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黃黃……綠綠……
是的,就像我說過的那樣,我從不吝於給與我的追隨者最大的榮耀,也從不吝於給背叛者最大的痛苦。
這個女孩的身上有一些我許久未曾看到的東西,讓我覺得溫暖,讓我想起自己……曾經是一個人。雖然是一個那樣平凡的人,但那感覺讓人想要流淚。
我提起籃子走近黑暗的走廊裡,女孩在我的身後呆立了很久,然後叫道:「先生……」
我有些惱怒地在一片黑暗裡轉過頭去,心裡打定主意如果她要進行無謂的推辭,那麼我就將收回那枚金幣。我並不常有這種令我舒適的軟弱感……不要去破壞它!
但她說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但是也許對您有幫助……我剛才去買東西的時候,恰好碰見一個人……穿著和你的衣服很相似的袍子,問我是否見過和他的衣服類似的人。」她頓了頓,用不確定的語氣說,「他已經打聽了挺多家店舖,然後才碰見了我。我覺得他也許是您的朋友,但又不很確定,就對他撒了謊,然後悄悄跟著他去了他住的旅店……」
「一個黑袍?」我努力讓自己的腦袋清醒過來,疾速思索著,問,「衣服上繡著橡樹葉,臉色很蒼白的年輕男人?」
「的確是黑色的袍子,但不是年輕男人,是一個中年人,還有鬍子。嗯……也沒有樹葉。倒是繡著星星,挺漂亮的星星。」
有鬍子……那麼就不是那些被製成魔傀儡的暗精靈。因為精靈們從不長鬍子。而星星……
一個魔法學徒。
也許不是在打聽我……而是在打聽那個精靈**師的暗精靈魔傀儡。只可惜他永遠都見不到了。
「謝謝你,小姑娘。」我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她臉上有些不安、欲言又止的表情,補充道,「是我的朋友,不是仇人。你也不必擔心他會追到這裡。」
「啊,我……」她想要解釋些什麼,但我卻已提著籃子走進了房間。
這棟房子裡有三個病人。一個昏迷不醒,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勉強維持著生命。另一個受了內傷,發著高燒且頭痛欲裂。還有一個被痛風折磨,不能說話。
實際上看起來最痛苦的那個人——艾捨莉的母親,卻是病情最輕的那個。這些脆弱的凡人哪……只要小小的病痛就能讓他們束手無策。而只有力量,魔法的力量或者知識的力量,才能讓人超越眾生,甚至與眾神分享永恆的生命。
我從我的袋子裡拿出我的瓶瓶罐罐以及從法師塔裡帶出來的材料,藉著銀色的月光,首先花費了一個小時給自己製作了一份藥劑。至少它可以保證我的頭腦清醒起來,不被病痛分散注意力,而使某些需要精確計算劑量的配方以失敗告終。
我服下第一劑散發著濃烈惡臭的粉末時,聽見艾捨莉關上了隔壁的門。大概是艾捨莉服侍她的母親享用過了晚餐,準備睡下了。
一陣冰涼徹骨的感覺立即從我的尾部傳到尾椎,然後沿著我四肢走了個來回。我的身上泛起了一陣小疙瘩,而下一刻那寒冷就變成了讓人舒適的溫暖感。我的腦子像是被丟進了冰水裡然後又撈了出來,思維立時變得清醒得可怕。
擱在從前,我可不敢給自己吃下效果這麼猛烈的東西。那樣的代價將是清醒以後連著十天的昏睡不醒——十天不喝水,對於一個人類就意味著死亡。然而此刻的我卻不在乎……因為我得到的精神力的確很強大,強大到可以無視這樣猛烈刺激之後精神上的疲憊感。
艾捨莉母親的痛風,其實治療起來挺簡單。用秋水仙根和麥芽混在一起,每天吃上一點點,幾天之後就可以痊癒。只要以後多吃蔬菜少吃肉類,幾乎不會再復發,唯一的副作用也只是可能引起腹瀉。
然而這樣簡單的法子在這裡卻沒有一個醫生懂。不然也不需要我徹夜不眠,在這裡自己打理自己。
然而最棘手的是珍妮的傷。我一邊在嘴裡將可以消炎的蒲公英莖葉嚼出白色的苦澀汁水,一邊嘗試著搭配藥材。我只能控制她的情況不再惡化,試著用藥物消除她的腦袋裡可能存在的淤血。如果她無法在十天之內醒來的話,她也許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一旦發生了那種情況,我只好將她轉化為……死靈騎士。
現在的珍妮其實是在依靠半身甲上純粹的魔力與妖精之血生存。她的身體機能幾乎都已停止,算得上是半個死人了。否則這幾天下來,她也不會……沒有任何排泄物。
