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碗王者之風群雄懾服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天色仍暗,橫山腳下,十里連營一片寧靜。負責巡夜的士兵仍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居安思危,方能立於不敗之地。一頂營帳中,關勝正擦拭著他的大刀,在橫山滯留這麼久,現在終於到頭了。
帳簾掀起,一身戎裝的雙槍將董平,手提兩支長槍鑽了進來:「關將軍,時候差不多了,是不是集結部隊,準備開拔?」他的神色之間,絲毫掩飾不住軍人臨陣殺敵的那種興奮。關勝聞言,霍然起身,取過桌上頭盔,戴在頭上,倒提砍刀,大聲說道:「集結部隊,直奔延安!」
嘹亮的軍號,在大營中迴響,各處營帳,突然之間都活泛起來,士兵們顯得對這種緊急集結已經習以為常,凡是從營帳中奔出的士卒,全都是穿戴整齊,手持兵刃。他們奔出營帳後,直撲馬廄而去,牽過自己的戰馬,翻身騎上,而後,向集結地飛馳而去。威武的騎兵,揮舞著手中的大槍,嘴裡發出低沉的吼聲,就像草原上的惡狼。
各處營寨的騎後,如涓涓細流,匯成大海,一眼望去,只見人如神兵,馬如玉龍,南府軍能戰,只從這整齊的軍容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一百里,對於機動性極強的騎兵來說,不過是在頃刻之間。
關勝倒提大刀,不住的牽扯著韁繩,待部隊集結完畢,喚過部將吩咐道:「大部出發以後,釋放橫山要塞守將,移交防務。」
「前鋒營集結完畢!」
「驃騎營集結完畢!」
「近衛營集結完畢!」
各營的管營奔到關勝董平二將面前,報告著軍情。所有部隊都已在最短的時間內集結完成,關勝微微頷首,將神機營安排在中軍附近。而後,發下軍令,全速馳援延安。八萬最精銳的南府騎兵,以風捲殘雲之勢,縱橫馳騁。但橫山腳下,塵頭大起,遮天蔽日。沒有親眼看到的人,很難想像。八萬騎兵,同時開進,是怎樣一幅壯麗的景象。前部,已經奔出橫山要塞,後部,還在原地不動,綿延數里之長。
「關將軍,長途奔襲。是我軍的強項,此地距離延安一百餘里,至多一個時辰,大部就將開至延安城下。只是,王爺這次賣什麼關子?」董平知道。部隊出發之前,王鈺準備當著他二人地面,給了關勝一封密信。
關勝見董平過問,一邊縱馬狂奔。一邊回答道:「賢弟,為兄暫時也不知道。王爺嚴令,不到延安城下,不得拆開密信。你別心急,一會兒到了延安,自然見分曉。」董平聽罷,哈哈大笑,一鞭抽下。胯下戰馬吃痛,發足狂奔,一下子超出大部隊,絕塵而去。
與此同時,延安帥府中,廝殺已盡尾聲。王鈺十四名鐵甲親衛,傷亡殆盡。種霸徐寧二將,被潮水般湧來的敵人牽制住。即使想救援王鈺。也是有心無力。而王鈺自己,身陷重圍之中。手中那柄寶刀,已經沾滿了鮮血。
童貫與李吉立於院子角落,靜靜的看著場中的情勢。他二人的神情,形成鮮明的對比。李吉心花怒放,滿臉欣喜,童貫則是神色陰沉,面無表情。眼看勝利在望,他的心裡卻是越來越沒有底了。
總覺得什麼地方沒有謀劃周全,但任憑他怎麼回想,也找不出絲毫破綻。苦肉計被識破,種師道被生擒,王鈺的嫡系部隊,除開赴西夏前線地以外,其他一萬餘人,都在南門之外,眼下城門緊閉,那一萬兵馬能否得到消息,都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將整件事情前後一想,心裡稍稍安定。望向場中,王鈺已經退到白虎堂門口,數十名軍士正將他圍困其中,已成困獸之勢。
「彭」一聲巨響,又一個身影被扔了出來,險些砸到童貫身上。半邊腦袋已經成了血葫蘆。這又是種霸的傑作,此人當真不可能常理來推斷,他似乎體力驚人,苦戰這麼多的時間,仍舊沒有絲毫力盡的跡象。這人作為護衛,倒是盡職盡責。
