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秋日的遐想
他略微一愣,然後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只是這時候身邊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沒想到法師大人也會害怕這種愚民才相信的傳說。」我微微轉頭看了聲音的主人一眼——那是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正是熱血沸騰、桀驁不馴的年紀。
我與這些傭兵戰士們並沒有刻意地交往,所熟悉的人僅限於團隊裡的幾個高層。因此幾個年輕人對於我這樣一個忽然出現在安德烈身邊、然後就迅速得到了他的信任的人表示出某種不滿也實屬正常——尤其是在這個人看起來還與他們的年紀相差不大的情況之下。
愷薩立刻嚴厲地喝止了他,那年輕人的臉上卻露出了滿不在乎的神色來。於是我又轉回了頭去,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遠處的那道山嶺上。我的時間寶貴,精力有限……他實在沒有資格讓我分神。
因為隨著我們漸漸接近那山嶺,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逐漸強烈了起來。空氣當中似乎出現了某種「味道」……而這味道並非凡人所能感應,那是一種超出了視覺、觸覺、味覺、聽覺之外的感覺。換言之……那是我對魔力的感應。
法師和巫師的身上所積累的魔力遠超常人——前者是因為長期與北辰之星溝通的結果,後者則是上天贈與的禮物。因此我可以使用「魔力偵測」這個法術來找到他們。但即便如此,在沒有法術加持的情況下,操法者也無法僅憑感覺就認定一個人的身份。因為即便身為**師,軀體向自然界當中逸散的魔力也極其微小——否則無時無刻不大量地外散魔力的話,法師們的力量早就以此種方式消耗一空了。
但如今,空氣裡瀰漫著我所熟悉的氣息,甚至就連坐在我身側那輛裝載了兵器盔甲的木板車上的羅格奧都顯得略微躁動了起來。他從之前那種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擺脫了出來,坐直身子,像我一樣遙望月光山谷。
珍妮策馬走到我身邊,把她的水袋遞給我,問:「怎麼了?」
我看了她一眼,在心裡微笑起來——我很高興她能夠擺脫兩天前因為我隨口說出的那句話帶來的困擾。「前面似乎有些挺有趣的東西——我們的運氣好像不錯。」
「這句話很熟悉。」珍妮忽然笑了起來,臉上露出某種甜蜜的神色,「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去約科孫的時候,你見到那柄魔劍,也是這樣說的——『運氣不錯』。」
我回應了一個微笑,沒有再說話。戀愛中的女孩子似乎總有這樣的本領:將一件事情完美地忽略掉她們所不在意的部分,然後從中挑選出千絲萬縷來,將自己帶進或悲被喜的記憶當中去……雖然自從那天的擁抱之後我從未明確表示過自己的接受她的感情,也沒有明確表示過拒絕這段感情,然而她倒的確是比以往更加明顯地將她的心拴在我的身上了。
甚至就連羅格奧——那個被我帶來的小孩子,都被她以一種母親的姿態照顧了起來。我體驗過這種芬芳的愛意,也享受過幸福的滋味……因此我更不願意如此輕易地就投身到這段感情當中去。因為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她,或者她會離開我——無論是從精神上,或者身體上。
路邊的高大樹木在秋風裡沙沙作響,像是黃巨人在向我們點頭。而落葉在風裡翻飛,然後鋪滿不常有人經過的路面,又被馬蹄踐踏起來……這些景象,這些處在極高極藍的秋日天空之下的景象讓我的心裡生出些久違的平靜感來。實際上我一直控制著自己,讓自己不去想那樣一件事情:珍妮這個女孩子……現在已經越來越能讓我感受到殺戮之中的某種柔軟情感了。
那山嶺看起來極近,但走近它卻花費了我們一個下午的時間。秋月的天色黑得早,當我們選定了一處有溪水環繞的草地準備紮營的時候,太陽已經隱沒在遠山當中了。寒意從空氣當中侵襲過來,傭兵們們忙著撐起帳篷、生起篝火。另外幾個負責警戒的年輕人則走到溪水邊,用長矛的木桿在既清且淺的水中戳戳點點,試圖碰碰運氣戳到一條肥美的魚來。他們的行為惹惱了幾個在下游取水的年輕女戰士——因為河底的泥沙泛了起來,她們還得繞去上游取水。
這裡是一片快活熱鬧的景象,而這片草地之後,兩道山嶺凹進去的地方,就是月光山谷——一個裡面包含著一大片廣闊平地的山谷、穿越切爾西山嶺的必經之地。
天色更加黯淡,篝火熊熊燃起。傭兵們終究還是弄到了幾條魚、幾隻不走運的兔子,甚至包括一條從草叢裡忽然躥了出來、卻被一個女戰士一腳踩死的蛇。他們總是有辦法用這些東西和隨身攜帶的乾糧做出噴香味美的食物來。而我就站在遠離他們的溪水旁邊,聞著烹飪食物的香氣,盯著那個「月光山谷」。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自從夜幕降臨之後,那山谷……在發光。
這種程度光亮,這種程度的距離,凡人是無法覺察的。但我想如果在數百米之外,有一個人的視力又足夠好的話,大約就可以從夜色當中發現這麼一片明顯比周圍要明亮許多的區域。只是從那麼遠的距離上看清這樣一座山谷,即便我擁有著真實之眼的效果也顯得吃力。於是我推斷,這個山谷的名字大概來自一個法師——一個掌握了「烏鴉之眼」這個咒語的法師。他讓大烏鴉在空中飛翔,然後不經意地發現了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山谷。
而我之所以能夠在這樣近的距離上察覺到這樣微弱的光線變化,則是因為長期仰望星空,辨識某些星辰那微弱的光亮的結果。這異常的光亮和周圍的魔力感應令我心中的一個推斷逐漸明瞭——這個「月光山谷」,很可能並非由普通的土石構成,它表面的一層土石之下,極有可能是一條生在了地表的月長石礦脈。
然而這樣一條極易被開採的礦脈,為何從未有人注意,就這樣安然存在了如此之久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