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烈陽白雪
雷恩帝國邊境城市烈陽城，今年迎來一個格外寒冷和漫長的冬天。
獸人大軍入侵帝國內陸的消息早已傳達到這裡，習慣了見到那些半獸半人怪物的烈陽城居民們，對於它們能夠憑空穿越邊境侵略到帝都百哲城的事實無比愕然，然後就是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態。
「我們打獸人打了這麼多年，現在也該那些大城市的傢伙們嘗嘗苦頭了，免得他們再說什麼『粗鄙蠻族不足為慮』。」酒館裡，有人如此冷笑道。
「就是，讓他們長長見識，看看真正吃人的畜生是什麼樣子的。」
「也不能這樣說吧，帝國受難，我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最近來這邊的商隊減少了許多，想要賣的東西賣不出去，想要買的東西也買不到，尤其是糧食，唉……」
「放心，帝國沒那麼容易垮掉，我聽到消息說帝都已經把來犯的獸人軍統統擊退了，還出現一個稱為賢者的人物，據說對於獸人軍隊非常瞭解，日後必定會被宮廷重用吧。」
幸災樂禍的人，憂心忡忡的人，冷靜分析的人，在熱鬧哄哄的酒館裡吵成一團，旁邊矮胖的老闆給熊熊燃燒的壁爐子多加了幾把柴火，釋放出的溫暖將剛剛侵入一些的風雪冰冷再度隔絕到外。
彭隆……突然間，門外有人用力將門推開，突兀帶進的寒意驚得離門口比較近的酒客們渾身一顫。
醉醺醺的漢子們朝著門口處怒目而視，卻在看到走進館子裡那人的袍服裝扮後，就立刻收斂了怒意，轉而大笑起來，熱情友好地朝對方舉起酒杯。
血紅色鮮艷的法袍，背後漆黑色輪狀烈陽圖案，正是本地城守魔法軍隊——烈陽軍。
「呼啊~~~今天真的好冷啊，老闆，借你們這地方暖和一下。」烈陽軍人走到吧檯前，掀開罩在頭上的兜帽，顯露出筆直如針叢的黑色短髮，凌厲而蘊含一絲疲憊的黑眸，略顯凌亂拉渣的絡腮鬍子。
「灼陽大人能光臨這裡是我家的榮幸。」矮矮胖胖的酒館老闆馬上認出這位來客，笑得臉上的肉都在打顫，「二虎子，給大人上最好的黑麥酒！」
「順便再來點吃的，最好是烤肉，烤得越燙越好，還要加辣。」灼陽坐到吧檯邊上，拍桌子大大咧咧地喊道。
「好咧，馬上給大人做！」
烈陽軍隊長久以來恪盡職守，保護民眾，因此在人們當中有著極高的威望，無論去到哪裡都十分受歡迎。
尤其近年來逐漸接管軍隊大權的烈陽伯爵二兒子灼陽@布萊特，直爽豪氣的性格，嫉惡如仇的作風，在軍隊內得到屬下擁戴，在軍外為人們所熟知，已經成了烈陽軍嶄新的旗幟領袖。
進入酒館幾分鐘，灼陽就以爽朗言辭和極佳酒量跟所有酒客打成一片，館子裡頓時吵得更加熱鬧起來。
「對了，灼陽大人，聽說你的夫人已經快要生了？」忽然有酒客想起來說道。
灼陽聞言一愣，然後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勺，臉龐上寫滿將要為人父親的欣喜得意。
「哈哈，托福，托福。」
於是滿酒館一陣恭賀慶祝的聲音，夾雜著接連不斷的酒杯碰撞聲。
一個小時後，吃喝飽足的灼陽將晶幣硬是交到不肯收賬的老闆手中，就與酒館的人們告別離去，戴上兜帽漫步在白雪覆蓋的街道上。
「沒有來自帝都的新消息呢……」
嘴裡哈著酒氣，灼陽眼神微微迷濛地看著自己噴吐出來的騰騰氣息，心緒飄到了遙遠的地方。
自從帝都回來後，已經將近三年了。
來自重陽和羅陽最後一次聯繫，是在幾個月前接到的信件，上面說重陽終於從三國大會勝利歸來，已經成為整個帝國數一數二的年輕精英，備受宮廷皇室的重視。
