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德站在街中央,大聲喊道:「嘿——這裡的金銀珠寶,見者有份啊!」
就算這聲音不大,有心的人隔著門也可以聽見了,更何況費南德是故意提高了聲音,幾條街外的人都聽到了。路邊的乞丐們,正窩在牆角享受陽光的暖意,一聽到「見者有份」,立刻拔腿就往聲音處跑。不多會,這一帶就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們看著滿地亮閃閃的金幣、珍珠,一個個睜大了眼睛,露出貪婪的神情。大部分人還搞不清楚狀況,只顧著看,沒一個人動手撿。
費南德抓起一把銀幣塞到身邊一個乞丐的懷裡說道:「拿著,這些都歸你啦!」
那乞丐一輩子沒摸過這麼多錢,捧著錢的手還有點怕燙似的想縮回去,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它們的主人了,一下子變成狂喜。他把錢舉在頭頂上,好讓每個人都看見,就像馬戲團裡的大猩猩似的跳起舞來。他搖搖晃晃地穿過人群,向外面跑去,一些銀幣從他手中散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大聲叫道:「我有錢啦!我有錢啦!哈哈哈!」他的叫聲引來了更多的人。
原本只是圍觀的人們看到了乞丐的樣子,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一個接一個地朝財寶伸出了手。人們爬在地上,抓起一把沉甸甸的東西,也不管是鑽石也好,石頭也好,就往衣兜裡塞。有些人索性脫下了外衣,當成一個包裹,捧起大把大把的銀幣丟進去。先下手的人不多時便已經全身都塞滿了,他們想趕回去放下身上的珠寶,拿個口袋再來,於是努力地想擠出人群。外圍都是些得到消息比較晚的人,他們拚命想往裡擠,想更接近財寶一些。兩伙人一相撞,珠寶和銀幣就丁零噹啷地掉了個滿地,不管是那一方人都立刻爬到了地上,搶奪著這天上掉下來的財富。
一個小時都不到,箱子裡就已經被掏了底朝天。心滿意足的人漸漸散了,來得晚的人就只看見一隻空箱子和箱子邊上一個呆坐著的人影,他們只能埋怨老天爺的不公平。而事件的主謀——費南德和他的新同伴早已不見蹤影。
有些不死心的人像尋找螞蟻窩一樣,把臉貼在地面上,搜索著被幸運女神遺忘的東西。偶爾在離箱子很遠的牆角會傳來幾聲歡呼。
布倫塔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積累十餘年的財富在一個小時之內消失地乾乾淨淨。他才三十幾歲,還被鬥牛委員會評價為最具活力的委員,但是現在的他看上去彷彿老了二十歲。
「沒想到他還在干缺德事。」說完故事的費南德把裝金幣的袋子綁好,放進懷裡。
「你把他整得還不夠徹底!像那種傢伙應該……」麗璐舉著拳頭說道,臉蛋因為興奮漲得通紅。
卡米爾攔住了麗璐的天馬行空,問道:「後來呢,你們怎麼樣?」
費南德指了指身邊一直猛吃的同伴,說道:「你看呢?我們離開塞爾維亞之後,我問他接下來想做什麼,他說不知道;問他想去哪兒,也不知道;問他的親人,他說只有他一個人。所以我就帶他一起旅行,一路到了荷蘭。」
「原本以為他人壯,能當個保鏢或腳夫什麼的,現在才發現他只會吃!」費南德滿口牢騷。其實他要是想撇下埃米利奧什麼時候都行,像他這麼怕麻煩的人卻帶著什麼都不會的埃米利奧旅行到現在,這份心思卡米爾早就明白了。
麗璐突然問道:「費南德,你怎麼會贏的呢?明明上次打賭的時候還輸給我!」
費南德聽了一陣猛咳。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幣,放在手中讓大家看,三個人六隻眼睛也找不到什麼特別的地方。費南德用兩指一撮,硬幣竟然變成了二枚,不過只有原來的一半厚度。費南德解釋道:「我把二枚硬幣粘在一起,當作一枚來用,必要時再把它們分開,這樣就可以很容易的控制硬幣的數目了。那個傢伙怎麼會是我的對手呢!」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店裡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老闆也打開了收音機助興。從老式收音機裡蹦出了一段節奏明快的曲子,一聽就知道那是弗朗明哥,塞爾維亞最受歡迎的曲子之一。克麗絲蒂娜聽到這音樂聲,便摘下身上的佩劍站了起來。