一連幾聲慘號,童貫為之側目,放眼望去,卻是徐寧拼盡全力,刺倒面前的士兵,漸漸向王鈺靠攏。童貫尚未說話,李吉卻已經急了起來:「攔住!放倒他!那邊的,拿下王鈺,生擒不成,死的也要!」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樣,活脫脫一個跳大神地神棍。
「嗨!他現在不是什麼丞相,他是國賊,你們是為國除奸,不要有顧慮!上啊!」
「種將軍,回援王爺!」徐寧已經逼近王鈺,放聲大喊道,他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已經快到力盡的邊緣了。種霸聞訊,一聲虎吼,手中兩柄破天巨錘,上下翻飛,擋者披靡。眼看王鈺就要身死,卻又被他二人將圍困王鈺的士兵,衝散開來。
「王爺,您沒事吧?」徐寧與王鈺背靠著背,焦急的問道。王鈺瞄了一眼左臂上地槍傷,輕輕嗯了一聲。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只剩下三個人,經不起消耗了。看來,得出破釜沉舟那一招了。
種霸也已經退回自己身邊,王鈺下定決心,厲聲喝道:「退入白虎堂!」說罷,轉身竄入堂內,徐寧種霸聽後,虛晃一招,也跟著踏了進去。身後的敵人,不依不饒,緊跟著衝進白虎堂內。
童貫與李吉正要跟上,突然又瞥見士兵們驚慌失措的退了出來。這情景,讓童貫立時想到那「兵敗如山倒」五個字,到底怎麼回事?
「嘿,你們退出來,幹什麼!」李吉衝上前去,對士兵們拳打腳踢。可任憑他怎麼驅趕,再也沒有人敢向前一步。李吉滿頭霧水,撥開眾人,走上前去,剛走到白虎堂門口,往裡一瞥。突然「啊也」一聲,連連後退,一個立足不穩,直接從台階上摔了下來,狼狽至極。
童貫一見,也愣了,這是見鬼了?看到什麼東西,都嚇成這般模樣?一撩官袍。大步上前,行至白虎堂門口,往裡一瞧,頓時面如死灰。
那白虎堂上,堆放著小山丘一般高的火蒺藜,在火蒺藜地前面,擺放著一門金輪炮,徐寧正手執火把。作勢欲點。這倒可是真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門口就這麼大,誰往上衝,誰就是往炮口上撞。而且,萬一點著了那堆火蒺藜。只怕這院子裡誰也別想活命。
到底是王鈺,行事作風異於常人,這破釜沉舟一招,當真是厲害。
「有種的。往前踏一步!老子跟你們拼了!」種霸已經拆下面罩,露出一張猙獰恐怖的臉來,今晚,喪生在他那對破天錘之下的亡魂,只怕得數以百計,這個人,簡直就是個殺神。
而王鈺,立在一邊。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堂外站立的童貫。
腳下一動,童貫就往裡面走去,李吉慌忙一把扯住:「媼相,進不得!進不得!那金輪炮可不是不長眼的,一炮可以把人轟個稀巴爛!」
童貫扭頭盯了他一眼,臉上竟是一片厭惡地神色,李吉一個機靈。趕緊放手。踏入白虎堂中。童貫打量王鈺半晌,他已經受傷了。左臂上挨了一刀,裂開老長一條口子,鮮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王鈺,不要負隅頑抗了,束手就擒,老夫看在素顏面上,絕不傷你性命。」童貫仍舊抱著最後的希望與王鈺談判。
緊緊握住傷口,王鈺的神情,一如往常那般驕橫:「我連皇帝都不跪,會向你屈服麼?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你有本事,儘管取我性命。想要我投降,除非太陽當空掉下來!」
童貫心知,王鈺是絕對不會向任何人屈服的。此子以十七歲的少年,平步青雲,一直作到丞相,受封王爵,古往今來,惟此一人,也算是天縱英才。可惜了,可惜了……
雙方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童貫縱使想硬攻,可也不得不有所顧及,王鈺縱然擺出破釜沉舟地架勢,可他真捨得一條命不要,跟童貫同歸於盡麼?
