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碗十萬火急
賓客散盡,廳上一片狼籍,杯盤碗盞四處丟落,碩大的蠟燭已經燃得只剩下一團紅淚。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踏上花廳,卻是一個不小心,踏到了一塊雞骨頭。偌大的花廳上,竟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
四處一張望,才發現知府大人縮在廳上一根柱頭後面,烏紗斜戴,官袍骯髒,哪裡還有半點朝廷命官應有的威嚴?管家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搖醒童師閔,告知他天已經大亮,賓客們已經走完。
「嗯?哦……」童師閔揉了揉睡意朦朧的雙眼,在管家的攙扶之下站起身來,看著花廳上一片狼籍,便吩咐管家趕緊收拾收拾。
「大人,今日要夷陵縣視察長江堤防,您看是不是……」管家提醒道。
童師閔顯然已經找不著北,晃晃悠悠的走了幾步,嘟囔道:「長江有什麼好視察的?年年都發大水,看與不看打什麼緊?」
「不是,大人,今年朝廷不是拔了五十萬貫錢下來,讓整頓長江河防麼?」管家上前扶著童師閔坐下,又提醒道。
不耐煩的搖了搖頭,撐著疼痛難當的腦袋,童師閔說道:「哎呀,你說你一個管家,操這麼多心幹嘛?那長江有多長你知道嗎?修得了這處,補不了那處,有錢也不能往這無底洞裡扔啊,對了,昨天晚上都哪些大人到了?」
管家見知府大人對長江防河絲毫不感興趣,自己一個管家,仰人鼻息,也不好再多嘴,回想了一下,當即回答道:「昨天晚上,受邀的大人們都到了。只有通判許大人未曾蒞臨,小人派人去問過了,說是許大人偶感風寒,貴體抱恙……」
「哼,這個許柱國,從他上任通判開始,就跟我尿不到一個壺裡。他自詡是科舉正途出身,還是辛辰科的頭名狀元。歷來是看我不起。等著瞧吧,別讓我逮著機會……」童師閔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片怨毒之色。顯然對這位與他同州理事的通判大人有著很深的成見。
管家聽到這話,默不作聲,這位童知府乃是當朝樞密使童貫老大人的義子,又是丞相王鈺地大舅子,在鄂州這方,他就是土皇帝。誰敢逆他的意思?況且現在新近被天子賜封為武州郡王的小王相爺就在府上,這位通判大人也太不懂事,得罪了誰,也不能得罪王相爺啊。
「我妹夫呢?」童師閔突然想起這件事情,頓時睡意全無。坐直身子問道。
「王爺昨夜進府以後,便說身體不適,一直在客房休息。」管家回答道。
童師閔略一思索,站起身來。正色說道:「任何人也不許去打擾王爺,除了我之外,全府上上下下,都不許踏進東廂。」管家諾諾連聲,心裡卻是犯了嘀咕,昨天那麼多大人員外,捧著數不清的金銀古玩到府上來拜見王相,卻是連王相長什麼樣子。多大年紀都不知道,這得有多冤枉。
日上三竿,鄂州城裡的百姓早已經為了生計而忙活開來,今天長江又發大水。莊稼淹了不少,逃荒的人大量湧進城裡,好在鄂州這幾年工商業發達,有錢的人都把錢投到作坊裡面去了,很少再有買田置地的。只要手腳勤快一些。不難在城裡討碗飯吃。現在,汛期已過。按說朝廷已經撥給銀子修築河堤,可不知為何,遲遲不見動靜。
王鈺一身錦衣華服,手搖折扇,領著女扮男裝地耶律南仙漫步在鄂州街頭。不愧是長江重鎮,人口眾多,街市繁華,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看到這些情景,王鈺頗為自得,自己推行新法,改革朝廷,總算是見了成效,看鄂州這情況,老百姓日子還是過得不錯嘛。
