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幕後博弈
往昔莊嚴神聖的皇權城堡亂成一團，想要推翻皇帝的，想要保住皇帝的，想要渾水摸魚的，都在緊張地行動著，戰鬥著。但有一個相對偏僻的角落，安靜平和得有些詭異。
西北角塔樓第三層，裡面一系列寬敞豪華的套房，擺設精緻，裝潢典雅，打點得比整個城堡絕大多數房間都要奢侈，但卻是長年空置。
平時除了維持套房整潔的侍女，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地方。三四年興許都不會用上一回，但這些套房就這樣呆著，裡面的擺設也從來沒人動過。
直至如今，城堡戰亂之時，原本空蕩蕩的套房客廳裡，反倒坐上了兩位老人。
不時傳來的隱約轟炸聲，撕裂聲，喊叫聲，表明外面正在發生不同尋常的事態，可是這兩位老人都一副平靜淡然的樣子，對面而坐，中間的茶桌面上擺放一副棋盤，棋盤上只餘下幾個殘留的棋子。
顯然，這盤棋經歷了無比慘烈的廝殺，結果是……兩敗俱傷，滿盤皆輸。
身穿純白色袍服的老人，坐在一張木製輪椅上，銀白色的華髮梳理得十分整齊。瘦削的臉龐也是打理得乾乾淨淨，一雙淡黃色眼眸，溫和清澈地倒映著面前的棋盤和對手。
而在他對面的老人，一身筆挺錚亮的軍裝大衣，式樣樸素，因為年代過久而微微有點泛白。頭頂的髮絲早已完全凋落，皺紋縱橫的臉龐上倒是留著一把大鬍子，神情不怒自威，深棕色的眼睛久久地凝視棋盤，似乎想要從中尋找出什麼。
「法希斯，這盤棋已經結束了。」
坐輪椅的老人，輕聲做出一個簡單的提醒，告誡對手不要沉迷到已經結束的棋局裡。
穿軍裝的老人沒有馬上反應，繼續凝視一陣後，才緩緩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唐納德……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是一起下棋，就一定會下成這個樣子的？」
法希斯·雷恩，天宗皇族的精神領袖，帝國魔法軍隊最高元帥。
唐納德·迪倫科，皇家首席治療師，帝國治療魔法界的元老領袖。
這兩位人物毫無疑問是處在雷恩帝國權威巔峰上的存在，也是這個帝國實質意義上的支柱棟樑。
若要問他們的地位高到什麼程度？
舉例說明的話，不單單皇帝和太子，就算皇室一家在一場混亂死去，皇室一族徹底滅絕，但只要這兩個人還在，整個帝國就亂不起來。而反過來說，如果這兩人在某天一起死去，那就算皇室仍然完好，國家也免不了陷入動盪混亂之中。
他們都不戴有象徵統治權的皇冠，而是在幕後影響一切的無冕巨頭。
目前發生在城堡的戰亂，如果他們有心要平息，那一開始就不可能亂起來。實際上，這場政變的發生，也就意味著皇太子的逼宮，正在進行的激戰，是在他們的授意或者默認之下。
「大概是從三十多年前開始吧，我記性不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輪椅老人以緬懷的口氣說道。
「三十年……不知不覺，就過了這麼長時間啊。」
法系斯仍然閉著眼眸，一副放鬆的樣子，脊樑卻是本能地挺得筆直，沒有一絲鬆懈。
作為性質截然相反的，救人的大佬和殺人的大佬，雖然同為帝國的支柱，但彼此意見一致的時候並不多，絕大多數都是充滿了矛盾。
一次博弈，一次交鋒，都會引起帝國某一領域的動盪。而每次交手的結果，就像桌面上一盤殘棋——誰也沒有勝負，誰也沒有失敗，有的只是相對的付出和收穫。
「可以的話，還想跟你再鬥三十年，不過……我們都沒有時間了，老友。」
帝國元帥睜開雙眼，眼裡有威嚴，也有落寞。
唐納德枯槁的大手撫摸大腿上的潔白毯子，眼睛一點點瞇起來。
「羅萊德是個好孩子，跟他父親不一樣。」
「沒錯，很難得能和你意見相同一次，但是作為即將上位的皇帝，他還是欠缺了不少東西，特別容易受人控制。」
「撒耶冷不是好孩子，他的眼睛裡隱藏著很多不能讓人知道的邪惡。」
「我倒是很欣賞他，不過他太強勢了，沒有制衡的話，所有人都會成為他的傀儡。」
幾句話的交談，揭示了目前混亂局勢的本質。
「我們需要另一個孩子，好孩子，心地很好的孩子……」輪椅老人輕聲呢喃道。
「羅倫斯已經落入撒耶冷的控制，剩下的……法納，奧德莉，伊尼亞德，克拉倫斯，就算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這棋沒辦法下，還有誰……能夠坐在那個怪物的對面？」帝國元帥喃喃自語。
「克蘭雷德有說，那個孩子回來了，會先去找那個女孩。」
「克蘭雷德的種，私生孫子，神奇火法師，三國大會勝利者，一樣是特別醒目的怪物。」