尤其是在身體肌肉都已不能被有意識控制的情況下。
我要做的是重新讓她的器官運作起來,至少可以不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維持生命,直到我找到我那一份逃掉的、代表著我人性中純粹之惡的一部分。我的手札上記載了轉化死靈騎士的方法,但其中運用了大量的暗語,甚至包括了龍語、精靈語和惡魔語的變體雜糅後的結合物。但幸運的是這種方法是煉金法陣的產物而非魔法,因此我不需要重新記憶它才能操作。
至於現在暫時擁有我的那本手札的精靈**師……我有充分的信心相信在我重新奪回屬於我的東西之前,她沒有可能破解那些玄奧到極致的操作。
我花費了一整夜的時間來調配藥劑,謹慎的程度超過我以往的任何一次試驗。我得考慮到她身體裡妖精之血和尼安德特人血統對藥物的影響,還得考慮到殘留的惡魔毒液對一些藥材的反應,甚至還要考慮到一些具有毒性的藥材會被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削減效果的狀況。
到天亮的時候,我的房間裡已經滿是奇怪的味道。煙霧瀰漫,甚至連我自己都透不過氣來。我先試了試那一玻璃瓶黃綠色的藥劑——實際上大多數效果卓著的藥劑都是黃綠色。不要去問為什麼會呈現出這種類似膿液一樣的噁心顏色,因為我也挺想搞清楚。
僅僅是一小口的藥水入喉,我就感到整根舌頭都被麻痺了。然後我再感受不到藥劑的苦味兒,反而是胃裡像被丟進了一塊烙鐵,接著那烙鐵長出了胳膊和腿,快活地跳起踢踏舞來。由此可見為什麼很多人寧願去請那些只會放血療法的庸醫,也不願意去請一位懂得製作藥劑的煉金師——因為他們的藥水在治癒病人的同時,往往會帶來更加劇烈的痛苦。
撐著床頭忍過最初的痛苦時期之後,我終於覺得胃裡平靜了些。那痛楚一消失,胸腔裡也隨之一空——原來的那些延綿細密的疼痛也好了很多。
我得以緩過神來推開小小的木頭窗子,夏末早晨的清新氣息立即撲到我的臉上。屋外是矮草地,窗框上則垂下常春籐。它們散發出迷人的清新味道,就好像我身處森林之中。再遠處,是一片稀疏的小樹林,小樹林的盡頭則是古魯丁村莊的高大圍牆。艾捨莉的家住在村莊的最外圍,是一個足夠清靜的地方。可在戰爭到來的時候,也是一個足夠危險的地方。
然而我倒是挺渴望戰爭的到來——我是指在我的身體痊癒之後。
獸人屬於被人類承認其文明地位的亞人種之一,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化,自然也懂得畜牧農耕的道理。戰爭的發生從來都是利益的驅使,無人得益的戰爭絕不可能發生。
卡布獸人營地的亞人種襲擊人類,是為了掠奪食物和鐵器。然而雙方都知道,在夏末秋初的時候,正是去年的糧食用盡、新的糧食還未收穫的時節。在這個時間發動戰爭,不但會毀壞農田導致一個荒年,更是會無功而返,得不到一點好處。
以往的掠奪都發生在秋收之後,但今年卻是如此反常。一定是有著別的原因。
殘留在我身體裡的那一絲邪惡印記使我可以知曉那一部分從劍鞘峰逃走的純粹的「惡」的位置。於是我可以很明確地將目光投向西南方——卡布獸人兵營。亞人種們的狂躁和嗜血並非毫無根據,被邪惡控制就是最好的解釋。即便是從我的身體裡分離出來,那一部分純粹之惡果然還是有著我的影子——對力量的渴望,對權力的欲求。只是,這些**被它放大到了扭曲的地步。
它驅使著獸人們發動一場戰爭,為的是什麼?
我很難弄清楚那個奇特存在的想法,因為這世界上從未出現過像它一樣純粹的惡。即便是以貪婪和暴虐為美德的深淵惡魔們,都會偶爾流露出對美的嚮往這類高尚的情感。而那個存在……則只是為了毀滅與黑暗而生。
背叛我的人們從不知他們犯下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錯誤。如果不是我將它們用來守護我的魔力同時又以魔力和命盒壓制了這些本該被世界樹之力淨化的邪靈上百年,這地上界早已誕生了一個毀滅之神。
但此刻我知曉它的存在,它卻並不知道我。我將等待著它對這個村莊的攻擊,然後在它還沒能對我構成足夠威脅的時候制伏它。至於是否要將它永久地封印……
……我看了看那瓶黃綠的藥劑,拿上它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