這家酒館與其他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酒館右側的角落是空著的,沒有桌椅,而客人們也不會走到那裡去。經常出入酒館的人都知道,有的老闆為了招攬生意,會請一些藝人來店裡表演,或是拉上一段小提琴,或是來一段鄉村舞曲,有時也有雜耍,諸如此類的。這裡的老闆也不例外,除了邀請藝人之外,他自己也對風琴頗有心得,又交了一群喜愛音樂的朋友,興致好的時候就會湊在一起樂上一陣。
克麗絲蒂娜自小在爺爺經營的酒館裡長大,對酒館裡的一切再熟悉不過了。她跟這裡的老闆打了聲招呼,便走到空著的那個角落裡,手一擺,頭一揚,整個人立刻隨著音樂聲轉了起來。紅色的長髮在半空中飛舞著,紅色的衣裙時不時飄起,就像是一團紅色的火焰。
弗朗明哥原本就是節奏快速卻又異常鮮明的曲子,充滿了激昂的張力,普通人只要聽到這樂聲,就會被其中躍動的音符所俘虜。克麗絲蒂娜的舞蹈卻讓人感受到三倍於樂曲的魔力。她的腳步輕快,但是每一步都在地板上踏出一個響亮的節拍;她的腰肢柔軟地可以彎成不可思議的角度,但又像一張拉滿的弓,蘊藏著力量;她的一雙眼睛就好像施了魔法一樣,此時此刻,絕沒有一個人還能想到比這更迷人的眼睛了。
圍坐在圓桌前的客人們在克麗絲蒂娜朝他們看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被捕獲了,他們不知不覺放下了手中的酒,也停止了高談闊論,全都朝那個角落圍去,跟著音樂的節拍拍起手來,幾乎將收音機裡的旋律蓋過。正巧老闆的音樂朋友來到,他們立刻拿出小提琴、管風琴、打擊鼓等等。不多時,弗朗明哥的音樂重新響起,原本單薄、沙啞的收音機聲音變得豐滿起來,時而婉轉、時而奔放,不論怎麼變換,都少不了一種性感的味道。店裡熱鬧的景象吸引了不少路過的人,小小的酒館立刻就被塞滿了。
緊接著,又一人加入了跳舞的行列,那是一身紅衣的費南德。當克麗絲蒂娜結束連續十二圈的旋轉,將上半身向後倒去時,費南德的手正好托住了她的腰。隨即,單人舞變成了雙人舞。這兩個人別說共舞了,就連單獨的跳舞麗璐等人以前也從沒見過,可是他們配合起來就好像是一同練習了十年的舞伴一樣,甚至找不到一丁點瑕疵。音樂也發生了變化,變得充滿柔情和纏綿,周圍也不時爆發出掌聲和口哨聲,不過對兩個當事人來說,大概什麼也聽不到了吧,他們的目光中只有對方的身影。
當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酒館裡的喝彩聲差點把屋頂掀翻,一點不亞於鬥牛場裡的氣氛。看客和樂手們都爭著和兩位激情的舞者擁抱,不停地稱讚他們。過了好一會,克麗絲蒂娜和費南德才得以坐下來休息。
「簡直太棒了!」麗璐讚歎道。姑且不論這小丫頭不肯好好讀書詞語貧乏,若是當一件事好到了一個比較高的境界,任何華麗的修飾都會顯得蒼白無力,反而是這種最原始的讚美能夠傳達人們真誠的心願。
克麗絲蒂娜微笑著回答道:「謝謝!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支舞。我是以前跟奶奶學的,不過,今天是跳得最好的一次,因為有了好舞伴。」說著,美麗的女舞者將頭轉向了自己的舞伴。
被誇獎的舞伴顯得比平時略微興奮,他說道:「其實我是第一次跳。小時候見過母親跳弗朗明哥,不過都比不上今天看到的。」
克麗絲蒂娜問道:「她是西班牙人嗎?」
費南德說道:「是的。她在西班牙時常被人欺負,還被騙到了美洲大陸,在那裡認識了我父親,我是美洲的阿茲特克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兒。所以在家鄉,我和母親是被人排斥的。稍微長大點,我就搭船離開了那裡。」費南德以前從不講自己的身世,夥伴們也從來不問,他們都知道如果沒有經歷過什麼事的話,是不會有深厚的閱歷和靈敏的頭腦的。現在費南德竟然主動說了出來,是因為克麗絲蒂娜嗎?還是因為他不再介意過去了?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呢?