一股成就感湧上心頭,王鈺笑逐顏開,扭頭對身邊的耶律南仙笑道:「你看看,鄂州這處還不錯吧?今年長江洪水,我本以為這鄂州城裡,一定有不少逃難的災民,可走了這半天,別說災民,連個乞丐都沒看到。」
耶律南仙四處張望,點頭道:「我也覺得奇怪,這不太合常理,城裡怎麼會連一個乞丐都沒有?三司那班官員不是說鄂州是重災區,百姓流離失所,請求朝廷撥給重資修建河堤麼?」
王鈺正要說話,忽聽街上響起一陣吆喝聲:「來哦來哦,淡炎記水餃,鄂州名小吃啊!」這人聲音尖銳,帶著鄂州獨特的口音,在大街上傳得很遠。
「名小吃?走,南仙,今天咱們什麼也不幹,我就帶你四處遊玩吃喝。」王鈺還沒有穿越到宋朝之前,跟那個時代所有男生都一樣,最怕的事情就是跟女朋友逛街。這女人一旦逛上街,那男人可就遭了大罪了。要掏腰包不說,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就是這些個女人們,只逛不買,連續十幾家店子,她們都可以不知疲倦的逛啊,試穿啊,可她就是不買。
到了宋朝以後,以前這種苦難,倒成了遙不可及的幸福。封建社會,女人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便是出了家門,也是忙完了事趕緊回家,生怕在外面多呆一陣。王鈺記憶裡,追童素顏那陣,兩人好像沒怎麼單獨在外面呆過。
兩人踏進那家寫著老字號地水餃鋪子,見店裡倒是整齊乾淨,可就是一個客人沒有。店夥計站在門口,扯著嗓子吆喝著。
「兩位相公,您要吃點什麼?」來這人五十多歲,笑容可掬,彎著腰在王鈺面前陪笑。
「你這不是廢話麼?來你這裡,不吃餃子,你還能給我端出包子來?」王鈺心情不錯,跟掌櫃的開著玩笑。
「哎喲,您說的是,請坐。」掌櫃親自動手,用手裡的布巾在一副座頭上掃了掃灰,請王鈺與耶律南仙坐下來,便又轉到後面去忙活了。看這家店。規模應該不小,這掌櫃也忒小氣,也不知道多請幾個夥計。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水餃端上桌來,王鈺夾起一個,一口咬下去,還真別說,皮薄餡多。那餃子皮晶瑩剔透,不愧是鄂州名小吃。
「掌櫃地,來來來,你過來,我有話問你。」王鈺心裡頭著實疑惑,將掌櫃的叫到自己桌前。舉著手裡那半個餃子問道:「你這餃子味道不錯,又是老字號,怎麼我看你這店裡……」說完。四處一望,意思很明顯。
掌櫃地雖然還笑著,可卻笑得有些勉強,試探著問道:「客官是從外地來的吧?」
「看出來了?不錯,蜀中來地。」王鈺一邊吃著餃子。一邊回答道。
「那就難怪了,實話跟您說吧,不光是我這家店如此,這鄂州城裡。但凡靠吃喝掙錢的行當,都不好做!上個月,城裡一家百年老字號的酒樓,剛關門大吉。哎呀,適逢災年哪,樹皮草根觀音土都沒得吃,誰還有錢來吃我這餃子?我跟您說,夷陵縣您知道吧?今年長江決堤。夷陵縣全部被淹,據說死了上千人呢!唉……」掌櫃的一臉苦相,似乎有倒不盡的苦水,可話說到這裡,卻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看到又有兩個客人進了店。
「許大人,您來了?還是老規矩麼?」這來的明顯是個熟客,掌櫃地十分慇勤,又是倒茶。又是擦桌子。那人年紀卻是一大把了。估計年逾花甲,頭髮白了一半。穿著布衣。挽著袖口,背後還背著一個斗笠,倒像是下田耕作的農夫。可聽掌櫃地稱呼他為許大人,莫非是朝廷的命官?
