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夜審
康院使咕咚跪倒磕頭:「太后,微臣不知啊,這藥不是微臣配製的,也不是微臣復驗……」
「是誰?」皇太后厲聲道。
「紙包上簽名,應該是院判黃錦木抓的藥,院判胡煦復驗的。」
皇太后轉頭對焦公公道:「立即派人去把這兩人給哀家帶來!」
焦公公答應了,帶著一隊打手急匆匆出了大堂。
大堂上,皇太后陰冷著臉坐在那裡,她儘管親眼見到了肥豬服用硃砂中毒而死,卻百思不得其解,望向杜文浩:「杜愛卿,為何硃砂能中毒?」
古人一直深信硃砂無毒,那是因為硃砂跟砒霜不一樣,中毒量比較大,致死量更大,而藥用硃砂量很小,一般達不到致死量,儘管相傳硃砂能延年益壽,但是百姓都知道,那需要煉丹師煉製才行,所以沒有人為了延年益壽而直接服用硃砂的。因此硃砂中毒者十分罕見,所以缺乏對硃砂毒性的認識,且硃砂多為慢性中毒,比如一些謀求長生不老的帝王們,服用含有硃砂的丹藥而慢性中毒者。
杜文浩已經想好如何解釋這個問題,欠身答道:「回稟皇太后,所謂是藥三分毒,任何一種藥物其實都是有毒的,就看單次服用的劑量,如果劑量是在正常範圍,就算劇毒的砒霜也是藥。如聖惠方中就有砒霜膏,可以治療腐肉不脫的惡瘡,砒霜配成的紫金丹,還能治療寒痰哮喘。但如果超劑量服用,就算硃砂這樣的上品藥物,也同樣有毒。再比如常用藥材『板藍根』,是治療外感發熱溫病的常用藥,古往今來醫書是從來沒有哪一本註明板藍根有毒,但是,如果大劑量使用,同樣會死。微臣以前行醫中,也遇到過此類病案。再比如『青木香』,可以治洩利腹痛,醫書記載無毒,但是也常遇到大劑量服用致死的病案。皇太后如果不信,可以趁這工夫再試驗一次!」
皇太后道:「你的話哀家相信,也不必試了。」
杜文浩躬身拱手:「多謝皇太后,皇上服用硃砂,還有一個更有害的,就是皇上的病。皇上的病叫腎衰竭,也就是腎臟出現了問題,而大劑量服用硃砂的直接後果,就是大大加劇這種衰竭的程度,會引起急性腎衰竭而死。所以,這樣大劑量的硃砂,對皇上來說,無異於砒霜!」
皇太后緩緩點頭:「哀家明白了。這件事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哀家自有公斷!」
「是!」杜文浩心裡暗喜,他一直懷疑雍王爺在這其中搞鬼,現在看來,越來越多的跡象可以證明這一點了。皇太后只要有這個態度,就不怕雍王還能登基。
過了片刻,御藥院院判黃錦木和胡煦便被帶來了,一眼看見桌上攤開的藥包,還有地上的死豬,兩人都嚇了一跳,翻身跪倒磕頭。
皇太后冷冷問道:「這桌上的藥,可是你們配製抓取復驗的?」
焦公公上前將藥拿到他們面前的地上。兩人查看之後,磕頭回答是的。
皇太后厲聲道:「適才哀家用了與你們抓取的藥中硃砂同等量的,餵服這頭豬,結果豬中毒死了,說罷,這是怎麼回事?」
兩人驚呆了,磕頭咚咚有聲:「皇太后饒命!這都是雍王爺指令微臣做的啊。」
皇太后柳眉一豎,厲聲道:「究竟怎麼回事?從實招來!否則,哀家將你二人凌遲處死,滿門抄斬!」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黃錦木哆哆嗦嗦道:「微臣願招!皇上駕崩前……」
「等等!」杜文浩打斷了他的話,對皇太后道:「太后,他二人應該分開審訊,做好筆錄,然後對比口供,便知真偽。」
皇太后恍然,吩咐將胡煦帶下候審,先審黃錦木。
