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有天使來
之前,對於草原聯軍的提議,蕭漠根本沒有太多的考慮,就欲反對。
畢竟,這場戰爭,那夜混亂之後,對蕭漠的意義,已經是截然不同。
為了這場勝利,蕭漠犧牲了無數平民的性命,那屍骸遍野的情景,如今依然歷歷目。
如若今日僅僅只為了數百楚人官員貴族,就將唾手可得的勝利白白放棄,使這場戰事徒增無數變數,其他的不說,蕭漠自己這一關,就過不去。
重要的是,那數萬百姓,蕭漠怎麼可能讓他死的毫無價值?
之所以會如此想,並非因為蕭漠胸懷如何,心性如何,而是對蕭漠而言,這是做人基本的底線。
然而,反對之言尚未說出,就被鄧尚全打斷,從書房離開,來到偏房的一路上,蕭漠卻又漸漸恢復了冷靜。細細想著種種後果,對於原本心的堅持,卻是不由的產生了動搖。
越權行事,蕭漠可找理由解釋;違背祖制,蕭漠有楚靈帝開脫;驅民赴死,他人抓不到蕭漠的把柄,這三條罪名,雖然日後會為蕭漠製造很多麻煩,但絕對傷不到蕭漠的根本。
然而,一名親王、三名郡王、三十餘名各級爵爺、近百名有朝廷封號冊封的低階貴族,百餘名七品以上的官員,如此所有加一起,這是何等沉重的份量?
如若就這麼放棄,不管他們死活,自己將會迎來何等局面,蕭漠根本不用細想,就已是非常清楚。
楚靈帝痛失親族,會因此而下意識的疏遠蕭漠不談;招致這些官員貴族的親朋們的怨恨,日後會迎來無數報復刁難不談;重要的是,蕭漠從此之後,將會徹底失去天下華族的心,被士林所孤立。這般後果,要比蕭漠驅數萬平民赴死加嚴重,畢竟對當權者而言,幾百名官員貴族的份量,遠遠強於數萬平民的死活。
從此之後,宦海之途再也無法前進一步只是小事,蕭漠甚至可以肯定,如若自己做出如此決定,早晚有一天,他和蕭氏族人,將因此而蒙難!!所產生的災難,將遠比之十年前的蕭家之劫嚴重!!
這般想著,蕭漠心原本的堅定,也愈加的動搖起來。
畢竟,蕭漠自來到楚朝之後,所做的任何事情,首要目的皆只是為了自保,或許有時也做過為國為民之事,但那也皆是建立自保的前提之下。
蕭漠並非那種意志堅定、為國為民不惜犧牲自己的完人,所以想到種種後果後,蕭漠確實動搖了,甚至有些退縮了。
然而,捫心自問,為了自保,為了那些無用的官員貴族們,當真要讓數萬百姓白白犧牲,讓本已注定的大勝平添無數變數,將上元城數萬將士、數十萬平民陷入險境嗎?
就這種複雜矛盾的心,蕭漠見到了張茂宗。
「恭喜主上,竟是迎來如此良機!!」
雖然心情複雜,難以抉擇,但來到偏房後,聽到張茂宗的言語,看著張茂宗臉上的喜色,蕭漠依然是不由一愣,不明所以。
如今之事,又哪裡算是良機了?