麗璐側著頭說道:「費南德也是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為了生活,所以才學賭博?」
費南德說道:「每個人不都是在很辛苦地生活嗎?」
這道理對麗璐來說是太深奧了些,不過現在的她似乎能稍稍理解一點了。
卡米爾問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嗎?如果……」
費南德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想離開家鄉而已,至於去哪裡,哪裡都好,只要是能讓我呆下來的地方就好。」
麗璐問道:「那麼你找到了嗎?」
費南德又露出了他那特有的笑容,說道:「你去猜吧!」
麗璐見他不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扭過頭說道:「我才不想知道呢!多半是一個有酒有美女的地方。哼!我的船上也有啊!在這裡一點意思也沒有,我要走了。卡米爾?」
沒等卡米爾回答,費南德就插口道:「你可真夠笨的,竟然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麗璐立刻大聲嚷道:「你憑什麼說我笨啊!」
費南德說道:「你認為,布倫塔為什麼會這麼囂張呢?」他刻意把聲音壓底,似乎不想讓其他不相干的人聽到。幾個同伴都感到周圍的氣氛嚴肅起來,不自覺地把身體向前靠了靠,連埃米利奧都受到了影響,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麗璐很快便得出了答案:「當然是因為鬥牛委員會啦!他們勢力大……」
費南德打斷她的話,接著問道:「是誰給鬥牛委員會這麼大的權利?」
麗璐呆了一下,馬上明白了費南德的意思,說道:「是政府!」
費南德又問道:「政府做的這些事,為什麼沒人阻止?」
「他們不敢!」
「他們為什麼不敢?」
「因為……」面對費南德層層深入的提問,麗璐顯然答不上來了。她畢竟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女,雖然在做生意方面顯得異常精明,但是她的思考水平還只是停留在事情的表面上。要擁有高人一等的觀察力和分析力,少說也要經過十年的歲月積累才行,費南德在這方面顯然有一定的天分。
卡米爾代替麗璐說出了隱藏在暗中的真兇的名字:「軍隊!」
「正確答案。」費南德說道。他看到麗璐還有些不理解,便進一步說道:「巴魯迪斯軍!」
麗璐的雙眼一下子亮了起來,費南德搶在她大叫之前摀住了她的嘴,又繼續說道:
「巴魯迪斯的海軍艦隊被稱為無敵艦隊。不光軍艦的數量多,而且航行速度是是所有海軍中最快的,武裝也最強。在他的手下有一批優秀的提督,最出名的兩個是西門•;李那列斯和阿倫索•;羅莎。這兩人對巴魯迪斯是忠心耿耿,像是他的兩隻看門狗一樣。巴魯迪斯以強大的軍事力量控制政府,政府每年收得的稅款至少有三成是供給巴魯迪斯的。
「我們可以用對付舒派亞的辦法對付他啊!」麗璐說道。
「別傻了!」費南德不客氣地罵道,「舒派亞和巴魯迪斯根本不能比,舒派亞只不過是海裡的一棵水草,一拔就拔掉了;巴魯迪斯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海怪,企圖接近它的人統統會被它吃掉!你以為英國海軍為什麼不敢和巴魯迪斯軍正面交鋒,反而大老遠跑去打美洲大陸,就是因為他們很清楚巴魯迪斯的實力。」
「也就是說,他要除掉我們會比踩死一隻螞蟻更容易是不是?」麗璐說道。