「老規矩,秦掌櫃的,有些日子沒吃到你的餃子羅。」那位許大人倒沒什麼架子,跟這市井之流也能談笑風生。掌櫃的進裡間去煮餃子,那人舉目四望,看到王鈺和耶律南仙,恰巧王鈺也在看他,兩人先是一愣,隨後都是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了。
這時,掌櫃的端出兩碗餃子,那許大人與同行地壯漢一人一碗,大口吃了起來。王鈺看得直瞪眼,不是說這是位大人麼?怎麼吃起東西來,跟餓死鬼似的?那一大海碗地餃子,三下兩下就裝進肚子裡面去了,自己這碗才剛吃三個,再看耶律南仙,一個還沒有吃完。
「秦掌櫃,錢我扔桌上啊,我得趕著去夷陵縣視察災情,先走一步,告辭了。」那許大人伸手在懷裡掏著,可最終卻沒有掏出半個子兒來。臉上一片尷尬,瞧向身邊那名壯漢,那漢子身上似乎也沒有錢。
「掌櫃地,那位老丈的帳,算在我頭上。」王鈺適時地說道。
「哪能呢?許大人,沒事,您有事先忙,要是記得住,下回捎給我,記不住也沒關係,咱們都是老朋友了。」都說商人惟利是圖,可這位姓秦的掌櫃卻是個大方的主兒。許大人一聽這話,倒也沒有推辭,拱手一揖,臨走的時候,看了王鈺一眼,點頭示意,這才步行店去。
他前腳一走,王鈺立馬把掌櫃地叫到自己跟前,打聽這位許大人的來路。
「這位大人可是大有來頭,是咱們鄂州的通判大人,好才情,好名聲,當真說得上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您看他穿著樸素,像個農夫,沒想到他會是三品命官吧?唉,咱鄂州百姓都說,要不是有個許大人,興許,哼哼……」宋朝的地方官制,稍大一些的州府,都設有知府一員,通判一員。共同主事,通判雖然位在知府之下,但權利卻是大同小異,而且通判還有監察彈劾的職權。就這麼說吧,知府就像是王鈺生活那個時代的市長,而通判就是市委書記。
聽到此處,王鈺雖然沒有什麼心情吃這餃子了,把筷子一扔,臉色陰沉。掌櫃的還以為自己說錯話,得罪了客人,一個勁兒地在那兒告罪。
「沒你什麼事,掌櫃的,看來你今天是一個子兒也賺不到了,我也不打算給你餃子錢。」王鈺把兩手一攤,作出一副吃霸王餐的樣子。
掌櫃一聽,當時就急了,賠笑道:「客官。您,您這樣子也不像是沒錢的人,您說我這小本買賣……」
「錢我不給,可我給你東西,取文房四寶來。」王鈺把袖子一挽,大聲說道。掌櫃的在這裡開了幾十年的店,什麼人沒見過,一瞧王鈺這架勢。心中一動。看這位官人氣宇軒昂,難道是當世哪位名家?這些文人墨客,一向是淡泊名利,可他們一副墨寶,卻是不能用金錢計算的。
當下,掌櫃地飛奔入內,取來文房四寶,就在王鈺那張桌上鋪開來。後者煞有架勢地甩了甩手。又拿起毛筆凌空揮舞了一陣,卻不見落下一筆一劃來。
「哎,你這家店叫淡炎記是吧?」王鈺問道。
「對對對,鹹淡地淡,炎熱的炎。」秦掌櫃望眼欲穿。就等著看這位官人地落款,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大家。若說當今世上,能稱得上書法大家的,已故的道君皇帝算一位。奸相蔡京算一位,米芾也算一個。可他們都不太可能到這裡來吧?
王鈺點了點頭,又有模有樣的揮了幾筆,突然將筆交到耶律南仙面前:「你來,我那字雞抓似地,見不得人。」
耶律南仙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手,輕笑一聲,接過筆去。只見她筆走龍蛇。鏗鏘有力,淡炎記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顯現在眼前。耶律南仙的字,卻沒有一般女人家那種絹秀,而是如刀刻斧鑿一般,力道直透紙背,這與她出身行伍有著分不開的關係。
「好字!真是好字!蒼勁有力,大氣不凡!」掌櫃的也不知道是敷衍,還是真的是行家。連聲稱讚道。剛說完。就瞧見耶律南仙在落款。
三橫一豎,這是個王字。金玉滿堂,這是個鈺字。王鈺?嘿,這位官人倒是跟當朝丞相同名同姓。不過,沒聽說現今世上有這麼一號書法大家啊?不過瞧這字,倒也值兩碗水餃錢了,估計這兩位相公是出門在外,囊中羞澀,罷了罷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正當掌櫃要伸出手去,取過這幅字的時候,王鈺一擋,從身後的腰帶上取出一方印信來。喲,這印可夠大地!印信的大小是有規矩的,這麼大的印,恐怕只有朝廷命官才能用吧?