他敢,他真的敢,童貫再清楚不過了。王鈺這個人,你不能以常理去推斷他,他作事從來不按章法,你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步想幹什麼,怕就怕這樣的對手啊。
「媼相,老奴有個法子。」李吉扮演起了狗頭軍師地角色,那雙綠豆眼一轉,計上心頭。
童貫微微點頭,示意他說,李吉踮起腳尖,把嘴伸到童貫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只見童貫面有喜色,頻頻點頭,聽完後,將手一揮:「全都退出去!」說罷,轉身就往外走去。眾將士一聽,巴不得早些離開,一時爭先恐後地踏著滿地的屍首,奔出帥府。
見帥府大門被關上,徐寧取下面罩,疑惑地問道:「王爺,他們又想幹什麼?」
話問出去,卻不見王鈺回答,扭頭一看,正瞧見王鈺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呲牙裂嘴:「哪個王八蛋砍我一刀,媽的,想是砍著筋骨了!」
徐寧見狀,慌忙丟開火把,扯下一塊衣襟,奔上前去替王鈺包紮起來,只怕王鈺忍痛念道:「李吉那閹人,一肚子壞水,他們全都退出去,想必是想到了破解火器地方法。」
徐寧一怔,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水能克火,他們該不是……
在王鈺生活那個時代,若是遇到火災,自然有消防車趕來滅火。可在宋朝的時候,沒有這麼先進的東西,不過你要是以為在宋朝發生火災,就靠人力提水去澆,那就大錯特錯了。
在宋朝,凡是較大一些城市,都備有一種滅火器械,叫水龍。它的原理,是靠大氣壓強,將水汲上來,再噴出去。一個碩大的黃桶,裡面裝滿了水,桶被蓋住,上面支出一根粗壯地竹筒。在桶蓋上,有類似孩童玩的蹺蹺板一類的東西,兩個人一前一後,將水汲上來。用以滅火,這個黃桶可以安裝在牛車,馬車上,這就是宋代的消防車。
五架水龍,在帥府前一字排開,李吉對自己想到地辦法,十分滿意。東奔西走,儼然軍中大將一般指揮著。
「來來來。都準備好了,聽我一聲將令啊,對準了往裡噴。都別怕,咱們在院子外面,有牆隔著,就是王鈺自己找死,也傷不著咱,準備了。準備了。」李吉尖銳地聲音在街上響起。
童貫往東方一望,天邊已露出魚肚白,天就快亮了,不能再拖下去,遲則生變。
延安北門城樓。守城軍士正抱著鐵槍,昏昏欲睡。凌晨時分,總是一個人最困乏的時候。一個士兵拄著槍,耷拉著腦袋。一點一點。突然,他打了一個冷戰,瞬間清醒過來。
「聽到沒?什麼聲音?」旁邊的同伴也醒了過來,緊張的望著前方。城前,是一片開闊地,什麼也沒有。
被問的士兵,顯然是個老兵油子,扔掉鐵槍。撅著屁股趴到地上,將耳朵貼在地面上仔細聽了一陣,霍然起身:「是騎兵!大股的騎兵!」
「什麼,大股騎兵?黨項人打來了?」另一個士兵叫道,語氣驚恐,難以置信。
「快看!那邊!」有人大聲叫道,眾士兵尋聲望去,只見天地相接之處。突然冒出一面戰旗。再定睛看時,地平線上。生生多出一條黑線來。那不是黑線,而是綿延數里之長的軍陣。
對方速度極快,轉眼之間,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那面戰旗上,字號分明,雙槍將董平。董平不是南府九虎將之一麼?他應該在前線打仗才是,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不對!壞事了!趕緊擂戰鼓!」一名士兵扔舊手中地鐵槍,爬上鼓架,取過兩支鼓錘,狠命擂了起來。城頭上,亂成一片,士兵們奔走呼告,手忙腳亂。這事可真奇了,十里之外,就有大軍駐防,他們是怎麼過來地?
