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碗攤牌
昔日門庭若市的太師府,如今已是人去樓空。權傾一時的公相蔡京,如今被貶謫為庶民,榮華富貴,已成過眼雲煙。原先經常在太師府出入,恭敬有加的同僚們,現在全沒有蹤影,讓人感歎不已。
蔡京背負雙手,立於書房之內,若有所思。這位先後四次任相,長達十七年之久的權臣,此時失勢,竟然沒有半點頹廢之意。背後響起敲門聲,也沒有回頭,蔡京朗聲叫道:「進來。」語氣,仍舊如以前一般,充滿了權威。
蔡府的管家,肩上挎著一個包袱,踏進書房。仔細端詳著主人的背影,忽生蕭索之感,低聲說道:「老爺,小人來向您辭行了。」蔡京被貶,府中奴僕盡皆遣散,這位在府上主事二十多年的老管家,也要走了。
蔡京轉過身,似乎想說點什麼,可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揮了揮手,又轉過身去。管家暗歎了一口氣,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下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眨眼就成了待罪之身。對著蔡京的背影,接連三拜後,管家離開了書房。
管家剛走,書房外又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聽起來人還不少。不多時,一位身著正一口朝服,氣宇軒昂的青年官員出現在門口。見到蔡京這般模樣,竟然也歎了口氣,抬腳跨了進去。
「罪人蔡京,寶相到此,還不下跪?」吳用見蔡京一動不動,遂訓斥道。此時,蔡京方才轉過身,與王鈺的目光相對,兩人的臉都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罪人蔡京。拜見寶相。」蔡京時年已到八十高齡,鬚髮皆白,老態龍鍾。顫顫巍巍的掀起衣擺,拱起雙手,就要跪下去。王鈺輕笑一聲,逕直走到客座坐下,對蔡京說道:「罷了,你也一把年紀。不用跪了,坐吧。」
「謝寶相。」蔡京面不改色,從容應對。王鈺見狀,暗歎其不愧為一代權臣,即便如今失勢被貶,仍舊不失大家風範。王鈺此來,是奉旨抄家,吩咐吳用帶著人前去查點蔡府財產。封存記錄後,將書房中所有人等摒退。只剩下他和蔡京兩人。
這兩個誓不兩立的政敵,都一言不發的坐在書房裡,氣氛有些怪異。想這蔡京,權傾天下。當初是何等地威風,可一轉眼,就從九霄雲上,跌落深淵。但是王鈺心裡。卻沒有絲毫幸災樂禍的意思,因為蔡京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罪人斗膽問一句,寶相此來,不會是看草民的笑話吧?」見王鈺沉默不語,蔡京拱手問道。
「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麼?」王鈺笑問道。
「不是,如果小王相爺是那樣的人,你我都不會有今天。坦白說。老夫這一生,還沒有服過誰。但是對你,我是實實在在的佩服。二十幾歲地年輕人,贖回失地,重振幽雲,手握重兵,天下懾服。自夏商以來,你是第一人。」蔡京這話。倒是有感而發。碰上王鈺這樣的對手,只能感歎天意弄人。
不料。王鈺斷然搖了搖頭,否定了蔡京的說法:「你錯了,即便是沒有我,你一樣會有今天。不管是你是忠臣,還是奸臣,聖上都不會放過你。你為相十七載,權傾朝野,門生故吏,遍佈全國。你說,有你這樣一個人在身邊,皇帝能睡得踏實麼?」
蔡京聞言,暗歎王鈺此人,年紀輕輕便將世事看得如此透徹。此人能有今天的地位,絕非偶然。可物極必反,自己一倒台,恐怕下一個輪到的,就是他了。
「寶相,有一句話,或者你不願意聽。可我必須坦誠相告,老夫現在,就是你的榜樣。不要以為你功高蓋世,聖上就會對你另想相看。在皇帝的眼裡,你我都不過是他的臣子。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當初聖上用你,就是為了對付我,現在目地已經達到,也是時候……」
不等他把話說完,王鈺已經接過話頭:「是時候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了,對麼?」
蔡京一愣,突然放聲大笑,幾乎笑得直不起腰來,王鈺沒有責怪他的無禮,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蔡京不會這麼容易就倒下的。笑聲還在持續當中,王鈺從他的笑聲裡,只聽出兩個字來,宣洩,一種極度壓抑後地宣洩。就像是一個人,大仇得報之後,肆無忌憚的宣洩。
「好啊,哈哈,好,太好了,太上皇當初用你,就是一個絕大的錯誤,哈哈!」蔡京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從椅子上站起來,沖王鈺拱了拱手,一路大笑走出了書房。
吳用隨後進來,回頭朝蔡京去的方向望了一眼,疑惑地問道:「他這是……」
「明白人,真是個明白人,可惜他明白得太遲了。」王鈺歎道。
「相爺,經初步點算,蔡京府上,計有錢財八百餘萬貫,其他如字畫,古玩,房產,田產等,不計其數,一時難以統計。」吳用拿著帳冊,向王鈺報告道。
王鈺手挎玉帶,聽到此處,不由得疑惑起來。按說蔡京如此精明的人,在得到太學生要聯名上奏這個消息時,就應該料到有今天,他理應事先將財產轉移才是。那樣至少可以減輕一些罪責。可按現在這個數目,他的財產應該沒有動,這是什麼意思?
