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鬼怪
「這裡是……」
勉強支撐起來的重陽，眼前視野模糊，耳邊嗡嗡作響，只在恍惚中察覺到前方黑暗似乎有人聲和腳步聲。
眼睛乃至腦袋在痛，身體陣陣麻木，狀態實在糟糕到了極點。在這陌生的環境裡，他就像是剛出生的小鳥一樣脆弱，要這時候再遇到什麼危險，那可就麻煩了。
「必須……安全……地方……」
思考能力大幅減弱，近乎本能一樣行動的他，首先知道自己必須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安靜休養。
摀住右眼，重陽咬著牙，辨認週遭環境，漸漸看清這裡好像是一處樹林，而在不遠之外，環境則變得比較開闊。
拖著疲憊痛苦的身軀，他搖搖晃晃走向林外，卻在行至樹林邊緣的時候聽到外側傳來腳步聲和略顯奇特的話語聲。
「是真的！姐姐，鬼怪就在那裡！好可怕的啊！」
「哪有什麼鬼怪，肯定是你太過害怕，看錯了什麼東西。也許是一隻豬玀，或者是一隻覓食的夜貓子。」
「不是！是鬼怪啊！樣子像人，卻很嚇人的鬼怪！從樹木蹦出來，就像惡龍一樣會噴火，差點就把我給吃了！」
小孩子大叫大嚷的聲音，女人不以為然的聲音，說得是一種重陽從來沒聽過的奇特語言。不是大陸三國的通用語，卻又感覺十分類似。如果硬要打比方的話，就近似於某種獨特的偏僻方言。
「就在那裡，真的就在那裡……」小孩的話語明顯帶著恐懼，雖然聽不太清說的是什麼，但能從語氣裡和勉強能認清的字音裡，理解到他所表達的含意。
「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你丟在地上的木劍和白紋瓜。」女人的話語柔和而富有磁性，語氣裡有著不以為然，卻沒有斥責的意思，而更多是給予撫慰，能讓人感覺到安心。
「它剛才明明在這裡，就是從那棵樹出來的，啊！姐姐你看，那裡有紅色的東西！是那鬼怪留下的！」
「嗯？真的……這是血？」女人的語氣變得疑惑起來。
及時躲藏到一邊暗處的重陽，忍住疼痛，收斂呼吸，竭盡全副心神去聽他們的話語，聽到他們似乎發現自己留下的血跡，頓時就有些緊張起來。
躲避開來人是保護自身安全的本能判斷，他現在處於最軟弱，最沒有抵抗能力的時候，隨便與人接觸都讓他感到潛在的危險。
尤其因為他是被一次陰險刺殺逼到這種狼狽地步的，一時間對於靠近身邊的任何存在，都生出警惕和防備心理。
雖然不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能施展出什麼法術，但重陽還是默默從空間戒指中取出法杖，握在手中。
「姐姐，真的有鬼怪對吧，我沒有騙人！」小孩子仍在叫嚷道。
片刻的寂靜，然後女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只是一點血而已，很可能是被夜貓子咬死的角兔留下的，根本就沒有鬼怪，你只是自己嚇自己。」
「不是，我才不是在說謊！」
「好了，把東西撿起來，我們回去了。你晚上出來看田是很好，可是現在夜深了，而且跑進樹林也不對。」女人安慰道，「世界上沒有鬼怪，你不需要覺得害怕。要是想太多的話，今晚會睡不著的。」
「不是啦……」
「好了……回去……」
……
聲音遠去了，暗處的重陽鬆了口氣，從躲藏的樹後探身起來，將法杖當做枴杖，跌跌撞撞地走著。
「安全……治療……」
他憑著模糊的觀感和本能尋找落腳處，卻在忽然之間，察覺到一抹冰冷的鋒利劃破虛空而來！
砰！重陽扭身揮動法杖，可沒等他施展出哪怕最小的一個火球術，手上的法杖就被瞬間劈開，緊接著銳利的劍鋒一下子橫在他的頸脖邊上。
連續第二次被致命的尖銳威脅性命，他頓時有點絕望的感覺，眼裡閃過一抹深刻的暴怒。
「殺……殺……拼了……」
即使脾氣再好的人，一再被人拿刀子架脖子，也會生出發起心底的憤怒。現在的重陽，從脆弱的小鳥化身為絕境困斗的猛獸，身上散發出來的煞氣前所未有地濃烈。
憤怒與殺意的爆發，使得那一抹冷冽的劍鋒都微微停頓了下，可緊接著劍鋒陡然調轉，以側面重重一下敲到重陽的頸脖動脈處，一下子使得他暈倒過去。
這制服的手法如此純熟，體現出用劍之人反應之快，技巧之高明。
黑髮青年癱倒在地，從他從側面樹木陰影中走出的，是一名身穿短袖布衣的持劍女子。
她身材高挑，裸露出來的臂膀有著古銅色的結實肌肉，頭上留著棕紅色短髮，臉龐是圓潤好看的鵝蛋型，略顯清淡的秀眉下，一雙褐色眼眸灼灼有神。