黃錦木磕頭道:「皇上駕崩前三日,雍王爺來到御藥房,叫我二人叫到一旁,說皇上今日精神不好,需要調養,他已經咨詢了太醫院院使鄭谷,說可以將皇上藥方里的硃砂劑量增加。我二人有些為難,說只能按藥方上的劑量抓藥,雍王爺說這是為了讓皇上延年益壽,出什麼事他負責,讓我兩照他的話辦。我們一合計,硃砂乃上品仙藥,不僅無毒,而且確有延年益壽功效,增加劑量也沒什麼不妥。就同意了……」
皇太后厲聲道:「不按處方抓藥,罪該如何,你可知道?」
黃錦木匍匐在地哭泣道:「論罪……,論罪當斬……,微臣該死,可這都是雍王爺的指令,微臣也不敢不從,一時糊塗,求太后饒命啊!」
杜文浩插話道:「皇上駕崩當日的用藥,遠比前三日的劑量為大,這又是怎麼回事?」
黃錦木道:「皇上駕崩前一日,雍王爺又來找我二人,說皇上還是感覺精神不好,要我二人再加大劑量。我們也沒多想,便遵照做了。第二日得知皇上駕崩,我們也曾擔心與皇上服用的丹藥有關,找了雍王爺問。雍王爺反問我二人是否聽說過硃砂吃死人的?我二人當然搖頭,雍王安慰道這件事巧合了,皇上是暴疾,與我們的藥沒有任何關係,叫我們不用擔心,也別到外面說去。」
皇太后陰著臉吩咐將黃錦木帶下,將胡煦帶上來審訊,所述經過與黃錦木完全吻合。
皇太后下令將二人打入天牢,交大理寺問罪。撤了御藥院康院使的所有職務,貶為庶民。隨後將那些藥包都帶了,起駕回宮。
回到寢宮,皇太后將杜文浩叫到屋裡,屏退左右,潸然淚下:「文浩,我該怎麼辦……?」
皇太后想不到這件事竟然查出這樣一個結果,自己的二兒子用不是毒的毒害死了身為皇上的大兒子。這對任何一位母親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事實。
這個結果其實讓杜文浩肚子裡暗笑,臉上卻也是一副十分同情的樣子:「滔滔,你也不用太傷心,可能雍王爺並不知道大劑量的硃砂能讓人喪命。他或許也是一番好意才這樣的。」
皇太后一聽,含著淚喜道:「對對!幸虧你提醒了我,完全有這種可能!顥兒心地善良,絕不會做這種殺兄奪位之事的,一定是他弄錯了,或者誤聽人言!對對,我馬上派人去把顥兒叫來,一問便知……!」
「等等!滔滔。」杜文浩忙抓住她的手。
「怎麼了?」皇太后仰臉問道。
「你是真想查明真相,還是想替雍王脫罪?」
「自然要查明真相!」
「那你這樣問是不行的。」
皇太后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杜文浩話中的意思,點頭道:「沒錯,如果直接這麼問顥兒,說不定顥兒會推脫責任的,問不出真實情況來,結果也不可信,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杜文浩緩緩道:「辦法都是有一個,只是,要冒一些風險。」
「什麼辦法,你先說說看。」
「寇准夜審潘仁美的故事聽說過嗎?」
皇太后愣了一下:「寇准,寇平仲?太宗皇帝時的宰相?」
「是啊。」
「這我知道,不過,潘仁美卻沒聽過,是誰啊?」
杜文浩愣了一下,潘仁美這麼有名的北宋大奸臣,她身為皇太后怎麼會不知道呢?楊家將的故事小說、評書、電視劇看得多了,尤其是評書楊家將,杜文浩更是耳熟能詳,當下說道:「潘仁美就是宋太宗時掌朝太師,太宗皇帝的國舅啊,他女兒潘素蓉是太宗皇帝的西宮娘娘!」
「太宗皇帝的西宮娘娘?」皇太后柳眉微蹙,她身為皇太后,對皇族家譜十分熟悉,細細一想,「太宗皇帝先後共有四位皇后,分別是尹皇后、符皇后、李皇后和李賢妃。李賢妃是死後追諡的。嬪妃只有王德妃,並沒有潘姓的嬪妃啊。」