張茂宗雖然不成武不就,但混歷宦海數十年,以師爺的身份前後輔佐了數任官員,對於官場之事經驗豐富,蕭府食客,是蕭漠為重視的兩人之一,而另一個自然是楚達。
至於曹飛,卻已是被蕭漠放棄了。
自蕭漠入朝為官後的這些日子,張茂宗雖然並沒有什麼突出的表現,但對官場形勢的種種分析,大小事務上的輔佐之能,也讓蕭漠受益匪淺。
隨著蕭漠來到上元城之後,張茂宗為蕭漠處理種種瑣事,偶爾與劉行之一起安排著戰時的內政後勤之事,是心力,助蕭漠良多。
正因為如此,雖然心覺得張茂宗所言不妥,但蕭漠卻並沒有怪罪,只是相互落座後,問道:「張先生也知道草原蠻子欲以被俘的官員貴族,與我上元城交換糧草之事了?」
張茂宗點了點頭,臉上笑容竟是愈加歡暢。
蕭漠卻皺眉道:「此事本官卻是難以抉擇,利弊難衡,頗為為難,張先生為何會稱其為良機?」
聽到蕭漠的詢問,張茂宗不由微微一愣。
原本他看來,蕭漠應該早已經看透了其所蘊含的機會,卻沒想到蕭漠竟然會詢問如此問題。
猶豫一下後,張茂宗問道:「大人可記得,老朽曾與大人談及,您日後朝該如何經營發展之事?」
蕭漠點了點頭,說道:「張先生所言,字字珠璣,我又如何可能忘記?當日先生曾向本官提議,如若想要朝有所作為,哪怕只是為了自保,必然要經營自己的勢力,其,盟友、黨羽門生、親族,皆不可少。」
張茂宗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而當時大人則說,想要如此經營,至少需要十年時間,才可初見規模。確實如此,但今日,草原聯軍的提議,對大人而言,卻是一個天賜良機,只要應對得當,完全可讓大人省卻十年經營之功,日後歸朝之時,手勢力,就可初見規模。」
聽到張茂宗如此說,蕭漠又是一愣,隱隱猜到了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還請張先生明示。」
見到蕭漠如此,張茂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解釋道:「據老朽所知,此次被草原蠻子所俘的楚人官員貴族,林林總總加起來,共有近三百人,其甚至還有一位親王,三位郡王,三十多位爵爺,以及五品以上的官員二十餘人?」
蕭漠點了點頭,示意張茂宗繼續說下去。
張茂宗則說道:「既然如此,大人又何必猶豫?自然要將這些官員貴族們全部以糧草換來!只要應對得當,事後再多加撫慰,大人您就等於對他們有了救命之恩,對那些舊勳貴族而言,或者朝有靠山的官員而言,有感於大人的恩德,即使日後不會惟大人之命是從,但也必然會對大人您心存感激之心,今後多有幫助。重要的是,這些人皆有親朋師友,大人您可借此機會營造一個遍佈朝野的關係網。」
頓了頓後,張茂宗繼續說道:「這還是對那些舊勳貴族和朝有靠山的官員而言的,事實上,這些官員,朝無人,根基尚淺的畢竟還是大多數,對他們而言,戰敗之後,又成俘虜,已是我朝罪臣,即使活命,也難免罪責。這個時候,他們必然急於找一個靠山為他們做主,而大人您如今拒草原聯軍於上元之外,屢屢挫敵殺敵無數,已是立下了我朝百年來前所未有的功勳,陛下又對您親近無二,對他們而言,豈不是好的靠山?只要大人您肯為他們說話,他們日後為嚴重的懲罰也不過是降職留用罷了。如此一來,先是救命之恩,後是提拔之恩,他人的眼,這些官員已經是大人您的人,而他們也必然會對您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後,張茂宗總結道:「據老朽猜想,只要大人您肯將他們救下,再手段得當,這三百餘名貴族官員,日後至少會有兩百餘人成為大人您的擁從,剩下的人也會大半成為大人您的盟友,其甚至有一名王爺和三位郡王,近十名皇親國戚!!如此一來,大人必然可很短的時間內經營出屬於自己的勢力,至少可省卻了十年之功。」
說完這些之後,張茂宗得意的向著蕭漠看去,本以為自己提出了一大良策,蕭漠必然頗為歡喜,但抬頭看去,卻發現蕭漠沉默依舊。
張茂宗又是一愣,遲疑的問道:「大人,您可是有什麼顧慮?如果是擔心如此以糧草資敵,日後朝會有人責難的話,卻是大可不必。大人您身為陣前監軍,樞密承旨,總攬前線一切軍政之務,而時間緊迫,大人您完全可以先斬後奏,這是其一;被俘的官員貴族,還有近十名皇親國戚,而眾所周知,當今陛下重親情,大人您如此做,陛下只會開心,卻絕不會怪罪,此乃其二;三百餘名官員貴族,再加上他們的親朋好友,影響極大,這般情況之下,日後絕不會有人敢對少爺您的決定說三道四,橫加指責,畢竟如此一來,出言之人,就等於得罪了半個氏族,沒有人會如此愚蠢。所以大人您大可以自行決定,不用擔心任何後果。」
聽到張茂宗的話後,蕭漠卻搖了搖頭,輕輕歎息道:「張先生,你誤會了,我並非擔心這些。」
看到張茂宗疑惑的眼神,蕭漠緩緩解釋道:「昨夜草原聯軍的那場暴亂,前因後果,以張先生之智,應該可以猜到吧?」