「相爺,是否如數記錄在冊,上交三司?」吳用見王鈺半天沒有反應,遂問道。
「如數上交?我看還是算了吧,交再多,聖上也只會拿去揮霍。報個三百萬貫,蜀中連年洪災,長江堤防急需加固,長城歷經戰火,年久失修,哪樣不要錢。」王鈺一揮手,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
吳用一聽。這事干係可太大了。隱匿五百萬貫,如此大的一筆款子,如果一旦朝廷追查下來,如何是好?寶相體恤民情的用意雖然很好,可也要顧到自己的安危啊。
「相爺,恕下官直言,此事恐怕還要從長計議,萬一聖上起疑。追查下來……」
已經走到門口的王鈺,聽到這句話,突然轉過身後,似笑非笑的說道:「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我還怕他查我貪污麼?」
靖康三年十二月十六,趙桓下旨宣佈了一項人事任命。這個任命,在所有人看來都平常無奇,完全是意料之中地事情。可王鈺卻動了肝火。因為趙桓任命御史中丞秦檜,為殿前司都指揮使,掌管殿帥府軍隊。
秦檜,字會之,江寧人。政和五年中進士。補密州教授,曾任太學學正。去年被召回京,任御史中丞。此人向來低調,以至於滿朝文武聽到這個任命時。都還一時想不起來秦檜是何方神聖。
可王鈺卻對秦檜地根底瞭若指掌,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恐怕沒有人不知道秦檜這個人的名字。他簡直可以臭名昭著來形容,與汪精衛並稱中國歷史上兩大著名漢奸。這人是天字第一號投降派,執政十九年,殺害民族英雄岳飛,惹得天怒人怨。後來在明朝的時候,有位叫李隆的官員。用銅鑄秦檜等人跪像,赤身反翦雙手,跪於岳元帥墓前,世世代代遭世人唾罵。王鈺十二歲小學畢業的時候,父親曾經破天荒帶全家到杭州旅遊,在岳飛墓前,指著秦檜跪像,將那段歷史典故講給了王鈺兩姐弟聽。當時王鈺堪稱一個小憤青。竟然掏出小鳥朝秦檜跪像上撒了一泡尿。被人逮個正著,還罰了五十塊錢。
從這一點上來說。秦檜跟王鈺,是有私仇的。可笑自己生活地那個年代,還有一些腦袋被驢踢了地磚家教獸,要替秦檜翻案。還有一個什麼鳥藝術家,替秦檜鑄了一個站像,說是就算秦檜是大漢奸,他也有人權,不能總跪著。
趙桓借助近來一系列人事變動,將三衙駐紮在京師附近各衛的軍隊,控制在自己手裡,約有馬步軍共計三十餘萬。與王鈺南府軍地比例,達到了三比一。趙桓以為,有了這三十多萬軍隊,就可以保證京城萬無一失。控制了三衙軍隊後,趙桓開始動作了。
十二月十七,趙桓召王鈺入宮,大大的誇獎了他一番,備說王鈺從政以來的豐功偉績。並賜封王鈺為少師,與三公同列,又將王鈺的食邑增加到一萬戶。看起來,似乎是皇恩浩蕩,可趙桓隨後向王鈺下達了一個任務,他要檢閱南府軍。