「好了!掌櫃的,這三個字,你拿去作招牌。不過,別急著掛,過些日子再說吧。」王鈺用力地在紙上蓋了一下。隨後收起印信,帶著耶律南仙揚長而去。那秦掌櫃拿起紙來瞧了半天,突然臉色一變,追到門口,王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祖上積德!祖上積德!謝王相墨寶!」掌櫃的撲通一聲跪在店門口,連磕三個響頭。
出了鄂州城,王鈺與耶律南仙騎著馬,問明方向,直奔夷陵縣而去。剛開始的時候,倒是沒瞧見什麼異樣,可越接近夷陵縣,情況越不對頭。這兩天都不曾下雨,可地上卻是越來越泥濘難行。很明顯,這是洪水退去之後的跡象。汛期已經過了,眼下到了十月開頭,不該是這個樣子啊。
「王爺,你看前面。」正當王鈺疑惑不解地時候,耶律南仙突然叫道。王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瞧過去,那不是剛才那位許大人麼?只見路邊一塊大石上,那位許大人正坐在石頭上面,低著頭,同行的壯漢不停的替他撫著背。
王鈺在他們面前勒住馬,問道:「這位大人,怎麼了?」
許大人抬起頭,見是王鈺,臉上露出異樣的神色:「有勞過問,無妨,年紀大了,身子骨有些吃不消。這位官人,您這是……」
「哦,我們是到夷陵縣去探親的,外出多年,這才剛回鄉。」耶律南仙搶著說道。
「探親?那恐怕兩位要白走一趟了,夷陵縣今年被洪水淹沒。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現在已經是空城一座。」許大人搖頭苦笑道。
「不會吧?我聽說朝廷撥了銀子,讓加固長江地河防,怎麼連縣城也給淹了?」王鈺臉色鐵青,很不好看。耶律南仙知道,這是他要發怒的徵兆。王鈺一旦發怒,少不了會有人頭落地。
許大人打量了王鈺好久,輕笑了一聲,在隨從的攙扶起站起身來,沖王鈺一拱手:「這個。恕老夫不能相告,告辭。」堂堂通判大人,出行不帶儀仗,甚至連匹馬也不騎。這不是丟朝廷的面子,打我王鈺的臉麼?
「慢著,你身體不好,這路又泥濘難行。我送匹馬給你,咱們一起去吧。」王鈺話音一落。只見耶律南仙一踩馬蹬,直接竄到了王鈺的馬背上。
「好身手!」那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壯漢脫口讚道。
慘絕人圜,王鈺總算是知道了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堂堂一個縣地治所,沒有一間完整地房屋,全部被洪水沖垮,連縣衙門也未能倖免。整個夷陵縣城,都陷在洪水退去後地黃泥之中。
百姓逃散得乾乾淨淨,大街上。橫七豎八的躺著被洪水泡得發白髮脹地屍體,已經辨別不出本來面目。王鈺領軍殺敵,屍山血河,早已經見怪不怪,可看到這副景象。仍舊不免心頭震動。
「我靠!」馬蹄踩到一樣東西,王鈺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具嬰孩的遺體!已經被洪水泡爛,慘不忍睹!舉目四望。這夷陵縣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這時,街那頭走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拉著一架牛車,四處收集遇難者的遺體。
「怎麼搞地,這個縣的知縣真該拉去砍頭!」王鈺牙關緊咬,憤聲喝道。
「不必了,知縣親自帶隊抗洪,八月初九。已經以身殉職,至今也沒能尋獲遺體。瞧見那趕著牛車的人沒有?他就是夷陵縣的縣尉,現在暫代知縣職權。」許柱國遙指那行收集屍體的人群,對王鈺說道。知縣殉職,縣尉趕牛車?王鈺本以為,這種情況,只有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那些所謂的「人民公僕」才能有這種覺悟。沒想到。在吃人的封建社會,竟然也有這種好官!這樣地官員。才當得起「青天大老爺」這五個字!
「許大人,恕在下多嘴,我走南闖北,四處行商,在官場上也有些朋友。這幾年朝廷明顯重視了防洪搶險,每年可都是撥了銀子下來,這夷陵縣是長江流經之地,更應該是防洪的重中之重,現在卻是這般模樣,難道長江堤防沒有修建?」王鈺已經可以肯定,鄂州的吏治出了問題。
「哼,家底再厚,也經不碩鼠偷食。你是局外人,不該問的不要多問,對你沒有好處。」許柱國這番話或者本來是好意,可王鈺不管這一套。老子在京城開源節流,皇帝一直嚷著要修園子,自己都沒有批過一錢銀子,去年的財政收支,除去軍費以及朝廷日常用度,很大一部分都投到了長江地防洪工程上來。這錢哪兒去了?
