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平凡悟
得到軍官傳達的國內急信，天嵐君王看了，良久沉默，四下裡一片死寂。
「好……好……好好好！」
最終打破攀升至頂點之煞氣氛圍的，是諾道一連五個「好」字。
他的臉龐無悲無喜，無驚無怒，就像一塊凝結的鐵板，然而這短促的語句，已經透露出這位君王內心劇烈波瀾。
鎮壓勒斯城反動派失敗，紅狼將軍洛納爾·摩慘烈戰死！
大手一甩，整封信件，無聲無息粉碎無形。
「勒斯城……」
……
…………
勒斯城，領主城堡。
重陽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雙手掌展開相對的中間，一個直徑十幾公分的立體魔陣變幻著不同色澤的光輝。
一行行符文，一個個陣圖，不斷在立體球狀當中投映出來。重陽凝視魔陣，一黑一紅的一雙妖異瞳孔，也在同時輝映這繁瑣複雜的魔法信息。
這番景象看上去，像極某些科幻影片中的未來技術情景，而不應該發生在一棟封建時代的城堡房間中。
直至最終，重陽雙手慢慢合攏，將立體魔陣壓迫成四射開來的光芒，逐漸隱於無形。
略顯疲憊的臉龐上，流露幾分滿意神色。
戰鬥結束，勒斯城重歸繁榮的這段時間裡，他不僅消化了來自劍兵「姬毒」的龐大意念，還將至今為止所有的收穫重新梳理了一遍，修為級別得以連續提升。
奧義境界第四層——「凝型」，以及奧義境界第五層——「熔融」，分別增強通靈凝型以及高溫熔融方面的法術本質。
現在的重陽，已經是一個奧義中級的魔法師了。
但這只是就奧義層次而論，如果是就體內魔珠數量來看，擁有獨特「雙魔珠」魔力系統的他甚至已經達到奧義巔峰的程度！
當然，這樣的巔峰級別，比起一般奧義巔峰的法師，境界明顯低了一些，但卻是遠遠超越一般奧義中級的法師。認真計較起來，他目前的實力應當處於巔峰與中級間，也就是一般奧義頂級的層次。
體會修為的飛速提升，感受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重陽心中有著愉悅。
這時候，房門敲響了。
知道來人是誰，黑髮青年臉上輕鬆神色頓時有些僵硬起來。
「鬼剎大人，難道還在睡嗎？該起床了啦——」
隨著開朗活潑的嗓音，一個身穿蕾絲花邊連衣裙的紅髮女子風風火火推門闖進。
「茜茜，我說過了，要等到大人允許才能進門，你稍微用點腦子記住行不行！？」
緊接著是蘊含些許頭疼意味的語氣，另一個身穿典雅開裙長袍的女子也跟著走進。
「啊，大人已經起來了，真可惜，我特意來這麼早，還以為……」
「以為什麼？你在策劃什麼！？抱歉……鬼剎先生，這冒失的丫頭總是令人困擾，沒能及時阻止她的我也有錯。」
「沒關係的，大人又不會介意。」
「怎麼可能會不介意呢？你沒看到大人臉上表情都不自然了嗎！？」披肩長髮的女子強自忍耐的努力宣告失敗，衝著短髮女子叫嚷起來。
「別以為大人的態度這麼和氣就對他如此失禮，你好歹也當了快二十年的貴族，最基本的禮儀應該記住，要知道——」
「唉，莉莉就是這麼死板，大人你說對吧？」
「你說什麼！？」
重陽苦笑。打從開始進門，這對姐妹的爭吵就沒消停過，他甚至無法插嘴說上一句問候。
卡斯特伯爵的一雙女兒，潘斯特的妹妹，莉莉·揚和茜茜·揚，其實若是單獨出現的話，無論容貌身材，氣質才華，都是貴族千金中的上上之選。
典雅高貴的姐姐莉莉，是掌管領地稅收，商業運作等事務的好手。貌似大大咧咧的妹妹茜茜，也在市政人事，農耕民生等方面有超乎尋常的觸覺。
與絕大多數學習各種知識僅僅是使得自己多增添幾分氣質的貴族小姐不同，這對天賦不俗的姐妹可是真正的實幹型天才，十二歲開始就已經能在相關部門裡擔當一把手，直接對領主老爸負責，管著手下幾十號各方官員。
有才又有貌，如果子爵之類小貴族能娶到其中一位，至少能減去二十年的奮鬥。但是，偏偏，這兩位一起出現的話，帶來的不是滿屋子芳華燦爛，而是令人幾近窒息的風暴。