第一個奔到延安城下,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董平勒停戰馬,抬頭仰望延安城樓:「本將第一個到達!」大股部隊,隨後開來,在延安城前,列成陣勢。關勝在董平身邊停止,微微呼出一口氣。
「關將軍,可以拆看王爺密信了。」董平急不可待的催促道。
關勝也不多話,從懷裡掏出王鈺密信,拆開一看,兩員虎將臉上,都是一片驚愕,那信紙上,只有兩個字,攻城!
「不好!王爺有難!」關勝第一個反應過來,將信紙揉成一團,放聲大呼:「將炮陣擺出來!有多少炮拉多少!老子不過了!」
百餘門金輪火炮,一字排開,擺在了延安城下,三個龍頭炮管,直指延安。士兵們忙忙碌碌,將鐵炮彈搬到陣前。
董平見關勝神情大變,心知不妙,將雙槍扔給身邊小校,翻身下馬,奪過一名士兵手中的火把:「我來,瞄準城門!一炮轟爛它!」
「來人,速去南門給虎賁軍報信,不計後果,全力攻城!」關勝大呼。
帥府之前,李吉正貓著腰,伸出一個手指頭:「我數到三,一,二,三!」
三字剛剛出口,他突然跳了起來,因為一聲巨響,從城外傳來。童貫也是不由自主的戰慄一下,這聲音,好像是……
「樞密相公,這是金輪炮的聲音!」有將領聽了出來。金輪炮,可不是哪支部隊都有裝備,除了南府軍,就只有鎮守幽雲的奉寧軍有。只因為炮鑄成不易,鑄成十門,能有一門可用就不錯了。南府軍開到延安時,兩軍交流,廣毅軍的將軍親眼目睹過這金輪炮地威力。
金輪炮?這是南府軍地裝備!
「快聽聽,聲音從哪邊傳來的!」童貫心頭,升起一股不祥地預感。
「回樞相,這炮聲是從北邊傳,不對,南邊也有!」劉檢那唯一一隻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
他話剛說完,只見一將飛騎而來,馬未停住,他就摔倒下來:「報!南府軍關勝董平所部,突然攻城!炮群齊轟,弟兄們死傷無數,潰退下來!」
童貫兩腿一軟。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李吉與一班將領,都駭得面無人色,竟無一人想到去攙扶於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關勝董平所部,明明在前線作戰,連日來都有捷報傳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童貫跌坐地下,四顧相望,卻無一人回答他。
帥府內,徐寧聽到炮聲,突然起身,種霸也是喜出望外,失聲叫道:「這是金輪炮的聲音!難道南門開打了?」
「這是北門傳來的。關勝董平回來了。」王鈺鬆了一口氣,索性一頭倒在地上,四仰八叉,躺了下去。
徐寧種霸一聽這話,都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兩位將軍不是在前線作戰嗎?還說已經圍困西夏都城興慶,破城指日可待?怎麼會突然回延安了?
正想要問王鈺,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躍將起來。低著頭似乎在盤算什麼事情,二將一看,王爺這是怎麼了,一驚一詐地?