「你是鄂州通判,鄂州搞成這個樣子,你難辭其咎,我問你,夷陵縣到底怎麼回事?」王鈺本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可眼前的慘象,實在讓他大為惱火。
「你這人怎麼回事?大人的事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麼?你什麼身份?」許柱國默然不語,倒是他地隨從按耐不住性子,大聲喝道。
「什麼身價?哼,你……」王鈺一急,差點說破自己的來歷。可轉念一想,現在還不是時候,鄂州的吏治,肯定出了大問題。沒把事情搞清楚之前,自己的身份不能揭穿。眼下當務之急,就是要查清這夷陵縣究竟是為什麼搞成這個樣子,還有那鄂州城裡的武州郡王,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要查清鄂州吏治,眼前這個許柱國,就是一個關鍵人物。從秦掌櫃的話看來,這位通判大人,口碑名聲似乎都不錯,而他能輕裝簡從,親臨救災前線,說明他是一個有良心的父母官,應該是個靠得住的人。
「這裡不是說話地地方,許大人,你有政務在身,我也不便多加打擾。不知你何時回城,在下自當到府上拜會。」思之再三,王鈺對許柱國說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柱國已經猜得出來眼前這個俊朗的年輕人怕是大有來頭,鄂州的事情鬧得這麼大,朝廷或許也已經收到了消息。這個年輕人,恐怕就是京城來的吧?
當下,兩人約定了時間,王鈺將自己所騎的馬給留給許柱國,帶著耶律南仙步行回城。此時。王鈺才知道,鄂州城裡那一片太平景象,都是有人故意作出來給人看的。僅僅離鄂州幾十里之外的夷陵縣,又是另一番景象。面子工程,原來在古代就有。
當王鈺和耶律南仙一腳爛泥回到鄂州城時,天色已近傍晚,王鈺打算回客棧吃過晚飯後,等到天黑再去許柱國府上拜會。無論如何。要搞清楚這河工地銀子到底用到什麼地方去了。
「大官人,您回來了?」剛上樓,迎面撞見正要下樓地吳用。
「哎,先生,不是讓你休息麼?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王鈺問道。
「唉,哪裡睡得下,小人又去童府查看一番。今日,童府不見有人出入。那武州郡王一直在童府裡不見出來。聽衛士們說,大官人與二夫人出了城,小人心裡擔憂,正想出去看看,不想大官人卻已經回來了。」吳用拱手說道。
王鈺將吳用帶進房中。換過鞋襪後,將今日所見所聞,統統告訴吳用,詢問處置辦法。聽完王鈺敘述。吳用一陣沉吟,隨即說道:「大官人,以小人之見,想要查清此事,正可從這位許柱國許大人身上下手。他是鄂州通判,一應政事,都要知府與通判聯名簽署,才能奏效。朝廷撥下地工程款項去處。想必許大人最瞭解。」
「不錯,我也正有此意,打算稍後就……」王鈺正說著,忽見耶律南仙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而她的目光,卻瞧向對面牆壁上一副字畫。那是一副仕女圖,沒什麼稀奇啊?不對!這畫怎麼還在動呢?有道是無風不起浪,這間房地門窗都關得死死的。哪來的風?
「來人!」王鈺霍然起身。大聲喝道。門外衛士破門而入,轟然應諾。
「將隔壁房間所有人抓起來!」王鈺大手一揮。厲聲喝道。只聽一片長刀出鞘之聲,王鈺所帶的幾名衛士立即竄出房去,稍後,使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打鬥之聲,夾雜著幾聲悶哼,而後,一切歸於平靜。
王鈺大步走出房間,到隔壁房門前停下,往裡一看。只見自己地衛士們,正把鋼刀架到兩個人的脖子上,那兩人跪在地上,仍舊不停的掙扎。房裡,桌椅板凳摔了一地。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店裡的掌櫃匆匆奔上樓來,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被吳用攔住,直接請下樓去。王鈺抬腳踏進房去,隨後進來的耶律南仙關上了房門。一名衛士搬過椅子,請王鈺坐下。
耶律南仙到牆壁上一看,那牆壁上,明顯有刀劃過的痕跡,四四方方,十分整齊。抬起腳來,從靴子筒裡抽出一把短刀,插進那磚頭縫隙之間一撬,一塊磚立時鬆動。取出來一看,這個窟窿,正面對著那副畫像。
這間房一直空著,來時吳用還專門將這層樓包了下來,早上自己隨王爺出門的時候,這間房都還沒有人住,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鑽進來的?