閱兵,歷朝歷代都有這種制度,在宋朝初期更是頻繁。宋太祖就是軍人出身,時常檢閱軍隊,以便於控制。可自宋仁宗以後,已經很少有皇帝親自檢閱軍隊,許多時候都是派出大臣代表皇帝。現在趙桓突發奇想,要檢閱南府軍。只因趙佶昏迷前交待的三件事,第一件已經完成,蔡京現在已經被貶為庶人,他的死黨們,或被處斬,或被流放。接下來,他地目標,就是南府軍了。
「賢妃娘娘,聖上傳旨,今晚駕臨安賢宮。」王歡小跑著奔進安賢宮,對紗簾後一位正在梳妝的女人說道。她就是新近被趙桓賜封為賢妃的嚴恪。嚴恪出身於官宦之家,其父嚴正衡,官拜中書舍人,在王鈺手底下當差,因為辦事不利,被王鈺上奏罷免。後來因為嚴恪得寵,嚴正衡也跟著沾了光,被趙桓調到樞密院,任樞密院都承旨。
嚴恪生來貌美,十三四歲的時候,便已經名聞京城,人稱小師師。趙桓在當太子的時候,便仰慕她地芳名,剛剛即位,但迫不及待的將她召進宮中。
此時,嚴恪聽聞皇帝今晚將要臨幸,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淡淡的應了一句:「知道了,去吧。」王歡離開後,嚴恪掀起紗簾,露出了廬山真面目,果然是個美人兒!只見眼波流轉,風情萬種,體態婀娜,搖曳生姿。柳眉杏眼,櫻桃小口,回眸一笑,百媚橫生。
一名小太監迎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娘娘,老大人傳來消息,錢已經送到了。請娘娘尋找合適的時機,向聖上進言。」
「可全是金子?分毫不差麼?」嚴恪問道。
「回娘娘,全是成色極好地足赤黃金,分毫不差。」小太監回答道。
嚴恪這才點頭道:「這還差不多,他作了這麼多年的宰相,也不知撈了多少好處。如今落難。求到我父親門下,可不能便宜了他。」
「娘娘,老大人還傳話,聖上最近準備檢閱王相的南府軍,似乎想有所動作。老大人讓娘娘相機行事。」
聽到王鈺的名號,嚴恪突然皺起了眉頭,這個潑皮小無賴,仗著他堂姐李師師。爬上如此高位。任右僕射後,竟然將自己的父親罷免,簡直是仗勢欺人。如今太上皇昏迷不醒,聖上曾經私下跟自己說過,李師師也活不長了。到時候。讓你們兩姐弟都陪葬去。
正思索間,忽聽宮外一聲高喝,聖上駕到。嚴恪忙起身相迎,宮門口。一身常服地趙桓走了進來,兩並三作到了嚴恪身邊,一把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便迫不及待的溫存起來。嚴恪吃吃一笑,小手輕輕擋住皇帝地嘴,嗲聲嗲氣的纏道:「聖上日理萬機,操勞國事,臣妾略備薄酒。聖上先飲兩杯如何?」
那嬌滴滴的聲音,直聽到趙桓渾身舒坦,連骨頭也酥了,豈有不從之理?近侍擺上酒菜,趙桓摒退所有人,將嚴恪攬入懷中,上下其手,其性急的程度。讓人咋舌。哪還有半分皇帝莊嚴的樣子。簡直跟市井潑皮一個樣,恐怕王鈺看到。也要暗罵一聲,流氓!