「壞了,壞了,種霸,把炮推到門口!」王鈺一拍腦門,甚為自責。
種霸也不問其他。實施神力,大喝一聲,愣是將幾百斤重的金輪炮,移至白虎堂門口,正對帥府大門。
「徐寧,你與本王點火蒺藜,有多少扔多少!」王鈺說話時,已經開始忙活起來。一連搬起五六個。全堆在門口,又取過火把。嚴陣以待。
帥府外,亂成一片的將領們,總算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樞密使童貫。慌忙將他扶起,連聲催問應對之策。
「一子錯,滿盤皆輸!老夫中王鈺地連環計了!」童貫捶胸頓足,語帶哭腔。眾將無不駭然,童樞密這句話,就等於宣判了我等死刑。
最害怕的人,莫過於李吉,這段時間,他上竄下跳,童貫若敗,只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媼相,就沒有什麼辦法了麼?」李吉自己都感覺得到,聲音有些發抖。
童貫萬念俱灰,仰天長歎,這一聲歎息還沒有歎完,突然又低下頭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帥府。關勝董平,必定會攻入延安城,敗局已定。可如果能王鈺在手上,他們就會投鼠忌器,或許還有能所轉機。
李吉見童貫望著帥府,突然省悟,回頭與眾將言道:「快!要想活命,逮住王鈺!」
若說先前的行為是為邀功,那麼此時,完全就是出於自保了。人的救生**是異常強烈的,李吉話音未落,那獨眼龍的劉檢已經搶先一步,狂奔過去,飛起一腳,就想踹開帥府大門。
就在大門被踢開的一瞬間,從帥府裡傳來一聲轟鳴,眾人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就瞧見兩扇鐵釘大門被轟得粉碎,那劉檢地身軀,像一片薄紙一樣,飛向街對面的牆壁上。彭,一聲悶響,那牆壁上,只留下一團血肉糊塗的軀殼。
李吉看了一眼,忍不住嘔吐起來。眾將面面相覷,略一遲疑之後,爆發出來的是更大的力量,人人爭先恐後,各執兵刃奔進帥府。童貫只聽見帥府裡,接二連三傳來聲聲巨響,團團黃煙升起,伴隨著人的慘號聲,呼救聲,響起一片。
一顆心,漸漸的沉下去,童貫無力的坐在地了上。自己這個女婿,手段之高,之毒,之狠,遠超自己想像之外,擋不住他,誰也擋不住他!
街尾地廣毅軍出現潰退地跡象,童貫知道,南府軍打進城了。如雨般的鐵箭,在頭頂嗖嗖作響,先前還不可一世地廣毅軍將領們,紛紛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躲避著敵人的攻打。
「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關勝孔武有力地吼起,在街頭迴盪。擁擠在一起的廣毅軍,在南府鐵騎的衝擊之下,不過是一幫插標賣首的土雞瓦犬。
童貫茫然地望著身邊四散逃竄的將士,潸然淚下,敗得何其之慘。自己玩了一輩子權謀詭詐,到頭來,竟然敗在自己女婿手裡。
強行支撐著老邁的軀體,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低聲念道:「投降吧,不必作無謂的掙扎了。」
他的聲音,卻被起此彼伏的喊殺聲所掩蓋,沒有人聽見。童貫突然使盡全身力氣,放聲大吼道:「投降!放下兵刃。投降吧!」
「媼相!這,這,這……」李吉欲哭無淚,正想上前扶住童貫,卻被他一掌推開,步履蹣跚的走到帥府門口,童貫將頭頂烏紗一摘,跪倒下去。伏地待死。
廣毅軍地將士們一見,再不作抵抗,大街上,響起了一片叮叮噹噹的兵器落地之聲。
「全都跪下!跪下!」南府軍士兵命令降兵降將跪在地上,解除武裝,稍有不從者,一刀斬殺,絕不廢話。關勝董平二將。下馬步行,驚慌失措的奔到帥府大門前,眼見那兩扇大門不知所蹤。心頭一沉,慌忙奔進帥府。
眼前,是怎樣一個慘象啊。兩位將軍。都是百戰餘生,在沙場上拚殺一生的人,可也從來沒有見過,在這小小的院落裡。疊著好幾層的屍首,已至於他們想要進白虎堂,也要先爬上那屍山,淌過那血河。
「鐵甲軍!」董平的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他發現了一名鐵甲軍地遺體。這可是王爺視若珍寶地奇兵!