此時,吳用推開房門,小聲說道:「大官人,小人問過了,他們是在您回來之前住進來地。這層樓本來是我們包下的,可掌櫃卻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兩個的來歷,十分可疑。」
王鈺聽完,微微點頭,直接向那兩人問道:「說吧,什麼來頭?想幹什麼?」
兩人將頭一撇,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架勢來。王鈺冷笑一聲,伸出手去,耶律南仙會意,將短刀遞交到他手上。
電光火石一瞬間,王鈺手中短刀,已經扎進其中一人的大腿。伴隨著一聲慘叫,王鈺抽出刀來,頓時血如泉湧。那人斷然不會想到,王鈺連句威脅地話都沒有,就下此黑手。自己就夠狠了,今天竟然碰上更狠的角色。
「現在可以說了吧?」王鈺將刀身上的血跡,在那人衣服上擦得乾乾淨淨。沒想到,這兩人倒是硬骨頭,低著頭,一言不發。
「好,有骨氣!是條好漢!」王鈺豎起了大拇指。
「拖出城去,砍了。」王鈺起身,輕描淡寫的說道。沒有誰懷疑他地話,命令被迅速的執行。這幾名衛士,都是南府軍舊部。跟著王鈺南征北討,只要統帥軍令一下,馬上就會被執行。
「且慢!我說!」受傷的漢子倒還撐得住,那沒受傷反倒是動搖了。
已經被拖到門口的兩人又被帶了回來,扔在王鈺腳下,那沒受傷的漢子盯著王鈺手中地短刀,吞了一口唾沫。顫聲說道:「我們是知府大人的家丁,奉老爺之命,前來,前來監視……」
「他是怎麼注意到我的?」王鈺追問道。
「我們本來是奉命跟蹤通判許大人,發現你們跟他有接觸,回報了知府大人。所以……」
話剛說到這裡,忽聽門外一陣響動,王鈺猛然一回頭。耶律南仙一個箭步奔到門口,飛起一腳踢開房門,正瞧見一個人倉皇逃下樓去!耶律南仙追下樓,那人腳程極快,竄到街上。瞬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好!南仙,你馬上帶人出城,若是路上遇到許柱國,一定嚴加保護!吳用。你拿我地印信,到衛戍衙門調兵,守住許柱國的官邸。誰敢造次,格殺勿論!傳我將令,今夜鄂州實行宵禁!」王鈺一拍大腿,慌忙說道。言畢,從腰間取下大印,交到吳用手上。
「那你呢?」耶律南仙不放心的問道。
「我去童府。先穩住童師閔再說。不管你們誰接到了許柱國,立刻帶到童府來。」王鈺吩咐已畢,眾人各司其職,奔出房去。
王鈺思前想後,算無遺漏,這才鬆了口氣。剛才逃出的人,極有可能是童師閔的耳目,自己跟許柱國有接觸。引起了他地疑心。恐怕。他會察覺到什麼,搶先一步對許柱國下手。許柱國要是出了事。這條線索可就斷了。
「好吧,大舅子,我來會會你。」
話分兩頭說,這一邊,耶律南仙帶著衛士,奔到城門口。城門卻已經關閉,算算時辰,現在根本不到關門的時刻,必是許柱國已經進城,而童師閔下令關閉城門,害怕許柱國逃脫。當下,耶律南仙也不遲疑,帶著人問明許柱國住宅,飛奔而去。
華燈初上,熱鬧了一天的鄂州城,沉浸在一片安樂祥和地氣氛之中。這假造出來地太平,掩飾不了鄂州官場即將發生的地震。
五個人影,提著明晃晃地兵器,在鄂州的大街之上飛奔,夜行地百姓紛紛駐足,這是出什麼事了?
許柱國的官邸,在鄂州城裡大大的有名。有名不是因為他的官邸有多豪華氣派,反而倒是因為它的簡陋。一道低矮地土坯牆環繞,兩扇破舊的木門半遮半掩,誰能相信,這是朝廷三品大員的住宅?
耶律南仙舉起了手,四名衛士持刀站立,透過木門縫隙看進去,許府客廳之外,掛著兩盞燈籠,一名老僕提著水桶在院裡打水。看這情況,似乎童師閔還沒有來得及下手?
