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蝗災(5)
富沂樓共有兩層,一樓是大堂,擺著一張張桌子,熱熱鬧鬧,適合三五成群聚眾飲酒,再往上,便是二樓。二樓則是一間間雅間,大約十來間的樣子,每間都有著春花,夏荷,秋月,冬雪之類頗為風雅的名字。
此時在冬雪屋裡,坐著幾人,居中一人,一襲青衫,劍眉朗目,正是寧采臣。不過此時他面沉如水,雙眼微閉,偶爾睜開眼端茶喝一口,讓旁邊的黎偓,孟群,韋彰等人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他們見寧采臣年紀輕輕就如此沉得住氣,倒暗暗佩服,也很期待他到底怎麼讓這些糧商服服帖帖。
「蹬蹬蹬」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寧采臣耳朵一動,眼睛卻仍是閉著,並未睜開,反而是黎偓幾人轉頭望向門口。
腳步聲停下,人未到,粗豪笑聲響起:「哈哈,黎大人,好久不見啊。」隨著笑聲,一個身高近兩米的龐大人形很是艱難地擠進屋來,沒錯,就是擠,那正常的門根本不容他那不正常的身體通過。
黎偓打了個哈哈,看了寧采臣一眼,見他還是不動聲色,便起身道:「原來是夏兄。夏兄你還是那副急性子,第一個到的便是你。快快請坐。」
寧采臣這時方才抬眼望去,心道此人莫非便是四大糧商中的夏達山了,見他身材雄偉,果然體形如山,不過卻是一堆肉山,那滿身肥肉撐得衣衫都快裂開了一般。長相也是奇特,眼睛小而圓,鼻子卻奇大,不成比例,在那張圓臉上顯得頗有些古怪。
夏達山剛進得屋來,兩眼一掃,便將屋裡情形看了個清楚,他見居中一年輕人紋絲不動,知州大人也只能坐在旁邊,心念一動,臉上堆笑道:「想必這位便是連中三元的特使大人寧大人了。寧公子果真少年英才俊朗不凡,孫某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啊。」
寧采臣這時也笑起來,那眼神看著夏達山好像看見多日未見的老朋友一般:「哎呀,夏兄,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夏兄風采更勝往日。」
夏達山被寧采臣那明亮的眼神一掃,頓時有種被看透的感覺,心臟忍不住急跳了幾下,暗道真是古怪,本大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還從未見過如此犀利的眼神。
「夏兄,最近生意想必不錯吧?」寧采臣笑瞇瞇問道,看你一身肥肉,估計這段時間沒少賺。
夏達山聞言又是小心肝一顫,忙笑道:「寧大人說笑了,小的賺的都是血汗錢啊,哪像有寧大人這樣清閒啊。」
他說的倒也有一定道理,古代歷來便是重農醫商,那商人再怎麼有錢,卻社會地位低下,比農民更不如,穿個綾羅綢緞只能在家偷偷穿,要是上街被人看到,就是犯了大明律,要坐牢的。
「血汗錢?嘿嘿,恐怕是別人的血汗吧。」寧采臣暗想,嘴上卻道:「瞭解瞭解,既然如此辛苦,不若我替夏兄想個法子如何?」
夏達山看到寧采臣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大感不妙,硬著頭皮道:「小的請寧大人多多指教。」
寧采臣慢條斯理喝了口茶,細細品味了一番,才道:「這法子倒也簡單,不如夏兄將生意轉讓出去,一了百了,那就可以輕輕鬆鬆做個富家翁了,豈不正合夏兄之意?」
「呃——」夏達山好不容易才憋住那大罵寧采臣的一口氣,肥嘟嘟的臉憋得通紅難受之極。
孟群幾人在一邊也是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咕嘟咕嘟猛往嘴裡灌茶才忍住了。
說話間,陸陸續續又有人來,都是大大小小的糧商,四大糧商也來了三個,除了一個吳常德。張得言身材平常,相貌也是平常,大街上隨便抓一把,十個中倒有九個這樣的,至於孫萬福,是一個清瘦老者,看起來很是精明的樣子,與夏達山一比,更是小的更小,大的更大,涇渭分明。
至於那吳常德,寧采臣早已知道這傢伙不老實,見他還未到,絲毫不奇怪,心裡反倒希望他遲點來,最好別來,也好讓自己找個借口殺殺他的威風,殺個雞給猴看。
十來個糧商圍桌而坐,平日裡雖然經常見面,所以還算熟人,不過因為大家都是做的糧食生意,卻是不大經常來往,像這樣聚在一起吃飯喝酒的機會更是從未有過。
眾人雖然都喝著茶或隨意與身旁人說話聊天,但都有意無意關注著寧采臣,他們來之前都或多或少瞭解過寧采臣的事情,對寧采臣邀請他們的目的,當然也猜測過,雖然想過對策,不過目前也都還是猜測而已,也不好輕易動作,只能靜觀其變。
寧采臣掃視了一眼眾人,轉頭對黎偓道:「黎兄,時候差不多了,你看看人來齊了沒有,來齊了咱們便開席吧。」
黎偓仔細看了看,低聲道:「寧大人,還有吳常德未到。」
「哦?吳常德還沒到?哼,此人是什麼來頭,敢不給本特使面子,竟然故意遲到。」寧采臣兩道濃黑如墨的劍眉忽地一豎,朗聲道,他的聲音洪亮,又故意加大音量,竟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眾人詫異望過來,有人問道:「寧大人,何故生氣?」
寧采臣哼了一聲,拿眼盯了下黎偓,黎偓是老油條了,忙像眾人道:「寧大人在此已等候多時了,但吳常德還未到。故而…….」
「哦——」眾人也都明白過來,這特使大人年輕氣盛,脾氣看起來也不大好,吳常德平時一向精明,這次是怎地,竟然不給特使大人面子?
不過他們可沒人會好心為吳常德說幾句好話,說起來雖然都是糧商,不過是競爭關係,那吳常德生意做得極大,平素也看不起他們,便是那與他平起平坐的夏達山,孫萬福,張得言也跟他不對眼,經常明爭暗鬥,此時反而幸災樂禍。
屋裡頓時便靜下來,大家都不敢吭聲,只有寧采臣重重的呼吸聲。寧采臣見他們一個個話都不敢說一句,心裡有了計較,臉色一沉,那兩道劍眉豎得更高了,他驀地一拍桌面,「砰」地一聲,又把那茶杯震得一跳,當然跟著跳的還有那些糧食的心,他大喝道:「大膽吳常德,冒犯朝廷特使,實在有損朝廷顏面,本官忍無可忍。來人吶!」
門外立時蹭蹭跑進一人來,眾人都認得,正是沂州衙役的班頭陶中流,四十來歲。陶中流大踏步走進屋來,朝寧采臣行了禮,道:「大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