二位將軍對視一眼,發現對方也如同自己一樣,失了方寸。
「王爺!」一聲驚呼,兩人踩踏的屍首。奮力奔向已經在掩蓋在屍山之中地白虎堂大門。
「沒死呢!嚎什麼?」王鈺在徐寧的攙扶下,步出白虎堂。二將一見,喜不自勝,撲上前去,就在那屍體堆上,行跪拜大禮。
「卑職救援來遲,乞求王鈺降罪。」
「遲什麼遲?剛剛好,行了。起來吧。」王鈺面露倦色。無力的揮了揮手,一夜的拚殺。不光耗盡了他的體力,也讓他心理上承載了太大地負擔。
踩著戰死的屍體,一腳下去,血水直冒,咕咕作響。王鈺注視著一張張陌生的臉,這都是國家的敢戰之士,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倒在自己人的刀下。希望,從今以後,這種自相殘殺地事情,再也不要發生了。
在一名鐵甲軍的遺體前,王鈺停了下來。心疼啊,千里挑一的勇士啊。蹲下身去,伸手拭去忠魂臉上的血跡,他叮囑道:「所有戰死地鐵甲軍,都要以開國男的待遇下葬。他們的親屬,要給雙倍的撫恤,子嗣有從軍者,直接擢升一級。」
「是,謹遵王爺鈞旨。」
出了帥府大門,外面黑壓壓跪倒了一片犯上作亂的將士。從此處,一直綿延在街頭街尾,一眼望不到頭。南府軍的勇士們,正看押著他們,見王鈺出來,紛紛把目光投向主帥,見他平安無事,士兵們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
舉起右手,王鈺的臉上,露出了慘淡地微笑,向他的士兵們,揮手致意。
童貫就跪在帥府門前,王鈺的腳下,以頭觸地,紋絲不動。王鈺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轉向了他身邊的李吉。
一迎上王鈺凌厲的目光,李吉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下意識的縮起了脖子。
「王爺,開,開,開恩吶!」雖知必死,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我殺了你這閹賊!」種霸那條粗如鐵柱般的腿,橫掃在李吉身上,直踢到對面街牆上,又反彈回來。
「咳!」一口鮮血噴出,李吉卻不敢伸手去擦,雙手連動,爬到王鈺身前,連連磕頭道:「王爺,王爺,您是三軍統帥,犯不著跟我一個太監較真,您就當放過一條狗,不管是流放,還是刺配,奴才甘願受罰,王爺……」
王鈺輕輕推開徐寧,緊鎖著眉頭,伸出右手,徐寧會意,將王鈺的寶刀遞了過去。
「王爺!慢著!慢著!老奴還有話說!」李吉雙手護著頭,焦急地吼著。「王爺,有一件事情,奴才只能對您說,能否借一步……王爺?」
只見王鈺緩緩將刀舉過頭頂,李吉雙手擋過頭頂,痛哭流涕地叫道:「王爺,老奴真有還有話說,是關於您……」
手起刀落,李吉的半個腦袋,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陣,一直滾到牆邊。另半個腦袋裡面。白地,紅的,腦漿流了一地。
「到陰間跟閻王說去。」王鈺冷哼一聲,將寶刀往旁邊一扔,徐寧一把接住。
「但凡參與此次事變的廣毅軍將領,無須審問,就地格殺。士兵免罪,全數遣散。撤消廣毅軍建制,另行安排。」王鈺說完話,逕直跨上一匹戰馬,揚鞭而去。背後,響起一片震天哀號聲……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了延安府衙,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一股血腥味。這一夜。多少冤魂屈死他鄉,血流成河。
府衙後堂,王鈺**著上身,露出壯碩的胸膛。渾身上下,纍纍傷痕。觸目驚心。這些傷痕,有為國征戰留下來地,也有為了爭權奪利而留下的,人非聖賢。那種道德君子,完璧無暇的人,只存在於理想之中。
一個丫頭,正小心翼翼的替王鈺處理著傷口,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這位大權在握的郡王,若來殺身之禍。
「嘶「,王鈺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丫頭弄痛了他的傷口。
「王爺饒命!」丫頭驚恐萬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王鈺倒是有些意外了,展顏一笑:「這是怎麼話說的?本王也沒說要把你怎麼樣吧?」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丫頭似乎聽不進去他的話,只顧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
苦笑一聲,取過衣衫披上,輕聲說道:「去吧,沒你的事了。」
這屋子陳設很簡單,一桌數椅,僅此而已。西北邊陲。比不得內地的繁華。在這裡戍邊,終日面對狂風黃沙。沒有花花世界,沒有酒池肉林,也真夠難為西北軍的。種師道年紀也大了,是不是給他換個地方?
