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碗大宋江山風雨飄搖
「你很少這麼安靜。」王鈺半個時辰沒有說話,耶律南仙覺得有些奇怪。從她認識王鈺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個喋喋不休的傢伙。有的時候,他的嘴比他的腦袋更好使。
王鈺身體隨著馬車的顛簸時起時伏,他一直望著窗外,眉頭從來沒有舒展開過。從他來到大宋,似乎一切都順風順水,偶爾出現一點波折,也總能化險為夷。可是這一次,為什麼心裡老覺得不踏實呢?
王鈺最近發現,有些事情,他還是想得過於簡單,比如說這次大撤退。滿以為,南府軍的戰力,已經足夠與金兵一拼,誰知道如日中天的金軍,遠非窮途末路的遼軍可比。更讓他鬱悶的是,朝廷朝令夕改,搖擺不定。眼看金軍就要撤兵,卻被趙佶一道聖旨,拱手放棄二十三城。
「想做一點事情,怎麼就這麼難?」王鈺很少歎氣,因為那是束手無策的表現。
耶律南仙很明顯感覺到了王鈺的無奈,她想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因為王鈺話裡話外,對他自己的國家都表現出了很濃厚的感情。這種感情,不同於那些道德君子,滿口匡扶國家,救民於水火的大道理,王鈺是只做不說。
「南仙啊。」王鈺突然叫道。
「嗯?」
「我總感覺事情不太對,南府軍的將來,我現在感覺有些渺茫。」王鈺的神情讓耶律南仙很吃驚,這已經不是幾年前在遼國都城,嬉笑怒罵,毫無正經的大宋使節。
「你想聽我的意見麼?」耶律南仙問道。
王鈺轉過了頭,看了耶律南仙半晌,忽然笑道:「聽,為什麼不聽。我母親曾經說過,怕老婆的人,會發達的。這或許就是我父親為什麼一直都不得志的原因。」耶律南仙也笑了,這種玩笑,她聽過很多次,卻不見王鈺有所行動。起身坐到王鈺身邊,耶律南仙握著他地手,低聲說道:「你必須為你的將來做兩手打算了。不僅是為你自己。也為了你的十萬南府軍。說得冠冕堂皇一點,更是為了大宋的百姓。」
「你想說什麼?」王鈺的臉上,仍舊笑意吟吟,看不出來絲毫緊張。
耶律南仙遲疑了一下,望了望前面趕車的車伕,卻聽王鈺笑道:「他是個聾子。」
「你應該學我父親。」耶律南仙沉聲說道。馬車突然劇烈的震動了一下,耶律南仙身形不穩,撲入了王鈺的懷裡。王鈺扶起她。仍然是那副神情,眼睛卻又看向了外面。造反?擁兵自立?淡何容易啊,現在幽雲十六州夾在金國與大宋之間,如果反叛,立刻就會陷入兩面夾擊之中。即便南府軍再驍勇善戰,也不可能同時跟兩個大國交手。
見王鈺沉吟不語,耶律南仙說道:「如果你認為不妥,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
王鈺跟這個時代所有人都不同。他沒有所謂地忠君思想,對趙佶,他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皇帝,或許是因為李師師的原故,趙佶在王鈺眼裡,更像是一個長輩,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長輩,一個隨時能要自己性命的長輩。