張茂宗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此乃大人之謀。」
「是啊,這是我的計劃,由我一手主導。」蕭漠卻是笑了,帶著些許疲憊:「以近十萬百姓,以及萬餘將士的性命為代價,焚燬了草原聯軍大部分軍械和糧草,才營造出如今的必勝之局。」
頓了頓後,蕭漠歎息一聲,繼續說道:「昨夜暴亂後,這一天以來,上元城的武官員是如何議論我的,雖然我沒有聽到,但大約也可以猜到。不外乎就是我這個人心狠手辣,天生冷血薄涼,為了自己的功勳,不惜以近十萬人的性命為點綴和台階。但那畢竟是近十萬人的性命啊,就算我再怎麼天性薄涼,做出這般決定後,做出這般決定後,又哪裡可以安心?這些天來,我不住說服自己,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救多人的性命,是為了扭轉我朝的不利局勢,但如若當真以糧草資敵,使一切回歸原點,我又如何面對那些死去的百姓和將士?」
「如若今日以糧草交換那些被俘虜的官員貴族,近十萬百姓,萬餘將士,豈不是白死了?重要的是,把這些糧草交給草原蠻子,他們吃飽飯後,依然會強攻我上元城,如此一來,必勝之局平添無數變數不談,會將城數十萬軍民重推入險地!!」
「人做,天看,舉頭三尺有神明。昨日我以近十萬百姓軍士的性命換取勝勢,如今卻為區區幾百名官員貴族而將唾手可得的勝勢拱手讓出,並讓多人陷入險境,僅僅只是因為他們身份不同?總之,這般決定……我很猶豫……」
終,蕭漠依然沒能說出拒絕之言。
看著眼前的蕭漠,張茂宗突然意識到,他雖然已經進入蕭府近一年的時間,但這還是第一次蕭漠向他說出真心之言,也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深談。
說實話,雖然已是投靠於蕭漠門下,但張茂宗並沒有對蕭漠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兩面三刀、投靠強者,當一根牆頭草,才是像他這種官場老油條的自保之道。
所以,隨著蕭漠來到京城之後,有不少不明勢力接觸於他,他也是來者不拒,雖然並沒有成為那些勢力的探子,卻也沒有將各般勢力收買他的事前告訴蕭漠。
只是,蕭漠給張茂宗的感覺,總是很特殊。
張茂宗混歷官場數十年,前後輔佐過近十任官員,早已看透了那些高高上的高官們那岸然的虛偽。他們或許表現上對你很客氣,但實際上,你他們眼,只是一件工具罷了,為了自保或者利益,隨時都可毫不留情的拋棄。
而蕭漠——雖然蕭漠並沒有真正的信任於他,也從沒有讓他接觸任何核心事務——但張茂宗依然能看出蕭漠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很明顯,蕭漠之所以將張茂宗、楚達、曹飛等人收到府,也是為了利用他們各自不同的才能,但從種種細節來判斷,蕭漠絕沒有把他們當做工具來看待,對他們的客氣,也絕不是偽裝,有著自己的堅持,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將手下人隨意拋棄出賣。
正因為這些不同之處,卻是讓張茂宗不知不覺間對蕭漠產生了真正的認同。
也正是因為如此,張茂宗雖然依舊與各方不明勢力相接處,卻也心力的輔佐著蕭漠,為蕭漠的現與將來不斷的出謀劃策著。
這一次,察覺到草原聯軍所提出的,以糧草交換俘虜,所蘊含的對蕭漠的發展良機後,張茂宗是不由發自心底的幸喜,他甚至已經下定決定,只要蕭漠完成了他所提出的種種計劃,初步建立了足以自保的勢力後,他就主動斷絕與其他不明勢力的往來,從此心做事,忠於蕭漠。
至少,如此一來,他可以安心老死,不用擔心其他。
張茂宗看來,面對如此良機,蕭漠應該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才是,這證明蕭漠冷靜、果斷、唯自身利益至上,根據張茂宗的經驗,只有這種人,才能前途無量。
然而,蕭漠卻猶豫了,不僅猶豫,甚至掙扎,甚至還隱約間閃過一絲軟弱……
但張茂宗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面對這樣的蕭漠,他反而愈加的認同了。
他突然覺得,輔佐這樣的蕭漠位極人臣,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少爺……」不知不覺間,張茂宗轉變了對蕭漠的稱呼:「如果我是您,我就不會猶豫,甚至無法猶豫。」
蕭漠微微一愣,問道:「為何?」
張茂宗搖頭道:「據老朽猜想,因為少爺您昨夜所主導的那場暴亂,那些草原蠻子們必然會把少爺您看做一個為了勝利而不擇手段的人,這種情況下,他們絕不會把希望全部寄托少爺您身上,如果我是他們,除了派使者來上元城與少爺您談判之外,還會派出使者趕至京城,親自與朝廷接觸。」