雖然長得較為強壯，卻並不是那種會讓人分不清性別的肌肉女，而是整體偏向均衡健美的一個俊秀女子。要不是左臉頰上三道傷疤嚴重破壞了容貌，她本該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看吧，姐姐，果然有鬼怪。」女人身後傳來小孩的聲音，一個小腦袋從不遠處的灌木後探頭出來，一邊瞪大眼睛看著這邊，一邊有點得意地說道。
「我就姐姐會相信我的，而且姐姐比鬼怪更厲害！」
「班克，都說了沒有鬼怪。」女人將手中銅黃色的利劍回鞘，說道，「只是一個受傷的流浪者。」
……
…………
恍惚夢境中，重陽步入了一個龐大的殿堂。殿堂的地板，四壁，天穹，都有著猙獰恐怖的浮雕壁畫。
「我到過這裡。」
重陽辨認出這曾經來過一次的神秘所在，是當初他參悟出梵天法王第一輪眼赤傷瞳的冥想之殿堂，姑且可稱為「神瞳冥殿」。
本來需要炎魔的引導才能進入到這裡，可他遭遇一系列事情，身體痛苦，神智喪失的情況下，竟然自動進入了，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不過，打從一開始，這變異右眼就是不可思議的存在，引發什麼怪異都是見怪不怪。
重陽在殿堂內行走起來，他明白自己需要從神瞳冥殿的壁畫上進一步領悟更高層的奧妙，以重新將失控的右眼納入自身控制之下。
醜惡的怪物，扭曲的臉龐，展現出世間生靈的多種情緒，也就是生命所有的千變萬化的心靈。就連表面上令人毛骨悚然種種姿態，要是往深處去理解，也能咀嚼出不同的意味。
自上次後，重陽曆經征戰至今，境界層次上有了不小的提升，再回到這裡，就很自然而然地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眼睛仍然是關鍵，但浮雕的其他部位乃至整個身軀姿態都不能再忽略。這裡面隱藏的每一個信息，都必然有其存在的意義，就好像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一樣。
按照從紅色到更深層的順序，重陽這次重點關注的是眼睛寶石是湛藍色的浮雕。他也不像上次那樣四處奔走，而就靜靜端坐殿堂之中，仰頭觀看週遭的一切。
「這一次，我應該懂得的是什麼？」
他喃喃自問，彷彿在質詢一個本應該存在在這裡的神靈。
沒有任何回答，只有彷彿靜默了一萬年的殿堂，從四面八方關注著他，包容著他，啟示著他。
藍色，如天一樣的蔚藍色，如水一樣的湛藍色，如冰一樣的淡藍色……心靈，人心，心境，又有什麼是藍色的呢？
沒等重陽尋找出答案，整個殿堂便逐漸黯淡，失卻輝光，慢慢地歸於混沌。
睜開眼睛，見到的是……兩行鼻涕？
重陽瞇了瞇眼，將視野拉遠一點，漸漸看到了一張稚嫩的小臉蛋。
有著黑色頭髮和深褐色大眼睛的小女孩，鼻孔下掛著兩條鼻涕，嘴裡吮吸著一根白嫩的小指頭，清澈眼眸裡好奇地倒映著一個類似木乃伊般幾乎扎滿繃帶的腦袋。
重陽花了一分鐘，才辨認出那個木乃伊腦袋就是自己。
「啊！？喜兒，不要靠近那個鬼怪啦！」
小女孩身後響起有點熟悉的大叫聲，一個身著青衣，比小女孩略大一點的男孩跑過來，一下子將女孩子從床邊拉開。
拉開的時候，男孩一時與床上的重陽四目對視，頓時就有些僵住。
「你是……」重陽微微皺眉，可隨即發現自己的額頭被扎得死死的，連皺眉都辦不到了。
男孩有著綠色的頭髮，棕色眼睛，手上拿著一把木製短劍。他見到床上的青年醒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下一秒鐘幾乎是反射般將手上木劍劈了下來。
彭！意識到對方衝動的重陽及時後移了腦袋，躲開了這幼稚的一擊。
「鬼怪醒過來啦——」
男孩拖著小女孩一溜煙朝外邊跑去，扯著嗓子喊道。
「鬼怪……」
重陽知道這絕不是一個褒義詞，歎了口氣，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這是一個狹小的房間，其中大半被農具，柴木之類的雜物堆滿，空氣中瀰漫著干糞的味道，外面還隱約有某些牲畜的叫聲此起彼伏。
他正在環顧四周，門口再度打開，走進來一個古銅膚色的健美女子。
「你醒了。」
女子看著頸部以上被包紮成木乃伊造型的青年，用一種說不上親切但也說不上冷漠的語氣說道，右手輕輕搭在自己腰間佩戴的長劍劍柄上。
「我是克洛伊，這裡是摩羅莫克鎮，天嵐國邊境。」她一邊簡單說明，一邊慢慢走近過來。
「你從那座樹林出來，身穿奇怪的服飾，樣子不像本地人，所以……你應該是從卡卡洛夫山脈的另一邊，也就是蒙席國跑過來的蒙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