大宋宣和七年。王鈺在幽州過了一個不平靜的新年。他就像唐朝時他家鄉一個先輩陳子昂那樣,登上幽州台,茫然的吟唱,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一年,大宋風雨飄搖。皇帝趙佶。病勢惡化,半年之久不理朝政。讓太子趙桓監國。軍國大事,多決於蔡京之手。王鈺簡直懷疑這位公相是金國的奸細,否則,一個漢人,怎麼可能事事向著女真人?二十三城拱手送人不說,歲幣居然照給,甚至比原來送給大遼地還要多。歲幣是什麼東西?歲幣在王鈺眼裡,就是保護費,可笑的是,金國並沒有保護大宋,反而在幽雲十六州之前,集結重兵,隨時可能揮師南下。而更讓王鈺擔心的是,蔡京似乎對自己起了戒心,攛掇太子趙桓,將以河北制置使種師中部為代表的河北軍隊,調入幽雲十六州駐防。就連蠢蠢欲動的西夏人也不顧了。
一切地跡象都在顯示,王鈺被逼上絕路了。這個從兩千零七年穿越過去的足球小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進退不得。
宣和七年正月十五,中國人的傳統新年最後一天,上雄城地金兵出城十餘里,名為軍事演練,實為試探南府軍,朝廷嚴令不得妄動。
二月初八,王鈺派出來的小股部隊在當年苦戰的隱空山一線,遭遇金兵數千騎兵,兩軍發生衝突,各有死傷。朝廷仍舊嚴令不得妄動,事後,兩軍主帥均稱是誤會。
二月十三,金兵派入幽雲的探子被南府軍楊效祖所部抓獲。按律當斬,金兵竟然派人來討要,而朝廷這次下的命令,卻是交還被捕探子,不得抵抗。王鈺感覺自己,有些像後世那位東北軍張少帥。
零星的衝突仍在持續,宋金兩國表面友好的煙幕下,暗藏著殺機。王鈺預感到了危險,加速了在南府軍中清除異己的行動,武衛軍承宣使胡禁,被王鈺以違抗軍令,蔑視上峰地罪名,上奏朝廷,建議削去軍職。蔡京從中作梗,堅決不准。太子趙桓,擔心前線有變,做出了妥協,同意王鈺的任命,將徐寧提拔為武衛軍觀察使。王鈺聽從吳用建議,施展手腕,使林沖實際上架空了胡禁的權力。胡禁是個明白人,不久便稱病請辭,要求告老還鄉。
汴京城,新年剛過,京城百姓似乎還沒有從過年的喜慶氣氛中清醒過來。他們不知道,如果不是王鈺領著十萬鐵騎鎮守幽雲,按歷史的進程,此刻,他們已經做了亡國奴。而他們的皇帝和太子,早已經被俘虜到了金國,受盡屈辱。歷史。似乎真的被改變了。
資政殿,早朝的文武大臣,已經列作兩班,等候太子駕到。許久不過問政事地八賢王,此時也手持金鑭,站在玉階中央。這是趙佶閉關修煉前地特旨,請他這位叔叔出來主持朝政,輔佐太子。暗中掣肘蔡京,就如耶律南仙所說,歷代君主與大臣間,信任總是相對的。趙桓臨朝,坐於龍椅之下,百官三呼千歲。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殿頭官話音方落,文官班中轉出樞密副使高俅。上前奏道:「太子殿下,下官有本要奏。」
趙桓似乎還不太習慣坐在金殿上與群臣商議國事,不自在地動著身子:「有本速速奏來。」
高俅略一停頓,隨即語出驚人:「下官彈劾太尉王鈺,擁兵自重。圖謀不軌。請朝廷削去王鈺兵權,嚴加防範。」今天的第一個奏章,就讓所有人大驚失色。王鈺統兵十萬,鎮守幽雲。朝廷倚若長城,要削他的兵權,這不是自毀長城嗎?