「是嗎?」杜文浩有些傻眼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楊家將的故事是經過藝術加工改變了的,其中很多故事都是虛構的,與歷史真實事件有很大出入,這潘仁美說不定也是這樣,或許是以歷史上的某個人作為原型塑造的。所以對不上號,便笑道:「這個……,嘿嘿,我也是從野史演義上看的,可能不准。」
皇太后只想知道如何能查出二兒子雍王趙顥是否毒殺大兒子宋神宗。也不深究,點點頭道:「這樣啊,那你接著說這故事吧。」
杜文浩眉飛色舞道:「太宗皇帝的愛將楊老令公楊繼業,武功蓋世,有勇有謀。膝下共八個兒子,號稱七郎八虎,各個英勇善戰,精忠赤誠。老奸巨猾的太師潘仁美,圖謀大宋江山,縱容兒子潘豹設擂台謀奪帥印,被楊繼業的兒子楊七郎劈死在擂台上,兩家就此結下冤仇。後來太宗皇帝被困幽州城,楊家將幽州救君主,血戰金沙灘……」
皇太后奇道:「太宗皇帝被困幽州過嗎?我怎麼不知道?」
「嘿嘿,我都說了,這是野史上的故事,做不得準的。」
「哦,你接著說吧。」
「楊家將血戰金沙灘,楊繼業兵困李陵碑,楊七郎殺出重圍下山搬兵,身為大帥的潘仁美不僅不發兵搶救,反而藉機報仇,用計抓住了楊七郎,將他綁在旗桿之上,萬箭齊發,將他活活射死。楊老令公不願被俘受辱,一頭撞死在李陵碑前。金沙灘一戰,楊家滿門死的死亡的亡,最後只剩下六郎楊延昭……」
「等等,我聽你說這故事,好像是太宗皇上楊業的事。楊業的兒子就叫楊延昭。」
「那就對了!楊業,楊繼業,差不多嘛,對了,楊家將還有後人嗎?」
「如果真是大將楊業,那就還有。天波楊府就在皇宮後面不遠。」
杜文浩喜道:「那楊六郎還在嗎?」
「你說的是楊延昭吧,早就不在了,死後替……,替英宗皇帝陪葬永厚陵了。」
杜文浩這才明白,楊延昭死後,蒙聖恩入葬帝陵,而且就陪葬在皇太后的丈夫宋英宗的陵墓裡。又問道:「那他兒子楊宗保呢?」
「楊宗保?」皇太后詫異道,「聽說楊延昭有三個兒子,最小的一個名叫楊文廣,倒沒聽說過楊宗保的。不過楊文廣也已經死了,死了差不多十年了,熙寧七年去世的。」
「那楊家將還有誰?」
楊家將的故事盛行流傳是在明朝以後了,宋朝時楊家將卻遠沒有現代這麼出名。皇太后也不很清楚,搖搖頭:「等這陣子忙完了,你去天波楊府拜訪一下,不就知道了嗎?你還是先說那夜深潘仁美的事吧。」
「對對!後來楊延昭又傷心又憤怒,上金殿狀告潘仁美公報私仇,潘仁美百般狡賴,拒不招認。皇上讓御史寇准審理此案。八賢君趙德芳和寇准便設下一計,假設陰曹地府,由八賢君趙德芳假扮閻王爺,御史寇准假扮判官,夜審潘仁美。潘仁美被帶到閻羅殿上,昏暗之中不知是詐,恍惚中猶如真就到了陰曹地府,最後被連嚇帶怕,便把真相招供了,最後被鍘死了。嘿嘿」
皇太后怔怔道:「你是說,我們也擺一個陰曹地府,審一審顥兒?」
「嗯!咱們也擺一個陰曹地府,讓雍王爺見一見陰間的皇上。常言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如果雍王爺沒有毒害皇上,他見到皇上也不會害怕,若真是他幹的,肯定會嚇個半死,那時候再讓人假扮閻羅王這麼一審,肯定會說實話的。」
皇太后愣了半晌,緩緩點頭:「這主意不錯。那就這麼辦!你來安排!不過得趕緊,要在五更之前把這件事查清楚,免得耽誤明日黎明的發引出殯。」
「好的!」杜文浩遲疑片刻,低聲道:「不過……,就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