這件天大喜訊著實讓家裡歡喜激動了好一陣子，他也是感到堪比知道自己妻子懷上身孕的莫大喜悅，往昔的留級生，在帝都不屈不饒堅持奮鬥的三弟，最終得到應該得到的榮耀。
興奮之下，灼陽甚至提議全家到帝都去看望重陽和羅陽一趟，順便也讓芙莉蓮回趟娘家，可是因為種種原因不能成行，而且從那之後，帝都再也沒來過一封信件。
就在家裡開始擔憂的時候，傳來的驚天消息是，獸人軍隊穿越時空入侵帝都！
這就讓本來還存有喜悅的布萊特家跌進憂心的深淵。
「三弟……大哥，你們都不會有事的吧，現在既然已經擊退侵略軍，那至少該來封家信報個平安……母親每天都很擔心……」
自從知道帝都竟然遭受獸人侵略後，蒂娜亞@布萊特逐漸變得憔悴起來，本來就不是很好的身體狀況越發惡劣，無論丈夫和兒女怎樣安慰都沒有用，最後終於倒下了。
現在炙陽伯爵幾乎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時刻陪伴在妻子身邊。芙莉蓮有身孕，本身都需要照顧，那領主府僅有的主事者自然只剩下灼陽一個人。
民政軍事方方面面都要他來管，就他有限的才能而言確實是難為了，但為了家庭再辛苦也得撐著。
要是羅陽和重陽能回來的話……
怎麼能有這樣軟弱的想法！灼陽狠狠敲了自己一記，身在帝都的兄弟們經受獸人大軍的威脅，一定要比自己勞累辛苦百倍，所以才會連寄信回家的餘裕都沒有。
自己應該扛起的負擔，不能妄想轉嫁他人，否則要讓還沒出世的兒子看自己笑話了。
一邊鼓舞著自己，灼陽一邊走向領主府，卻又突然停住腳步。
「那是……？」
紛紛揚揚的風雪中，隱約看到領主府的方向，瀰漫起極不和諧的絲絲黑煙。
愣住三秒之後，灼陽的醉意一下子全醒了，大吼一聲朝著家裡狂奔而去……
……
「太弱了。」
風雪呼嘯，前不久還是溫暖祥和的起居室，漫天的冰冷雪花從牆壁破開的大洞灌輸進來，晶石吊燈被摧毀後的碎片佈滿廳堂，七零八落的擺設，撕裂兩半的油畫，炭化成灰的地毯，詮釋著什麼叫滿目狼藉。
一個身穿熊皮大衣，身高足有常人兩倍的壯漢，頭上罩著狐皮製成的頭巾，頸脖圍著蛇皮製成的圍巾，左肩掛一個狐狸頭，右肩掛一個蛇頭，胸前頂著一個熊頭，昂然傲立在風雪紛揚中，形成詭異滑稽而又極富壓迫感的畫面。
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全身上下，他唯一露出的除了一雙筋肉糾結的大手外，就只有冷漠凌厲的褐紅色眼睛。
在這雙眼睛的俯視下，領主府的當家，烈陽城的領主，炙陽@布萊特伯爵趴伏在地，身軀染血，左手摀住不斷咳嗽的嘴巴，右手握著已然折斷的法杖。
「沒想到蒂斯卡選擇的是一個如此脆弱的存在，即使本來就沒對人類這等生物抱著多大期望，但是弱到這種程度，太讓我們至高的天之部族丟臉了。」
壯漢十分輕蔑地說道。
「咳咳……她不是蒂斯卡……她是我唯一的妻子……蒂娜亞……」炙陽伯爵嘴裡咳出絲絲鮮血，卻勉強挺著身子，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抬頭挺胸在對方面前。
一拳，僅僅是一拳。
這個突然襲擊而來的壯漢只用了一拳就將他擊倒在地，而在此之前也只是花了一掌就扇飛了所有的守衛，強悍得深奧莫測。
對方絕對不是魔法師，但展現出來的力量已經堪比傳說中的聖靈法師，徒手空拳就能壓制奧義級別的自己。
贏不了，這是炙陽@布萊特經受一擊就清楚認識到的事實，然而他不能退讓。
法杖折斷，他就把後端的部分扔掉，以前端杖尖對著壯漢重新念誦咒語，然而壯漢舉手，握拳，隔空一擊！
轟……劇烈爆炸火花衝破廳堂，摧毀牆壁，將炙陽伯爵轟飛出去，在風雪中劃過一道焦黑青煙的弧線，重重砸落到領主府的園林中。
這裡已經七零八落躺倒一個個渾身焦黑的守衛，都失去了意識，生死不知。