趙桓聽罷,也是驚疑不定,遂問道:「高大人,你說王太尉擁兵自重,圖謀不軌,可有真憑實據?」
高俅面不改色。繼續說道:「王鈺圖謀不軌,雖無真憑實據,但民間早有傳聞,事情,總是莫須有吧。」
趙桓尚未答話,忽聽一人怒喝道:「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王太尉精忠報國,累立戰功。朝廷倚若長城!你身為重臣。捕風捉影,誣陷太尉。良心安在!」群臣駭然,尋聲望去,又是參知政事,尚同良。這位三不知宰相,近來頻頻發聲,所陳意見,多切中時弊,可謂朝中一道特別的景致。
高俅被尚同良一頓搶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便把目光投向列位第一的公相蔡京。
「太子殿下,老臣認為,高大人所言,雖無真憑實據,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朝廷還是要早作防備的好。王鈺帶甲十萬,驍勇善戰,連遼軍都不是他地對手,如果他一旦發難,局面不可收拾。」蔡京身為群臣首輔,他的話,有一錘定音的效果。
「胡言亂語!如今金人屯兵幽雲十六州之前,意圖非常明顯。此時彈劾大臣,是何居心?蔡大人,你位列三公,當為百官表率。如此輕信讒言,有負陛下重托。」尚同良卯足了勁,誓要跟蔡京對抗到底。朝中殘存不多的有志之士,見尚相領頭,紛紛出班上奏,痛陳利害。他們之所以不懼蔡京,除尚同良的忠義之外,非常的關鍵的一點,就是玉階上那位持鑭的八賢王。
蔡京氣得鬍鬚直抖,咬牙切齒地喝道:「朝堂莊嚴之地,你等如市井潑皮一般胡攪蠻纏,成何體統!莫不是收了那王鈺的好處,專門替他辯解!」
尚同良毫不畏懼,索性走到蔡京身邊,指著他的鼻子,大聲罵道:「若說收取好處!滿朝文武,誰能比得過你!你當年在江南替陛下徵集花石綱時,巧取豪奪,魚肉百姓,所得贓款,何止千萬!拜相之後,買官賣官,玩弄權術,天下之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我若是你,早就一頭撞死在金殿之上,還有何面目大言不慚,妄議天下!」
一頓痛罵,大快人心!偏偏朝廷有制度,不因言降罪,哪怕是捕風捉影,也沒有關係。蔡京被罵得狗血淋頭,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渾身顫抖指著尚同良,幾乎說不出話來。
「罷了!好端端有廷議,搞得烏煙瘴氣!王鈺之事,就此打住,不得再議!」趙桓感覺到自己似乎成了局外人,十分不滿。
散朝之後,蔡京驚怒交加,回到太師府,急召同黨商議對策。那尚同良最近像是換了一個人,隱隱成為一黨之首,好些無足輕重地言官跟在他身後,興風作浪。看來,又到整頓的時候了。
可他怎麼說也是參知政事,為宰執之一,身份顯貴,要動他,沒有聖旨,可不好辦。偏偏天子身染重疾,不能理事。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咆哮朝堂?
「公相!他一個閒官。怕他作甚?隨便羅織一個罪名,上報太子,將他下獄就是了!」梁師成是個渾人,可笑他還自稱為蘇軾的兒子。
「不可,他身為宰執之一,不能輕動。況且,八賢王今日廷議,一言不發。有些蹊蹺,我等要小心行事了。再則,媼相童貫近年來與我等越行越遠,他掌全**務,不得不防。」宿元景見機說道。
蔡京沉默,如今朝廷地態勢,已經有些不對頭了。從前那種自己搞的一言堂,不管用了。到底是誰在背後謀劃?這個人好大的本事。竟能串聯如此眾多的大臣跟自己對立,難道是遠在幽雲地王鈺?不會,這小鬼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外遙控朝廷。或者是八賢王?
「諸位大人,老夫近來心驚肉跳。朝廷恐怕會出大事。大家都要小心行事,千萬不能讓人抓住把柄,老夫估計,有人想對付我們。」
百官之首的公相都這麼說了。梁師成,宿元景等人也是誠惶誠恐。在朝廷興風作浪這麼多年,從來只有咱們整治別人,這讓別人整治的滋味兒,可真不好受。
眾官辭去後,管家突然來報,孝文侯柴進堂求見。柴進堂雖是前朝皇帝後裔,身份尊貴。但在這趙家天下,也不得不小心行事。蔡京等權臣,歷年來都受過他不少好處,此時聽得他求見,蔡京雖然正在煩惱,卻也不便推辭。
不多時,下人領著柴進堂步入大廳,一見蔡京。他就要行大禮。蔡京上前扶住。連稱不敢。全賓主坐定,用過茶水。蔡京問道:「孝文侯自江南監軍歸來,深得陛下信任,如今掌管著梁山舊部,老夫有一言相勸。」
柴進堂放下茶杯,拱手說道:「請公相賜教。」
「那梁山賊寇,原本都是些殺人放火,無法無天之人,難以管束。孝文侯如今身為翊衛軍承宣使,千萬多加小心,不要生出事端。如今朝廷局勢動盪,你可以把眼睛放亮一些。」蔡京這話,意有所指,柴進堂豈能不知?