「假如雍王爺真的謀害了皇上,那……,一旦見到陰曹地府的皇上,他可能會被嚇瘋的,這一點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免得雍王嚇瘋了,你來怪我。」
皇太后神情黯然,她很希望結果證明二兒子雍王趙顥沒有謀害大兒子宋神宗,可是,她綜合大兒子宋神宗死時的情況及先前調查的結果,她心裡很清楚,大兒子宋神宗十有**是被二兒子趙顥毒害而死的。聽了杜文浩這話,不禁垂淚道:「放心吧,我不會怪罪你的。倘若顥兒真的謀害了他皇兄,那他……,他因此發瘋,也是咎由自取。他某朝篡位,害死皇兄,論罪當死,僅僅是發瘋,已經很便宜他了……」
「那好!」杜文浩附身在皇太后耳邊低聲說了自己的計劃,皇太后聽罷,緩緩點頭:「行,就按你說的辦。馬上!」
雍王趙顥乘著轎子,跟著母后出宮,在靜靜的街道上往前走。皇上和太皇太后駕崩之後,整個治喪期間全城宵禁,所以街上十分安靜,偶爾能聽到幾聲狗叫。
雍王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裡,母后沒有告訴他,他想挑轎簾瞧瞧,但轎簾被從外面扣死了。只能悶聲跟著走。
過了好一會,轎子終於停下來了。接著,外面有人說道:「王爺,到了,可以下轎了。」說話甕聲甕氣的。好想在罈子裡一樣。
雍王爺等了一會,卻沒人幫他挑轎簾,只好自己把轎簾扯了扯,發現已經被解開拌扣了。
他將轎簾挑起,下了轎,舉目一瞧,好像是一處宅院,很是荒蕪,卻不知是誰家的,接著朦朦朧朧的月光,能看見不遠處有一彎湖水,反射著月光,發出淡淡的銀光。湖面上可以看見咕嚕咕嚕跟開水一樣冒出來的平氣泡。
他的轎子就停在湖邊。抬轎的人已經不見了。母后的轎子也不見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雍王有些害怕,他感到身上涼颼颼的,忽然,他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是腳步聲,卡嚓卡嚓的。
猛回頭,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個身穿黃色衣袍的人,那人見他轉身,便站著不動了。
「是誰?」雍王裝著膽子喝問。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那一動不動。
他定睛一瞧,發現那人身穿的竟然是金龍黃袍!還帶著皇冠!這時皇帝的打扮,誰這麼大膽敢穿黃袍?他想厲聲喝問,突然覺得,那人眼睛很熟,非常的熟。但是,嘴巴卻沒有了,成了個黑洞洞的大窟窿!
就在這時,雍王又聽到身後有聲音,是一種飄蕩的嘩嘩聲,他猛回頭,便看見半空之中,飄蕩著兩個黑白人形,袍子很長,一直蕩道湖面。
定睛再看,卻發現那兩人都是青面獠牙,拖著長長的舌頭,手拿哭喪棒,對著他尖聲冷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雍王嚇壞了,咚咚倒退幾步,慌亂間撞在什麼東西上,又猛回頭,發現那黃袍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後,抬眼望去,嚇得他魂飛魄散——原來是已經駕崩死了的神宗皇兄!
這下把他嚇得屁滾尿流,摔倒在地,想爬起來跑,可手腳已經嚇得僵直,哪裡還動彈得了?眼見宋神宗飄飄蕩蕩過來了,有聲音忽遠忽近飄蕩:「還我命來!還我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