聽到張茂宗的分析,蕭漠不由一驚,總算是徹底冷靜了下來。
實際上,張茂宗所想到的事情,以蕭漠的才智,自然也可以想到。只是那十萬冤魂所產生的壓力實太大,心又太過猶豫糾結,讓蕭漠一時間有些亂了方寸。
而張茂宗則繼續向蕭漠分析道:「以當今陛下和朝大臣的性子,被俘的那些貴族官員們,他們是必然要救的,如果少爺您堅持不允,反而會得罪無數權歸。既然結局已經注定,少爺您何不按我之前所說的那樣,把這些恩德收攏於己身,趁機收攏人心,營建朝野勢力?」
「何況,大人曾言,草原聯軍如今已是一挫再挫,原本的銳氣早已喪,如今上元城又是將士用命,即使草原聯軍有了充足的糧草,但大人的指揮之下,勝利依然可期,只是會增添一些傷亡罷了。」
聽到張茂宗的話後,蕭漠沉默良久。
「這麼說,我實際上只有一種選擇了?」
張茂宗點頭,緩緩說道:「少爺,有些決定,看似殘酷,但實則卻是必然。」
這是當日蕭漠對小兵李奔所說的話語,那時張茂宗就隨左右,此時卻又將這句話還給了蕭漠。
聽到張茂宗這麼說,又是良久的沉默,沉默之間,蕭漠的神色變幻不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看開一般,蕭漠搖了搖頭,神色間再次恢復了往日的淡雅平靜,站起身來,向著張茂宗微微躬身一禮後,說道:「我明白了,受教了。」
說完之後,蕭漠轉身而去。
回到書房之後,姜濤和一眾武官員依舊靜靜的等待著。
蕭漠對著神色緊張不已的姜濤微微一笑,說道:「本官已經決定了,不日就會與草原蠻子商談糧草交換俘虜之事,還請姜大人回去之後轉告其他眾位不幸被俘的大人們,就說他們皆是我朝才華之士,本官定然想一切方法,將他們救出敵營,還請他們委屈數日。而日後談判之時,還請姜大人多多相助。」
聽到蕭漠的話後,書房內一眾武官員,除了少數幾人之外,皆是露出輕鬆之色,而姜濤是感激涕零的跪蕭漠面前,抽泣不語。
蕭漠這是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接下來的幾日,戰事依舊激烈。
草原聯軍彷彿根本不意自己的糧草再過數日就將耗一般,以前所未有的攻勢,不住的強攻著上元城,不計傷亡。
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草原聯軍一口氣投入萬大軍,分為兩撥,不斷強攻上元城,蕭漠的指揮之下,雙方血戰整整一日,城頭與城下共同留下上萬具屍體,然後才宣告收兵。
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十日,草原聯軍攻勢欲猛,駙馬都尉張啟、偏將軍李明先後戰死。期間,草原聯軍僅剩的一輛攻城弩車的強攻之下,上元北城西角甕城坍塌,雙方短兵相接,死傷無數,岌岌可危。終蕭漠及時下令,拋火棉、雷神包、滾油無數,焚燒無數,不分敵我,總算擋住了草原聯軍的攻勢。此戰,蕭漠冷血之名再現。
同夜,蕭漠以雷神包將整個西角甕城全部炸毀,搬運巨石擋住了破損之處。
……
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接連的苦戰之下,上元城的滾木礌石終於耗,蕭漠下令拆除民居,以房屋的磚石、棟木相代替。
……
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楚軍的防線已是臨近極限,蕭漠下令布鐵網陣迎敵。因為從未想過,區區一圈鐵網竟是能產生如此之大的作用,該日草原聯軍死亡慘重,無法踏城頭一步,而蕭漠所構造的鐵網陣,被草原聯軍稱為「血色天塹」,因為普通的草原戰士根本想不明白為何區區鐵網竟能產生如此大的作用,終歸咎於蕭漠施展巫術,一時間,蕭漠之名,令草原戰士人人驚懼。
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巴勒的驅策下,草原聯軍展現出了前所有為的士氣與戰力,城頭上兩道鐵網陣接連告破,但蕭漠臨陣不退相激勵之下,上元楚軍也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與血性,人海戰術下,終於將草原聯軍驅離城頭。
該日,蕭漠肩膀箭,首次負傷。
大楚一百五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草原聯軍依舊強攻上元,但蕭漠明顯可感覺到,經過接連三月的戰事,如今上元城接連受挫,草原聯軍軍勢已疲,士氣、戰力遠不如往日。
至此,蕭漠的帶領下,上元城草原聯軍的強攻之下,已是堅守了近二十日的時間。
然而,這些日子,雖然白晝之間,雙方血戰不休,但一到傍晚之後,卻是使者往來不斷。
至十二月二十三日傍晚,關於以糧草換取俘虜之事,蕭漠與草原聯軍,終於達成了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