壯漢一拳打出，就再沒看伯爵一眼，而是轉過頭去，看向通往府裡房間的門扉。
然而在他邁動步子走到門扉前時，一道閃電劈到他的腳邊。
「還沒完……我還沒倒下……」炙陽伯爵拖著傷痕纍纍的身軀，一邊吐血，一邊掙扎著站起來。
壯漢眼裡光芒一閃，眼皮微瞇，似乎升起一絲怒意。
「再拚命的羚羊也敵不過獅子，知道自己的弱小後就應該敬畏強者，人類，你根本不配面對我等天之部族。我本應第一擊就殺了你，但看在蒂斯卡的份上一次又一次放過你，你卻一次又一次不知好歹。」
「我沒有什麼耐心，既然你一再冒犯我，那我就徹底成全你，去死吧。」
壯漢舉起拳頭，正要轟出，卻忽然意識到什麼轉過頭去。
彭……一道水桶粗的雷電破空襲來，不偏不倚擊中他所在的位置，頓時電光四濺，狂暴而起。
「父親！」
氣喘吁吁的灼陽衝進園林中，來到炙陽伯爵的身邊。
「怎麼回事？那個人是……」
「躲開！」
沒等灼陽一句話說完，勉強站立的炙陽就吼叫一聲，突然爆發驚人的力氣，將兒子從身邊推開三四米遠。
彷彿空間都被撕裂的爆破聲響起，灼陽只覺得眼前一花，身軀高高翻飛起來，撞到園林裡一棵筆直的大樹幹上。
眼冒金星，他忍住疼痛抬頭看去，只見原先他和父親所站的位置，只殘留下一個焦黑的坑洞，冒著騰騰的黑煙，腦中頓時變得一片茫然。
「愚蠢……」
冷淡的聲音從起居室方向傳出，只見毫髮無損的大衣壯漢，像看螞蟻一樣藐視一切。
灼陽只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斷裂了，他雙目頓時變得赤紅，口中瘋狂吼叫，不顧一切地朝壯漢衝去，極快速度地揮杖唸咒——
「雷光隕滅殺……」
「住手，灼陽！」千鈞一髮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喊道。
目睹父親被害，狀若瘋狂的灼陽本來誰都阻止不了，但是唯有這個聲音，奇跡地讓他停住腳步。
「母親……？」
灼陽本能循聲望去，結果又一看到震撼的一幕，眼睛瞪大到極限，一臉不可思議地呆滯當場。
身穿睡袍，長髮披肩，即使一臉疲憊也不失雍容風采的婦人，懷中抱著受傷的丈夫，而身後赫然伸展出來一雙赤紅色的羽翼！
在蒼涼雪白的背景中，非人的紅色雙翼顯得格外刺眼。
「蒂斯卡，你已經很虛弱了，卻還要為救那個人類使用不死鳥一族的力量，真是愚蠢透頂。」壯漢冷冷地說道。
「帝裘卡……二哥，我跟你回去部族，求你不要傷害他們。」蒂娜亞輕輕放下昏迷的炙陽伯爵，平靜而無奈地對壯漢說道。
灼陽有種整個世界都在崩潰的感覺！
母親為什麼身後會長出翅膀？她為什麼叫那個怪物男子二哥？不死鳥一族又是什麼？
「不僅僅是你，還有你生下與人類混血的那個女兒，根據巫皇大人的占卜，她很可能具有比當年的你還要強大的通靈能力。」被稱為帝裘卡的壯漢哼了一聲。
「晨陽……」蒂娜亞滿臉苦澀，卻沒有流露意外的表情。
「只要巫皇大人想要，沒有人能逃脫他的掌控，他讓你任性了這麼多年，也該是收回一切的時候了，我族的輝煌，乃至整個種族的振興將要來臨。」
「我知道了……我會帶晨陽跟你走的，只是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至少讓我們能稍微整頓一下……」
「半個小時。」帝裘卡語氣嚴厲地道，然後他從起居室大洞走到園林，朝向門口方向，直挺挺站到一棵樹下，沉默等待起來。
場面一片死寂，蒂娜亞眼含淚花，看向呆滯不動的二兒子。
「灼陽，對不起……一直以來都瞞著你們，其實……我不是雷恩帝國的人類，而是……烈陽城的人們所憎惡的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