「莉莉，茜茜小姐，今天早上不需要幫忙你們的父親嗎？」
好不容易，重陽總算逮到空隙，說上一句話。
遭受劫難的勒斯城重建起來有許多事情要忙，卡斯特伯爵父子輪番上陣，才算是比較快速地重新組織起應有的各方部門，恢復正常的領地秩序。其中，兩位才華不俗的姐妹也發揮了很大作用，重陽偶然看到過，她們是怎樣將繁瑣的細節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打個比方，如果卡斯特伯爵在統治領地的管理架構中，相當於一個人的大腦的話，那潘斯特就是有力的手臂，兩姐妹就是一雙靈活的手掌。
「呵呵，今天我們休息，所以來找大人一起玩。」
「求你了茜茜，改掉那種小孩子的說話方式吧。」莉莉撫著額頭，一臉無奈。
茜茜不動聲色朝姐姐吐了吐小舌頭，掩耳盜鈴地藏到重陽身邊。
真是一對活寶，重陽心裡搖頭。
這段時間放眼整棟城堡，也就他這個劍聖大人顯得最為悠閒。卡斯特伯爵忙著重建城池，組織計謀，潘斯特忙著與各方貴族協調聯繫，恢復外交，反倒是傳說主角，作為席捲整個國度不折不扣颱風眼的他，每日除了修行就是無所事事。
女人總是八卦的，對於所謂英雄強者總是好奇的，因此相對領主父子不那麼忙的兩姐妹，一有空就纏到他的身邊，請教劍術，問這問那。
開始時，兩女子還有些拘謹，可相處下來，發現到重陽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溫柔先生時，態度就變得越來越親密……或者說是放肆。
對此，卡斯特伯爵父子都是睜隻眼閉只眼，甚至有點樂見其成的意味。畢竟勒斯領主一家，已經是和這位劍聖大人徹底綁在一起了。
勒斯領主一家以外的其他大貴族，儘管或多或少參與了謀算，可都是基於自身的利益。
領導人民大眾起義抗爭，推翻現有君王與王朝，實現天嵐國的偉大革命……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不惜扯出彌天大謊，利用重陽長相與君王很像這一點，將反戰起義硬生生打造成王族紛爭的意義，就在於將整個事態壓制到可控的程度。
戰爭，貴族們確實承受不了，也不想再承受了，但是他們也不願意豁出身家性命，去反抗那位文武雙絕的強勢君王。
飽受壓迫的普通民眾活不活得下去不是貴族所關心的重點，他們一直注目的只有自身集團利益。如果不是君王的所作所為損害到貴族的根本，並且沒有讓他們看到足夠明朗的未來收益的話，那就算民眾起義鬧得再大，這些上位階層者會做的也只是冷眼旁觀而已。
簡而言之，大貴族們只所以到訪勒斯城堡，在卡斯特伯爵主導下達成協議，本質目的是利用一個冤大頭劍聖，向那位君王發出不滿的信號。
這個目的，在那份震撼性聲明出台公示的時候，就已經達成了大半。
與卡斯特伯爵的協議，他們自然會遵守，做戲做全套。但其實對於他們而言，接下來主要看的是君王和王朝肯付出怎樣的籌碼來平息他們的怨氣，挽回他們的支持，而不是關注為人民而拔劍的偉大劍聖，以及為民請命，奮起抗戰的卡斯特伯爵一家，會是怎樣的下場。
重陽明白這些，也不介意什麼，貴族們在利用他，他又何嘗不是在利用那些冷血的貴族。
只有卡斯特伯爵一家，是他僅有的值得信賴的天嵐貴族盟友。所以，對於兩位性情迥異，卻同樣真誠友善的姐妹，他有著好感與關懷。
「走啦，大人，今天天氣很好呢。」茜茜爽朗地說著，非常自然地挽上重陽的左臂。
重陽身子一僵，這等親密的接觸可是第一次，但是看茜茜沒有半分拘謹的表情，他也不好推辭做作。
被茜茜拉扯著走出房門，身後只剩下一時呆滯的莉莉。後者皺了皺眉頭，咬了一下櫻唇，也飛快地追了出去，跟上黑髮青年的右邊，微微伸出手……卻最終縮了回來。
天照光輝透過鏤空窗戶遍灑走廊，天氣確實很美好。
……
…………
與領主姐妹並肩走在勒斯街頭，重陽一路上得到許多市民躬身禮敬。