嚴恪躺在趙桓懷中,正替他倒酒,可一杯酒沒倒滿,就被他摸得嬌喘喘吁吁,面如潮紅,緊緊抿著嘴唇。若是以前,她早倒在床上,任由皇帝發洩。可今天卻是與往常不同,是以強忍心中躁動,輕輕一把推開趙桓,嬌嗔道:「聖上,臣妾今日不太方便。」
趙桓正猴急萬分,一聽這話,如同被人劈頭一盆涼水潑下。依依不捨地望了嚴恪兩眼,只得端起酒杯,一仰頭,干了下去,實在是鬱悶至極。
嚴恪見狀,挺著胸脯靠了上去,一頓好蹭,試探著問道:「聖上已經有五日不曾駕臨安賢宮,莫非朝中出了大事?」
嚴恪咬著下唇,追問道:「難道,是讓,讓聖上,也,也憂心,的大事麼?」
趙桓此時,兩眼放光,呼吸急促,隨口答道:「蔡京一黨剛肅清,朝廷裡很多事情需要朕去處理……」嚴恪抱著他地頭,微微閉上雙眼,又問道:「那,聖上,打算,如何,如何處置蔡京呢?」
「後宮不要過問……」趙桓地嘴不得空,連一句整話也懶得說。也不知這位皇帝是否從小缺乏母愛。
見皇帝搬出古訓,嚴恪倒也無可奈何,心知若不先讓他發洩了,只怕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
一時間,那安賢宮中,喘聲,哼聲,**聲,聲聲入耳。
「聖上,看什麼呢?」嚴恪見趙桓的目光,一直在自己雙腿之間打轉。故作嬌羞地伸出手,擋在胯前。
趙桓見她欲語還羞的模樣,煞是美艷,忍不住整個擁入懷中,長歎道:「若能與卿廝守終身,每日快活,朕寧願不要這江山社稷。」好個風流天子,當真是寧要美人,不要江山,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陛下說笑了,臣妾可不敢當。自臣妾入宮以來。聖上恩寵有加,但卻讓臣妾每日惶恐難安……」嚴恪順從的將臉貼在趙桓的胸膛上,輕聲說道。
趙桓一聽,大惑不解。自己對嚴恪厚愛有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怎麼還惶恐難安?遂追問緣由。嚴恪卻是三緘其口,似乎有所顧忌。趙桓見狀,越發疑惑。再三追問。嚴恪此時方才說道:「陛下寵幸臣妾,這本是臣妾的福分。但臣妾聽說,大臣們對此事都頗有微詞,說陛下……說陛下,荒廢朝政,如今王相主持變法,國家事務繁多,陛下應該……」
「這些蠢才。一個個像長舌婦一般聒噪不休!愛妃放心,用不了多久,那些個多嘴多知地奴才就都要閉嘴了。王鈺變法怎麼了,變不變法還不是朕一句話的事?你等著看吧,哼哼……」趙桓聽得心頭火起。竟然話出這等狠話。
嚴恪一聽,正中下懷,故意四處張望,作出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趙桓疑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陛下,臣妾不得不小心一些。妾雖在深宮之中,但也聽到一些傳聞。據說民間將小王相爺奉若神明,文人士子更是對他推崇備至,視他為士林領袖。臣妾是婦道人家,可也知道這天下是趙家地,王鈺威望這麼高,又控制京城衛戍。萬一……」
她地話,正說到趙桓的痛處,一時不耐,大聲喝道:「婦人不得干政!」
嚴恪嚇了一跳,怔怔的望著皇帝,滿臉委屈,一言不發。趙桓長歎了口氣,看她時。卻已經是淚流滿面。慌忙哄道:「朕一時情急,並非有意。愛妃切莫傷心,好了好了,都是朕的錯。」
嚴恪楚楚可憐,如小鳥依人般倒在趙桓懷裡,委屈的說道:「臣妾只是關心陛下,替陛下擔憂,沒有其他意思。」
摟著美人香肩,趙桓在她小嘴兒上親親一吻,輕聲說道:「不必擔心,蔡京已經倒台,只要他一死,下一個就是王鈺。」
「陛下要殺蔡京?」嚴恪突然掙扎著起來。
趙桓倒是有些意外,點頭道:「這老賊禍國殃民,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陛下,臣妾認為不可。蔡京為相多年,黨羽遍佈天下,若他一死,只怕引起朝野震動。再則,大宋開國以來,以仁義治天下,若殺重臣,於國不利。蔡京已經八十高齡,時日無多,陛下何不由其自生自滅?」嚴恪又將趙桓方才「婦人不得干政」的訓示置之腦後。
趙桓聽了這番話,倒也覺得有些道理,反正蔡京已經是風燭殘年,何不將其流放嶺南,任其自生自滅,也給自己落下一個寬大為懷的好名聲。
次日,趙桓下詔,歷數蔡京罪狀,但念其風燭殘年,從輕發落,只流放嶺南,家產充公。王鈺聞訊後,派人追查此事,得知趙桓是聽了賢妃嚴恪地進言。遂對嚴家父女,懷恨在心。
城西校場,供皇帝檢閱地一萬名南府軍將士,排成隊列,衣甲鮮明,戰馬雄駿。這些幽雲兒郎,幾年來駐防京師,日日操練,從不懈怠。林沖任京師衛副指揮使後,治軍嚴明,頗有成效。
已近晌午,遲遲不見皇帝蹤影,將士們一動不動,立在寒風之中。索超,徐寧,楊志,楊效祖四員虎將,各持兵器,立在陣前。
「兄長,這都快晌午了,怎麼聖上還沒到?」楊效祖受王鈺提拔,才有今天。對王鈺忠心耿耿,眼見王相守在校場前,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心生不滿。
楊志與楊效祖是同宗兄弟,在梁山相認,以兄弟相稱。此時聽兄弟問起,環顧左右,小聲說道:「兄弟,蔡京倒台,皇帝下一個目標,就是咱們相爺,這事兒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聖上遲遲不到,這是給相爺臉色看呢。」
楊效祖一聽這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話到嘴邊卻吞了回去。想先祖楊業,精忠報國,最後卻一頭撞死在李寧碑上。楊家代代英烈,忠於皇室,結果呢?忽然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南府軍的日常訓練都有所加強,特別注重處理突發事件的能力。林大人甚至特別挑出武藝過人。反應靈敏的士卒,嚴加訓練,莫非有什麼緣故?