「扣門!」耶律南仙後退一步,一名衛士上前,用力的扣著門。
不多時,先前打水那老僕打開了大門,探出一顆腦袋來看了半晌,突然失聲叫道:「阿彌陀佛,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然冒出強人來了。」說罷,就要關門。耶律南仙來不及解釋,將手中七探盤蛇槍別住門縫,用力一絞。
四名衛士蜂擁而入,將那老僕擠得跌坐在地上,大聲吼道:「大人,家裡來強盜啦!」
客廳之中,奔出一人,手持一根熟銅棍,炸雷似地一聲吼:「誰敢造次!」那四名南府軍的衛士衝上前去,卻被他手中銅棍一掃,逼得生生退將下來。不得軍令,便不能動手,這是南府軍鐵的紀律。
「住手!我們有要事求見通判大人!」耶律南仙上前喝道。
「是你?」那壯漢將手中熟銅棍收回,疑惑的看著耶律南仙。白天到夷陵縣時,他曾見到王鈺與耶律南仙,後來大人曾與自己言道,說這兩人來頭不小,恐怕是京城過來的。
「請大人出來,馬上跟我們走,遲則生變!」耶律南仙把槍一豎,大聲說道。
「什麼事?」許柱國從客廳步出,瞧見耶律南仙,也是臉色一變。
「許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奉我家官人之命,特來迎你!」耶律南仙此時聽到許府之外,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吳用的援兵,也不會來得這麼快吧?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可是京城來的欽差?」許柱國沉聲問道。耶律南仙沒來得及說話,許府那兩道陳舊地木門已經飛了進來。眾人回頭一看,只見許府門外,佈滿了全副武裝的兵丁,手持火把,來勢洶洶。
耶律南仙再不多話,將槍一橫,放聲喝道:「保護許大人!」
「是!」四名衛士急步奔出,護在耶律南仙身前一丈之外,虎視眈眈。此時,府外軍衛之中,一將策馬進門,環視一周,朗聲說道:「奉知府大人之命,特來捉拿犯官許柱國!誰敢違抗,格殺勿論!」
「誰敢踏進許府一步,格殺勿論!」耶律南仙針鋒相對。
「哼!好大的膽子,你當這鄂州城是賊寇窩麼?」那員戰將冷哼一聲,將手中長劍一揮,一隊步兵,挺著長槍殺奔進來。四名南府軍衛士,更不搭話,揮舞著長刀直殺過去。這四人都是南府軍中,百戰餘生之輩,武藝超群,膽識過人。這些駐守地方的廂兵,哪會是屬禁軍戰鬥序列南府軍的對手?四名衛士如惡虎撲羊,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連劈十數人,餘者皆膽寒,紛紛後退。
「再說一次,誰敢踏進許府半步,就地格殺!」耶律南仙手持長槍,威嚴的喝道。那種萬軍之中,縱橫馳騁的威嚴,不是這些駐防地方的將領們能夠學得出來地。
「造反!來人,弓弩手準備!」那員戰將惱羞成怒,大聲下令道。兩排弓弩手迅速佈防在軍陣之前,一排排羽箭瞄準了府內眾人。
耶律南仙柳眉倒豎,正待發作,忽聽背後一聲異響,還沒回過神來,陡然驚覺頭頂飛過一物,再定睛看時,一扇碩大地磨盤直飛出去。恰好砸在府門口,那兩列弓弩手當中!可憐那幾個倒霉的弓弩手,立時化作肉泥。
那戰將胯下戰馬受驚,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硬生生將他摔下馬來。又驚又怒,那戰將爬將起來,從身邊士卒手中奪過一把硬弓,搭上利箭,歇斯底里地吼道:「放箭!」
只聽陣陣破空之聲,箭如雨下,四名衛士迅速揮舞著長刀,擋開射來的利箭。一名衛士突然悶哼一聲,身形不穩,倒在地上。其他三人,急忙上前搶過,拖著他向後退去。
「退進客廳!」耶律南仙審時度勢,此時敵眾我寡,只能固守待援。一邊使槍撥落羽箭,一邊與那壯漢護著許柱國退進客廳。只是可惜了那四名忠勇的衛士,兩人身中數箭,性命垂危,其餘兩人,一人肩頭中箭,一人腹部中箭,傷勢都不輕。
亂箭射在門上,響起一陣「奪奪」之聲,耶律南仙蹲於地上,透過門縫望出去。外面的敵人已經停止放箭,改由步兵包圍上來。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外面那些士卒,又為何要捉拿本官?」許柱國再次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