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竊聽者
記憶法術使得我頭暈目眩,甚至連嘴裡也乾燥起來。我將魔法書收進我的袍子裡,然後一個人走去小河邊打算弄點兒水喝。穿過了一片葉子發黃的灌木叢,撥開幾條樹枝,終於見到了那條月色下閃耀著點點銀光的小河。但我在樹枝之後停住了腳步,然後小心地放開了那幾條掛滿了黃葉的榆樹枝,令它們將我的身影掩藏在了黑暗裡。
因為正有兩個人站在河岸邊——一人披著傭兵團配發的那種粗布厚斗篷,一人穿著一件半身的皮甲。我借助月光看清了他們的臉:穿半身皮夾的那個男人是我的熟人,強尼。而披著披風的傢伙則是在城頭戰時接替了約翰的位置的人,威爾。
此刻他們正在低聲談話,我距離他們有十米多一點的距離。令我止步不前的是他們顯得異樣的神態——低語的時候會向四周張望,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在閒聊。北辰之星魔力的淬煉令我的耳目更加敏銳,因而我依稀聽得到他們的談話。雖然並不弄清楚每一個詞語,但已經足夠我瞭解大致內容了。
「難道你沒有發現麼?安德烈已經變了——自從那個法師出現在他的身邊。」——這是強尼的聲音。
披著披風的威爾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什麼,似乎表示了反對,而後強尼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略大了一些:「……信任法師?那些魔法師最熱衷於調配些毒藥或者製造些怪物……原本就和我們不是一路人……這已經悖離了我們的初衷!」
威爾又低聲說道:「可安德烈仍然是安德烈,我還是信任著他。……我們兩個人又能怎樣?」
「我們可以選擇離開。約翰已經死去了,就讓湯姆森那個娘們和安德烈去吧……我們為他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他沒有接手傭兵團之前我們還不是一樣無憂無慮?安德烈不再是從前的安德烈,湯姆森也不再是從前的湯姆森了。……他想要做什麼貴族,我可不想讓兄弟們變成他的墊腳石……」
「約翰的死並不是安德烈的錯,當時我就在他的身邊……」
「那麼是我的錯麼?!」強尼踏前一步對上了那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安德烈要什麼道德信條、要什麼騎士準則——笑話,騎在了馬上就叫做騎士麼?參與古魯丁的防禦——每個人十一枚歐瑞銀,就要兄弟們去賣命!可是我販一個尼安德特人的女奴就有三個歐瑞金!你願意過這種日子,還是我們從前的那種日子?」
聽到這裡,我好像弄清了事情的緣由了。
這個傭兵團,起初似乎並非是由安德烈一手建立起來的。如果我推測得沒錯,強尼、湯姆森、那個在城頭死掉的約翰都應當是最初的元老。而安德烈通過某種方式成為了這個團隊的首領,然後將他們由一個為金錢賣命、偶爾做做努力生意的傭兵團變成了一支擁有近乎正規軍實力的團隊。
然而現在,這些習慣了從前那種悠閒生活的傭兵們開始對安德烈心生不滿。而我也的確看得出這支傭兵團的管理方式與一般的傭兵隊伍大相逕庭——不是那種為了金錢拚殺一番之後就醉生夢死的烏合之眾,而是一支擁有嚴格制度的准軍團。
並非每一個人都適合當一個戰士,也並非每一個戰士都適合當一個軍人。如果其他人對安德烈心生怨念想要脫離這個群體,我倒不會放在心上。然而現在的這個人是強尼。第一次在去往古魯丁的路上遇到他的時候,他就沒有對安德烈表現出足夠的敬重。而在城頭的防衛戰當中,在安德烈命令他帶領傭兵們下城協助**師的時候,他以極高的效率就集結了兩個小隊的力量,還對湯姆森統領的第三個小隊下達了防禦的指令——他在團隊內部的影響力讓我感到了不安。
我需要安德烈,我需要一個強大的安德烈。因此我不會坐視這個團隊因為某些人的意見分歧而分裂——尤其是在距離德爾塔王室的覆滅越來越近的情況之下。我同樣知道一個人的內心是多麼奇怪的東西——一個強烈的念頭一旦在那裡扎根,就很難被徹底清除。情感略顯豐富的安德烈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大概會試圖挽回強尼,而我並不想讓他採用這種方法。因為即便他最終能夠說服強尼,得到某種保證,又能證明什麼呢?要知道,我從不相信什麼承諾或者盟約。
最好的辦法,就是毀滅他。
在那兩個人最終還是沒能達成一致的看法,悻悻然地打算離開河邊的時候,我悄悄地退出了那片叢林。
營地裡的傭兵們都已經開始準備歇息了,而我的目標——獠牙小隊的小隊長湯姆森還獨自坐在離營地稍遠的篝火邊,用一塊磨刀石打磨著他的鐵劍。那極有規律的摩擦聲似乎吵得他附近的傭兵們無法入睡,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對他表現出任何不滿。
因為大家都知道,小隊長湯姆森的心情極差。他在戰爭的後期承擔了在牆頭阻截獸人的任務,並且僥倖存活了下來。然而自從他得知另一位小隊長——鋒芒小隊的指揮官約翰陣亡的消息之後,整個人就變得陰沉易怒,甚至接連三天沒有說出一句話。起初我本以為這是由於戰友情深,但在聽聞了傭兵們之間的某些傳言之後,我發現事情好像比我想像得更加有趣——約翰與湯姆森之間的感情,似乎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同袍之誼。
於是我在黑暗當中注視著臉色陰鬱的湯姆森——那個與我有一枚銀幣之約的傢伙,在心裡打定了一個主意。呵呵……傭兵團內部的事情,還是從內部解決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