牆壁上,掛著一幅山水畫,卻不像王鈺以前看到的那樣,奇峰異石。畫上,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帶山脈,山腳下,十里連營,雖不見一兵一卒,但千軍萬馬,可以想見。大氣,相當的大氣,再看下面的落款,原來是種師道的墨寶。
「王爺。」背後響起敲門聲,徐寧地聲音傳了進來。
王鈺回頭一看,問道:「何事?」
「童,樞密相公到了。」徐寧輕聲說道,廣毅軍的起事將領,被斬殺殆盡。對於主謀童貫,王鈺倒是一直沒有提到如何處置。
「哦,請他進來吧。」王鈺說完,又轉過頭去,仔細盯著那幅畫。
背後,輕微的腳步聲,在行到自己身後幾步之遠,停了下來,再無聲響。王鈺沒有回頭,他在想像著,岳父現在應該是怎樣一副模樣。作為掌大宋兵權幾十年的樞密使,而且學是當年親提六路虎狼之師,攻破橫山的統帥,即使今日兵敗,他也應該表現出大義凜然地模樣來。
回過頭去,王鈺失望了,被摘去烏紗,剝去官服的岳父大人,銳氣盡失,宛若農家老丈一般,樸實無華。很難從他的身上,看到過去揮斥方酋,指點江山的樣子來。
雙腿一屈,童貫就要下跪,王鈺地聲音及時響起:「岳父大人,這裡只有你我,不必拘禮。」
童貫終究還是沒有跪下去,神色黯然,英雄遲暮。
王鈺踱步至他身前,輕聲問道:「敗在本王手裡,心有不甘,對吧?」
「沒有,犯官心服口服。王爺施展連環計,先以種師道為誘餌,引犯官上鉤。那出苦肉計,不過是場迷霧。王爺料定我會識破這苦肉計,又將關勝董平二將,假借攻夏為名,調至橫山,為了逼真,關董二將每隔數日,必發回捷報。日前,王爺見犯官遲遲不動手,又故意要調開我的親信,催我動手。想必,是事先就計劃到了時間。如此環環相扣,讓犯官自以為得勢,卻不想,一切都逃不過王爺的法眼。心悅臣服,心悅臣服啊……」
童貫慘然一笑,說不出是欽佩,還是妒忌。
王鈺聽完,撇了撇嘴,在椅子上坐定:「岳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那還請王爺賜教,讓老夫死也死個明白。」童貫一拱雙手。問道。
嘴角一揚,一抹笑意掛在臉上,王鈺朗聲說道:「你現在心裡一定以為,此次西征,完全是為了對付你,是麼?」
「難道不是麼?」童貫臉色微變。
「你雖然手握兵權,可還不至於讓我如此興師動眾。實話跟你說吧,此次西征。早在去年我就已經謀劃好了。欲圖女真,必先平黨項,否則,一旦大軍北伐,黨項就會騷擾我的後方。可如果我先滅西夏,女真人不會坐視不管。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迫使西夏稱臣。與女真人離心離德,從此不再狼狽為奸。這就是為什麼,我只派出兩路大軍攻夏,這最重要的中路,卻按兵不動。」王鈺像是一個畫者。在向客人解釋著他畫裡面的奧秘。
童貫聽後,仍舊不能完全體會,疑惑的問道:「王爺怎麼就能料定,女真人在西夏求援之時會加以拒絕呢?」
「很簡單。西夏地背後,還有一個西遼國。那是女真人地世仇,完顏晟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就是宋,夏,遼,三國打成一團,他來坐收漁翁之利。金國料定。西夏被拒之後,一定會轉向西遼國借兵。所以,他們按兵不動,若西遼國不肯施以援手,而我軍又攻得猛烈,他們自然就會出手。可他們最後會發現,西遼國沒有出兵,我軍也沒有攻破夏都。而是李乾順稱臣投降了。我很想看看。完顏晟知道這些事情後,會是個什麼表情。」王鈺饒有興致的解說著。時不時咂巴兩下嘴,似乎的幻想著完顏晟瞪目結舌的模樣。