當即起身跪拜道:「下官願惟公相馬首是瞻,但有吩咐,萬死不辭。那梁山舊部,往日雖犯王法,但如今既已受了招安,又為朝廷剿賊立功,自當一視同仁。下官此次到府上拜望,就是代表翊衛軍上上下下,懇求公相收容!」
眼下局勢動盪,有一支兵馬在手裡的好處,蔡京非常明白。只是太祖皇帝當年立下鐵律,軍政要分開。是以,自己雖然位列三公,為群臣首輔,手裡卻也沒有一兵一卒。若是這柴進堂真能相助,若日後有變,也可互相扶持。再說,軍政分開地慣例,在王鈺身上,已經打破了。他在幽雲,總督軍務政務,讓自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一念至此,蔡京起身,上前扶起柴進堂,好言寬慰道:「先前之方,故意相戲,孝文侯勿怪。我素知你有忠君報國之心,只是身份特殊,不得重用。如今天子染病,不能理事,由在太子監國,說句不敬的話,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你我精誠團結……」
話未說完,柴進堂已經趁勢從袖中掏出一疊厚厚的交鉸,塞進蔡京的衣袖。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宣和七年三月初,宮內太醫告急,天子病勢急劇惡化,恐怕撐不到春暖花開。群臣聞訊,朝政大亂。蔡京等人,暗中安排,將由原梁山所部改編地翊衛軍調入京師駐防。朝中大臣,爭議頗大。只因翊衛軍出身草莽,調入京師,豈不是養虎為患?蔡京力排眾議,蠱惑太子,將上奏反對自己的兩名御史關入大理寺問罪。
尚同良聞訊後,大鬧朝堂,當著文武大臣及太子的面,斥責蔡京有不臣之心。讓蔡京恨入骨髓,欲殺之而後快。
三月中旬,金國突然撕毀盟約,派出使臣入宋,討要幽雲十六州。金國認為,滅遼乃大金之力,大宋只不過是沾了大金的光,才佔有了二十三城。大遼原有地全部領土,理所當然應該歸大金所有,這其中,自然包括幽雲十六州。
太子趙桓束手無策,問計於蔡京。蔡京雖然專權,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瑋,割讓幽雲十六州。於是建議趙桓,將幽雲十六州地租金,轉交於大金,承認幽雲十六州為金國領土,但由大宋暫時租借。趙桓無奈,只得從蔡京所言。
消息傳出,舉國嘩然。朝中有志之士,更是痛罵蔡京喪權辱國,屈膝求和。而尚同良,更是正式上表,彈劾蔡京,列舉其十大罪狀,要求朝廷斬蔡京之首,以平天下民憤。並放權於王鈺,命駐防幽雲的南府軍出擊,攻打大金。
尚同良地建議,得到了朝野內外許多人地贊同,但趙桓深懼金兵勢大,按下尚同良的奏章,不予批示。
消息傳到幽雲,南府軍上上下下,悲憤交加,數年戰功,毀於一旦。王鈺更是怒不可遏,在都管衙門,當堂痛罵蔡京一干奸臣誤國,並於幽州城內,用繳獲的金軍兵器熔化,鑄蔡京等人跪像,任由百姓唾棄。蔡京聞訊後,對王鈺懷恨在心,發誓扳倒王鈺,遣散南府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