「只有那個孩子……」
「也是撒耶冷的血緣兄弟，就像是命運的注定……」
注意到重陽·布萊特，是早在三國大會開始前的事情。
輪椅上的老人出手保住他的參賽資格，作為元帥的老人也有意無意表示過關注，逼得迪南親王父子不敢對他輕舉妄動，甚至一反常態做起了招攬的打算。
出身偏遠北方的小貴族，沉穩冷靜，不屈不饒，溫和善良，有著大運勢和大神奇的魔法師，不止一次創造過奇跡，直至關鍵時刻覺醒歸來的存在。
就是他了。
兩位老人又一次難得地達成了一致，彼此對視著，不約而同地伸出各自的大手，移去棋盤上各自一邊多餘的棋子，只剩下對面而立的四子。
一邊，是黑色的國王與法師。
另一邊，是白色的王后與騎士。
……
…………
城堡某處，雷恩皇帝靜靜坐在書桌後面，手中把握著象徵帝國最高統治權的皇者玉璽，眼神呆滯凝望前方的銀色鏡子。
忽然，銀鏡變得一片模糊，片刻重新清晰之後，顯示一個身穿皇家騎士團將官軍服，威風凜凜，眉眼冷厲，容貌俊朗的青發老者。
「伊卡洛斯？」
皇帝一下子回過神來，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連你這位皇家騎士團長，也要親自出面來說服我投降嗎？」
「陛下……我無意跟你多爭執什麼，只是你明白的，作為這麼多年的君臣和朋友，我就算被你怨恨，也想在這最後勸一句，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抵抗……」
「閉嘴！」
沒等騎士團長說完，皇帝就突然爆發極大憤怒，一直都很平靜的臉龐驟然扭曲，猙獰橫眉，雙目幾乎要噴出火焰一般，蘊含煞氣的威嚴充斥整個空間。
「我已經受夠了！明明是我在當皇帝，為什麼偏偏要聽兩個老頭子指手畫腳！？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忍，可忍到最後就是這種結果！？煽動我的兒子來反叛我！要將國家的未來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怪物！」
彭咚……發洩怒火的一腳，將寬大的書桌踢得攔腰折斷，翻飛開去砸到房間牆壁上，刮壞了昂貴的油畫，四下濺起木屑和碎渣。
「兩個老糊塗！他們這麼做只會葬送整個帝國！雷恩完了，一切都要完了！為什麼所有人都不明白！？我沒有錯！錯的是那兩個老傢伙，錯的是你們所有人！！！」
皇帝衝著鏡子咆哮，然後慘淡地笑了起來，揮舞手中玉璽，一邊笑一邊流淚，狀若瘋癲。
「陛下……羅世裡得……」伊卡洛斯表情糾結，目光閃爍，看著近乎發瘋的皇帝，不由得低聲喚出對方的名字。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是皇帝，我是一國之皇，我不是傀儡——」皇帝高聲吶喊道。「不是傀儡」這句話，久久地震盪在塵埃瀰漫的房間中。
伊卡洛斯低下了頭。
「好吧……陛下……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服務了……我剛剛收到一個消息，除了要親自抓捕你的克蘭雷德，還有一個人正朝著你的方向過去，他的目標應該是普瑞斯蘭學院長，還有……昏迷的公主殿下。」
「……誰？」聽到這個意外的情報，又哭又笑的皇帝微微愣了下。
「重陽·布萊特，那個獲得三國大會勝利的神奇火法師！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從空間亂流裡活著回來了，而且成為了跟撒耶冷一樣的覺醒者，實力大增，已經擊敗了憐月而本身似乎沒有半點受創。」
伊卡洛斯說道。
「重陽·布萊特……」皇帝呢喃道，回想起了曾經印象深刻的那個黑髮青年。
「他好像已經知道自己是被憐月和克蘭雷德出賣暗算的，所以先是幹掉了憐月，然後進城堡找克蘭雷德算賬來了，而且他和公主殿下是戀人關係，也就等於說……」
「他是站在我這一邊的。」皇帝瞬間領悟。
「沒錯，陛下，所以這是最後的反抗機會，你能明白的。」伊卡洛斯意味深長地說完。
皇帝緊緊握了握手中的玉璽大印。
「謝謝你，老朋友。」
「陛下，請自己保重。」
皇家騎士團團長從鏡子裡面消失了，只剩下收斂了狂躁，重新深沉明智起來的帝王。
他目閃精芒，緩緩將玉璽收起，然後朝門外走去。
「陛下……」守在門外的忠誠衛士立正行禮。
「蘿絲婭麗……我的女兒的臥室，應該還在我方的掌控中吧，帶我過去。」皇帝下令道。
「遵命，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