忽聞鼓樂齊鳴,聲勢驚天,南府軍將士向校場入口看去,卻見天子鑾駕,迤儷而來。前方禁軍開道,後面百官相隨。
王鈺身著戎裝。全副披掛,縱馬向前,到天子駕前停下,下馬拜道:「臣王鈺,恭迎聖駕。」若是從前,趙桓多半都是叫王鈺免禮平身,可今天卻有些不同。趙桓在王歡攙扶下,乘上御馬。頂著華蓋,向軍陣行去。
經過王鈺身邊時,才不冷不熱的叫道:「平身吧。」王鈺鎮定自若,跨上戰馬,緊隨其後。趙桓長在深宮之中。平日所見,不過是內衛禁軍,幾時見過如此雄壯的騎兵,一時看著新鮮。向身邊一人說道:「秦檜,你看這南府軍,可算是威猛?」
秦檜跟王鈺年紀相仿,手長過膝,方面大耳,生得相貌堂堂。可這也絲毫不影響他行事狠毒。聽天子問起,遂回答道:「南府軍固然英勇,但也是王者之師。理應忠於陛下。」
趙桓聽出話中之意,一笑置之,沒有多說。行到楊志面前,見青面大眼,紋有金印,容貌異於常人,心裡先有三分不喜,問道:「你是何人?現居何職?」
楊志在馬上一欠身。回答道:「臣楊志。現任南府虎賁軍統制。」
此時,秦檜在一旁插話道:「陛下。此人是楊業之後,早前任殿帥府制使,因失陷花石綱,不敢回京覆命。後回京,因賣刀殺人,被刺配大名府,受蔡京女婿梁中書賞識,為其押運送給罪臣蔡京的生辰綱,被梁山匪首晃蓋等用計所劫,遂落草梁山,作了反賊。」
楊志聽秦檜稱自己為反賊,心裡惱怒,但在天子面前,卻也不敢造次,只得忍氣吞聲。趙桓聽罷,更是不悅,自顧言道:「怎麼南府軍裡儘是紋面兇惡之輩?豈不壞了王師地聲譽?」這話,卻是說給身後王鈺聽地。
閱兵完畢,王鈺命諸軍回營。趙桓滯留校場,召王鈺問話。一開頭,就不輕不重地點了王鈺幾句,說南府軍中,儘是原梁山賊部,萬一反心不死,豈不壞了大事。話裡話外,都在數落王鈺的不是。
那南府軍五虎上將,加楊志,索超,楊效祖,徐寧四人,都是當初趙佶親自下旨,同意王鈺選用地。而且這些將領,在幽雲戰場上,是立下了赫赫戰功。現在趙桓舊事重提,用心不良。
「陛下,臣用人,都是遵守朝廷地制度,也得到了太上皇的允許。臣麾下將領,雖是梁山舊部,然其忠義之心,不輸旁人。在前線戰場,更是奮勇殺敵,保家衛國。豈能因其臉上紋有金印,就說他們壞了王師氣象?」王鈺不軟不硬,頂了幾句,希望趙桓見好就收。
趙桓倒還是頭一回被王鈺頂撞,一時沒了主意,倒是身邊秦檜陰陽怪氣的問道:「王少師,下官聽你這話,似乎在頂撞聖上?」
王鈺盯了他一眼,問道:「你就是新任地殿帥府太尉秦檜?」
「正是下官,不知王相有何見教?」秦檜迎著王鈺犀利地目光,漫不經心的問道。
「見教不敢當,教教你作人,藥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有誰聽到我頂撞聖上了?你們聽到了嗎?」王鈺聲傳四方,向趙桓身後百官問道。
眾官一迎上王鈺的目光,紛紛低下頭去。此時,蔡京倒台,蔡黨已經被肅清得差不多了。滿朝文武之中,除了為數不多的保王黨外,其他的,不是立場模糊,但是與王鈺交好的大臣。尚同良,孟昭等人見王鈺跟聖上起了衝突,暗叫不好,慌忙上前勸解道:「陛下,王相並非有意頂撞。只是這南府軍中將領,都是忠心為國的賢臣。豈能因其形容兇惡,便另眼相看?」
趙桓沒想到一貫言聽計從地王鈺,會在今天當著大臣地面護犢子,頂撞自己。看來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就如當初太上皇所言,王鈺絕對不會束手就範,對此,自己不應該抱有任何幻想。