「那,敢問王爺,你怎麼就料定西夏會投降稱臣?而不是拚死抵抗?」
王鈺沒有馬上回答,打量著童貫,突然笑道:「這說起來,還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我要感謝我的先輩們,如果不是前輩們攻下橫山,天都山,讓西夏無險可守,我的目地就達不到。而攻破橫山地,正是您老人家。此時,西夏無險可守,國力大不如前,在兩路大軍夾攻之下,朝中勢必會有主戰主和之分,我要做的,就是讓主和派佔上風。現在,估計差不多了,過幾日,我再加把火,事情或許就成了。」
加把火?這一把火從何而來?童貫正要過問,腦中靈光一閃,吐蕃人!西征之前,吐蕃六谷部曾經派人進京朝賀,據傳聞,王鈺與吐蕃來使議定,共同攻夏。六谷部與西夏有不共戴天之仇,仁宗時,六谷部地首領,被西夏人殺害,割下頭皮,耀武揚威。
此時,西夏岌岌可危,吐蕃人見有機可乘,必會按約定出兵,西夏若見此情形,恐怕只有投降一條路可走。李元昊泉下有知,只怕也會捶胸頓足。
「王爺還少說了一樣。這西北軍,曾是當年老夫的親信,你信不過。正好借此機會,大肆清洗,可憐那種師道,與虎謀皮,自己還蒙在鼓裡。」童貫笑道。
「哎,岳父啊,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哦。」王鈺像是被嚇到了。
「老夫此生,從未服人,即使公相蔡京在時,老夫對也是極為不屑。可現在,我不得不服,王爺,此次犯官一敗塗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有一個請求,若王爺不答應,犯官死不瞑目!」童貫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王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岳父想說什麼?」
「我死之後,望王爺善待小女素顏,她與你,畢竟是結髮夫妻。不要因為我的關係,而連累到她,這是我這個岳父唯一地請求。」童貫說完,長跪下去,伏地請罪。
王鈺一時無言,難得,這一代梟雄,臨死之際,還記得他的女兒。
「素顏,素顏……」王鈺喃喃的念著這個名字,忽然長歎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從椅上起身,走到童貫跟前。
「岳父大人,您老了,該安享晚年了。交出兵權,作個安樂的老頭兒吧。至於素顏,你倒是多心了,本王曾與她有過戲言,她還要作童皇后呢。」王鈺拍了拍童貫地肩膀,折身步出了屋子。
童貫突然直身腰,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扭頭向王鈺背影看去。繼而一聲悲鳴,老淚縱橫:「謝王爺不殺之恩!謝賢婿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