重建至今，哪怕是被破壞最嚴重的城區，也不太看得出遭受摧毀的痕跡了。當時屍橫遍地，血流填溝，滿眼都是死亡與殺戮的情景，彷彿一場遙遠的噩夢。
正在擺放貨架的店舖老闆，扛著木材經過的腳夫，駕馭馬車的商人，沿街擺攤的小販……種種繁忙而充滿勃勃生氣的景象，體現出民眾的頑強自愈，與一如以往的辛勤生活。
這些人是平常的，但也許不經意間擦身而過的一個不起眼男子，是在當時決戰手持柴刀砍掉不止一個紅狼軍士腦袋的猛士，又也許行色匆匆忙於趕去下一個病人家中的行腳醫士，是在當時廣場上挽救上百傷者性命的臨時軍醫。
那一戰，人們記住最多的當然是他，砍殺紅狼將軍的強大劍聖。然而這些充斥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小人物，也擁有著他們自己的傳奇。
平凡民間，永遠不缺有血有肉的真英雄。
「劍聖……大人？」
略顯稚氣的嗓音響起，一個明顯用了很大勇氣壯起膽子的少年，以及一個害羞得躲在少年身後的少女，出現在重陽面前。
「嗯？」
重陽覺得這對兄妹樣的孩子，容貌依稀有些熟悉。
「謝謝……謝謝你在那個時候，保護了我們。」
少年漲紅著臉，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和至高偶像，緊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刷地一下，他近乎九十度躬身，朝黑髮青年伸出手掌，掌心上有著一個扎得十分漂亮的繩結。
重陽想起來了，這少年少女，就是自己和洛納爾決戰時，意外波及的那對平民兄妹。
「是送給我的？」看著少年掌心的繩結，他輕聲問道。
少年用力點了點頭。
「是我和妹妹做的……我家裡窮，沒有什麼東西可送……所以……」少年緊張地渾身發抖。
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大人物，會願意收下這等卑賤的禮物嗎？所有的小夥伴，大人們，都嘲笑或者善意地勸阻過，別做這多此一舉的事情。
躲在哥哥身後的少女此時也一樣躬著身子行禮，只是這一刻聽哥哥提到自己，微微抬了抬頭，以一雙明澈的眸子，看了黑髮青年臉龐一眼。
期待，羞澀，敬畏，就像是森林裡的一隻小鹿。
重陽微笑了。
不單單是一直嘰嘰喳喳拌嘴的領主姐妹，就連整條街上經過的市民，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黑髮青年伸手接過少年的禮物，珍而重之地收起，然後行了個禮。
「抬起頭來，孩子，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這般卑微地鞠躬。」
當著所有人的面，重陽不僅行了回禮，而且親手扶起少年與少女，一雙大手撫摸兩人的頭頂。
「人們雖然生來難以平等，但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值得自我敬重的奇跡。」
低沉深刻的感慨，響在少年少女的耳裡。他們並不能理解這句話所隱藏的深沉意義，但他們打從心底牢牢記住了，黑髮青年的笑容，和大手上深入骨髓的暖意。
所謂卑賤如何，弱小如何，貧窮又如何？豁出性命為自己與家人而戰的市民，心懷感恩做出一份至誠禮物的少年，比起陰謀利益的貴族，爭勝奪利的強者，難道就談不上人生的價值麼？
重陽深深感悟著，在天照光輝之中，體會著源自平凡，無處不在，卻至高無上的真諦。
他不是劍聖，也不是真正一心為民的正義者。在這份純潔的，感激的，至誠情意的禮物面，感受到自己深深的卑鄙渺小，從而窺探到那本質的，偉大的，崇高的存在。
「人，生來而尊貴。」
心裡迴響這句總結性的話語，重陽原地晉陞，赫然步入嶄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