一念至此,遂笑道:「哎,何必如此緊張。朕只是戲言而已,況且……」
「陛下!」不等他把話說完,王鈺突然打斷。百官皆驚,誰敢打斷皇帝的話?難道王鈺不怕掉腦袋麼?
「君無戲言!將士們為國殺敵,流血犧牲,陛下惡言相向,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麼?」王鈺不顧禮制,坐於馬上直視著趙桓。本來他不想這麼早就跟趙桓攤牌。但看他今天這架勢,擺明了跟自己過不去。先是說南府軍的將領容貌兇惡,接著又說他們是梁山賊寇,擔心他們反心不死。
這是什麼意思?不就是說這些人不適合領兵麼?那你接下來是不是就想要撤換我南府軍中地武將?把我的嫡系統統肅清?媽的,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動作也忒快了些。
王鈺一句話,驚得校場之內,無人再敢多言。趙桓實在沒有料到。王鈺會來這一手。吞吞吐吐,支支唔唔,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王鈺!你目無聖上,居心叵測!莫非是想造反麼!」正當眾人噤若寒蟬時,秦檜突然厲聲喝道。這一句話。如平地一聲雷,震得文武大臣面面相覷。看今天這局面,恐怕有大事要發生啊。雖然同僚們私下裡曾經談論過,蔡京一倒。下一個該遭殃地就是鋒芒最盛地王鈺,但是沒有想到,王鈺竟然先發制人。在這校場之上,給聖上來了一個下馬威。
「秦檜,本官再說一遍,藥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造反這頂帽子太大,我可戴不下。」王鈺狠狠盯了秦檜一眼。又轉向趙桓道:「陛下,臣並非有意頂撞。只是近來,坊間傳聞,說什麼飛鳥盡,良弓藏,陛下知道,臣書讀得不多,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趙桓跨在馬上。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完全沒有了方寸。見王鈺突然提起這事。慌忙答道:「絕無此事!王相素有大功於國家,是我大宋柱國之臣,朕豈能不知?不知是誰居心叵測,傳此謠言,朕若查出,定斬不饒!」說完,又訓斥秦檜道:「你怎能不分尊卑,對王相無禮?還不快向右僕射賠不是?」
秦檜輕咳一聲,面無表情地向王鈺一揖,低聲說道:「下官無意冒犯,請相爺恕罪。」
此次校場事件,拉開了王鈺與趙桓爭鬥的序幕。就在校場事件地第二天早朝,就有言官在秦檜授意下,上奏彈劾王鈺有不臣之心。但趙桓卻訓斥了進言的大臣,不予理會。又有大臣上奏說,王鈺兼任宰相與京師衛戍區指揮使,與制度不合,建立另行選派合適人選,擔任京師衛指揮使,讓王鈺專任右僕射,安心主持變法。
這一切行動,王鈺都看在眼裡。皇帝是在試探自己,同時向自己示威。其實雙方都在試探對方,就看誰忍不住,先捅破這層窗戶紙。
十二月二十,離年關只有十日,趙桓突然下了一道詔命,說是西夏進兵神速,已經攻克太原,大有揮師南下攻取汴京之勢。京師安危,不可小視,要殿前司與南府軍共同負責京城防務。終於,趙桓首先失去了耐性,向王鈺下手了。
