而說道:「好吧!既是攝政王親自到我府上來,那本王就拼著這條老命不要,再次出山。」
見他答應得這麼快,王鈺倒有些意外了,本來今天準備大費口舌,沒想到話沒說幾句,他居然就同意了?不管如何,答應了就好。王鈺又與他閒聊了一陣,說說西北地戰事,黨項人的投降,反正天南地北,胡吹亂侃,人家到底也是兩位攝政王之一,樣子還是要作一下的。
「好了,本王還有事,就要打擾了,崇王千歲盡快上奏謝恩吧。」王鈺起身說道。
「好,恕不遠送,攝政王請。」趙廣也不挽留,一直送出軒外。
出了子墨軒,沿著湖邊一直走,到盡頭時,又轉入一片樹林,過了這條樹林才有走廊通到前堂,這趙廣的王府,可比自己的靖王府還要氣派。
「站住。」王鈺一門心思都在想事,冷不防面前鑽出一個人來,著實把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王鈺愣了。這個女人,王鈺恐怕是想忘也忘不了,當年宋遼蹴鞠,她與自己並肩戰鬥,大敗遼國。
趙佶本來想把她許配給自己,可因為童素顏地關係,自己想方設法的推脫,乾脆跑到幽雲練兵去了。這麼些年不見,她似乎沒怎麼變,倒是年近三十,渾身散出一股成熟女人獨有的魅力。
不過這個時候,王鈺可沒有心情去欣賞什麼熟女魅力,因為他看到趙出雲的眼睛裡,綻放出來地是怨毒的光芒。
「這,呵呵,本王還以為碰上劫道的呢。」王鈺笑道。
「你總算出現了,王鈺,你好啊,我等了你十幾年,從十六歲等到二十八歲。等來的卻是你娶妻納妾,篡權犯上。」趙出雲咬牙切齒,真恨不得一口把王鈺活吞了。
王鈺無言以對,任何人說這種話,他都可以理直氣壯的去反駁。可面前這個女人,他反駁不了。朝廷裡面,誰不知道,崇王爺的小郡主,快三十歲了還沒有出閣。若真要說王鈺對誰心懷愧疚的話,一個是李師師,一個就是趙出雲。
「郡主,你聽我說……」王鈺試著解釋。
「郡主?那我是不是得叫您一聲靖王千歲?或許攝政王殿下?再或者提前叫您一聲陛下?」趙出雲可真敢講,不改當年刁蠻任性的作風。
王鈺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趙出雲恨極了自己,而且自己也地確有負於她。
「郡主,我還有事,先告辭了。」王鈺說罷,抽身就走。不料,趙出雲趕了上來,一把抓住王鈺的右手,死活不肯松。
「王鈺,你給我聽著,我會讓你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