「不錯。所以我們現在千萬不能輕舉妄動,盡量先避開巴魯迪斯的勢力範圍,也盡量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恩——你說得對。」麗璐終於打消了自己想在塞爾維亞做一個出名商人的念頭。她問道:「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費南德已經無數次考慮過這個問題了,他很快地回答:「地中海的其他勢力也很強。不過葡萄牙的力量明顯衰退,說不定很快阿博科魯克就會倒戈到巴魯迪斯那兒。意大利商人陳特利歐在生意方面很成功,但他沒有武裝力量,必須向鄰近的軍隊請求保護,西邊的巴魯迪斯或者是東邊的巴夏軍。巴夏是奧斯曼土耳其的海軍司令,土耳其的海軍近幾年發展極快,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巴爾幹半島和小亞細亞半島,換句話說從希臘開始的地中海裡面部分都在巴夏的統治之下。不論從艦隊規模還是整體勢力來看,都足以和巴魯迪斯軍抗衡。而且他還有一個同盟軍,巴巴洛沙•;法斯爾•;海雷丁。這是一個海盜集團,在地中海南邊的非洲港口活動,打劫掉隊的商船,所以很少有人往那一帶走動。巴巴洛沙是這個海盜集團首領的代名詞,每一位繼承者都是先由老首領推舉,然後所有成員表決,超過2/3同意才能成為新的首領。而在那之前,繼承者還必須進行嚴格的考驗,以證明自己的能力。他們原本是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的海盜,但非洲一帶逐漸落沒,他們的根據地——埃及的亞歷山大,曾經是地跨三洲的超級大國的重要港口,現在這一頭銜已經被土耳其搶走了。巴巴洛沙也不得不向巴夏低頭,以保住這一百多年的基業。」
「他們很不情願吧,那個巴巴洛沙。」要是讓當事人聽到麗璐的話,恐怕會立刻把她宰了,海盜是不需要同情的。
「所以,海雷丁和巴夏軍的同盟只是表面上的。巴夏之所以要和海雷丁結盟,只不過是為了直布羅陀海峽的港口,有了這幾個港口巴夏就可以ziyou出入地中海而不需要經過西班牙的領地。或許他還想以此為後盾,和巴魯迪斯大幹一場。」
費南德說到這裡,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地中海這塊地方,危機四伏,波濤暗湧,決不是一個適合長期貿易的地方。這些人各自心懷鬼胎,遲早會撕破了臉。他們只需按兵不動、隔岸觀火就行了,巴魯迪斯總有一天會自取滅亡。
「到那時我們再去釣魚的話,就一定會釣到最大的了!」麗璐已經開始幻想大把大把數錢的景象了。
「不過,想釣魚的人也很多,比如英國的那個克裡福德。」費南德恢復了輕快的語調,說道:「我們得準備好最大的船和網才行,那可是要花大價錢的。」
「那我們就先離開地中海,到別的地方去做生意吧!我聽說東方有個香料群島,都是沒見過的東西,如果能運到荷蘭去買,一定能賺很多錢!」一說到和錢有關的事,麗璐的腦子就轉得特別快。看她的表情似乎明天就能到達香料群島了!
卡米爾聽到麗璐的提議稍稍皺了一下眉,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連費南德也沒注意到。
費南德的想法和麗璐正好相反,他說:「不,我們還是先在地中海逛一圈。一來可以再打聽一下其他的情報,二來地中海的港口有很多奇人異士,如果能邀請他們上船,對我們是大有幫助的。」
「就像克麗絲蒂娜一樣的人!」麗璐和美麗的女劍士很合得來,所以十分贊同費南德的提議。
費南德還有第三個理由,不過他沒說出來。地中海還有風情萬種的女性,怎麼能錯過呢?他一口飲完了杯中的葡萄酒。
卡米爾說道:「我們再過兩天就可以出發了,要先去哪裡看看呢?」
一直沒出聲的埃米利奧說道:「哪裡有好吃的東西?」
克麗絲蒂娜接口道:「能不能去趟熱那亞,我爺爺在那裡。我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而且爺爺年輕時是個水手,說不定會跟我一起上船呢!」
「真的嗎?太棒了!」事情就在一聲歡呼中被決定了。他們將要在兩天後起程去意大利作一次觀光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