王鈺表面上遵從天子詔命,下令南府軍讓出部分防務。可當秦檜領著殿前司兵馬,前去交割防務時,南府軍的將領關勝秦明二人,總是以種種理由推脫。一會兒說兵馬尚未整頓停當,容後再來。一會兒又說殿前司程序不對,手續不齊。反正一拖再拖,秦檜跑了七八趟,愣是沒有把防務給接下來。殿帥府這邊,稍有不滿,剛要強硬接收時,南府軍的騎兵衝鋒陣就擺了出來,嚇得秦檜慌忙帶人奔回。
秦檜向趙桓上奏,說王鈺兩面三刀,暗地裡縱容部下滋事。趙桓明知道這是王鈺在搞鬼,但京城在他控制之下,自己也無可奈何。自己雖然親自掌控三衙地兵馬,可自從王鈺變法之後,三衙只統管本部兵馬,全**隊地管理權,已經收歸樞密院所有。現在王鈺控制著京城,三衙的兵馬,有的駐防陳橋,有的駐防青崗大營,雖然近在咫尺,可中間隔著南府軍。就算是打,也需要時間準備啊。
正當趙桓憂心如焚之時,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太上皇昏迷之前,曾經提到過一個人,那就是韓毅。翻開此人履歷,可以看出,韓毅跟王鈺,從來都是連在一起。當年王鈺出使遼國,韓毅就是副使,後來王鈺任殿帥府副職,韓毅也在他手底下帶兵。再後來,王鈺被放了幽雲外任,韓毅就是幽雲騎軍司的副長官。現在,王鈺是京師衛戍區的最高長官,而韓毅又是他的副手。太上皇英明,從一開始,就把韓毅這顆棋子擺到了王鈺身邊。
臘月二十三。
禁宮西門,負責守衛宮門地武士們,正手持長戟,一動不動。一頂軟轎,從宮裡出來,行至宮門時,被武士攔住。禁宮守衛森嚴,任何出入,都有相當嚴厲地盤查。
那轎邊跟著一人,穿著便裝,士兵們一時沒有認出來。待走到面前時,才發現,原來是太上皇跟前地李吉李公公。
「公公,您這是……」士兵們見他身著便裝,疑惑的問道。
「奉太上皇之命,出宮辦事。」李吉在宮內名望極高,自然不屑於跟這些武夫一般見識。士兵們聽他這一說,再不敢多問,甚至連轎中是何人也不盤查,就此放行。
李吉跟著那頂轎子出了皇宮,一路西行,到了汴京城有名地攬月樓下。這攬月樓是京城裡有名地酒樓,在這裡,只要你有錢,就可以吃到南北各色佳餚。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裡游的,無所不有。
李吉早在兩天前,就已經在這裡定下了雅座。在樓下停住轎子,李吉上前,從轎中扶出一人,不是趙桓是誰?兩人踏進攬月樓,只見賓客滿座,呼朋喚友,划拳行令之聲,不絕於耳,當真是熱鬧非凡。
店裡掌櫃認出李吉,也不多言,直接領到樓上雅座前。李吉又打賞了一錠大銀,叫他好生照看,不要叫不相干地人上來打擾。掌櫃唯唯諾諾,領了賞銀,自下樓去了。
「大官人,就是這間。」李吉攙扶著趙桓,指著一處房間說道。言畢,推開房門,逕直入內。那房中,卻早已經候著一個人,三十多歲,相貌堂堂,英武不凡。身穿一領團花戰袍,手執一柄西川折紙扇。見趙桓李吉二人進來,慌忙上前,一掀衣擺,就要拜倒下去。
「韓將軍不必多禮,請起,請起!」趙桓表現出了少有的「禮賢下士」,親手扶住韓毅。君臣二人落座之後,李吉告辭出去,安排人手,佈防在攬月樓四周,以防有變。
一時無話,兩人靜坐於桌前,盯著那滿桌的佳餚發呆。韓毅是個明白人,他知道皇帝今天為什麼在此處秘密召見自己。校場事件,如今滿朝文武都已得知,眾說紛紜,尚無定論。韓毅雖未親見,但也想像得出當日態勢。
聖上今天來的用意,怕是要讓自己,對付王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