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審查結果
亞爾維斯得到第三個問題回答後，不久便起身離去。
「你不會後悔你做出的決定，重陽先生。」他臨走前說道。
重陽示以笑意。
面臨未知，做出這樣的選擇多少需要勇氣，但他想得很充分，覺得橫豎都是一道坎，有人主動想幫把手，就該用力拉著。至於事後算賬或者討價還價，那得事後再說。
亞爾維斯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就像一陣旋風刮過，只留下半杯餘溫尚存的茶水。重陽對著這半杯茶水怔了半響，覺得畢竟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這股旋風上，於是還是出門，去尋訪理查德長老。
結果，長老不在。
作為魔法協會的重要人物，離開法師塔去其他地方辦事並不奇怪。重陽想會面又沒有預約，遭遇這種情況很自然。
沒轍了，重陽對天空長歎一口氣，返回住處。該做的都做了，眼下除了回去繼續盡心修行，也沒什麼可折騰的了。
當天下午。
兩個陌生男子到訪重陽住處，其中一個是重陽不認識的普瑞斯蘭年輕導師，另外一個身穿深灰色長袍，頭戴圓頂皮帽，面容冷肅的中年男人，則是裁判總會派出的調查官員。
「我是亞瑟？格吉爾，負責這次調查的主審查官。」中年男子簡單自我介紹後，直截了當進入正題。
他拿出一本黑色筆記本和一支綠色羽毛筆，一邊向重陽提出種種問題，一邊做快速記錄。其中，不少問題非常尖銳，但也有一些問題似乎無關緊要。
重陽一一適當作答。
雖然被這樣審問的感覺不太舒服，但總得來說，沒發現有什麼不妥之處。亞瑟審查官的問題固然尖銳，可尺度把握得當，並無過分。且有的問題他不想回答或者回答不上來，對方也不苛求。
自始至終，這位審查官都板著一張撲克臉，問完問題立刻告退，沒有透露半點調查狀況，只說明天下午，到所屬組織處聽取審查結果。
重陽送別亞瑟審查官後回到屋裡，見羅陽和蓋亞希斯都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沒事的……」重陽勉強笑了笑，反過來安慰兩位兄弟幾句，默默上樓去了。
難熬的時候，時間過得很慢。可熬到頭的時候，又會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第二天下午，重陽按時前往普瑞斯蘭學院。羅陽和蓋亞希斯本想陪同，可重陽婉拒了。
如果審查結果判定他出局，他的表情肯定很難看，而他不想讓兄弟看到這樣難看的自己。
再次踏入普瑞斯蘭，重陽的心情跟天空般灰暗，跟蘊含悶雷的烏雲般煩躁。
對路上的學生側目，指指點點，全然無視。他逕自走向公佈審查結果的地方——小禮堂。
對比起足夠容納整個學院學生導師的大禮堂，小禮堂顯得矮小簡樸，但使用次數卻比大禮堂頻繁得多。一般小型學生活動，或者導師例會之類，都是在這裡進行的。
重陽走進小禮堂裡，只見內部空蕩蕩的。他漫步到禮堂前方主席台前，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靜靜等待審查官到來。
大概五分鐘後，禮堂後方傳來一陣談笑風生。
「嘿，看看坐在那裡的是什麼人？」隨著腳步聲靠近，有譏誚的聲音響起。
「不就是我們學院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偉大人物——留級生嘛~」有故意陰陽怪調的附和聲道。
然後，響起哄堂大笑。
重陽扭頭看去，注意到這些學生長袍右臂銀色徽章——學生會成員！
想必，這些人知道比賽以及審查的事情，特地在這時候來到這裡，看即將被踢出帝國賽留級生的窘態。
學生會成員們就在重陽另一邊不遠處坐下，你一言，我一語，對重陽嘲諷挖苦，覺得囂張一時的留級生最終落到這種結局，實在大快人心。
重陽並不在乎這些人的無聊嘲笑，只是聽到這些人話裡話外，就篤定他肯定通不過這次審查，而感到越發不安。
學生會成員逐漸越來越多，統統坐到一邊，等著看曾經大鬧學生會，還在帝國賽上將會長打成重傷的留級生被判定使用不正當手段踢出賽事的痛快一幕。
重陽起先不安，之後心情反倒徹底平復，任憑旁邊言語鬧騰，自身如磐石巍然不動。
這種局面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有導師來了。
莎萊娜出現在小禮堂裡的一刻，學生會成員們的聒噪停頓了。各種目光落到這位美人導師身上，眼看著她盈盈邁步，一直走到黑髮青年身邊的座位，端莊坐下。
鴉雀無聲。
學生會成員，尤其是男生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想不明白為什麼莎萊娜導師特意來到這裡，更特意坐在留級生身邊！？
「重陽……」莎萊娜美眸看向身旁青年臉龐，「很遺憾。」
重陽不發一言。
接著，更多的導師默然走進禮堂中，並都紛紛刻意坐到距離莎萊娜和重陽不遠的位置，或板著臉，或皺起眉，陪同兩人一起沉默。
學生會成員被這些導師們散發出來的氣勢嚇住。一個個噤若寒蟬，隱隱感覺到事情可能不像原先想像的那麼簡單。
聽過羅倫斯皇子分析的重陽明白，這些就是學院內反感現任掌權派的人們。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是為了表現一種態度，發出另一種聲音。
禮堂裡一片死寂，方纔還嘰嘰喳喳的學生會成員們再不敢大聲放肆。
雖然他們是學生中的特權階級，但學生畢竟是學生，看到一群導師在旁邊嚴肅沉默的時候，不可能旁若無人繼續說笑。何況，這些導師當中，不乏莎萊娜這樣導師中的上位者。
一般導師奈何不了學生會成員，但莎萊娜這種層次的導師，只要找到理由的話，想要教訓，懲罰，甚至關禁閉，都可以。
學生們倍感壓力，有人開始後悔到這裡來湊這種熱鬧。
就在有學生準備溜走的時候，前門傳來腳步聲談話聲，進來又一批導師。
這些導師明顯與莎萊娜等人不同，一個個神情自然，輕鬆愉快，紛紛坐到學生會成員一邊的座位上。而且他們言談笑語間，對另一邊的莎萊娜等導師，表露不屑輕蔑之色。
學生們面面相覷，嘗試著與坐到己方不遠處的導師們搭話，結果得到非常親切地回應。
禮堂裡重新吵鬧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走進禮堂，少數沉默著，做到重陽與莎萊娜一邊。多數談笑著，坐到學生會成員們一邊。整個禮堂，逐漸分化成涇渭分明的兩大陣營。
直至戴著單片眼鏡的西德導師，和一位身穿深藍布袍，戴黑框眼鏡，面孔方正，不怒自威的老教授走進來，禮堂裡吵鬧的一方聲音頓時齊齊一滯。
老教授黑框眼鏡後的雙眼一掃，見到了坐在左邊最前面的黑髮青年，立刻大步邁了過去。西德導師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西澤爾教授……」莎萊娜見這位老人到來，起身迎接。而其他沉默的導師們，也都陸續站起，看向老人的眼中，流露發自內心的敬重之意。
西德導師的父親，目前學院內反對派的精神領袖，西澤爾？巴赫特教授，對莎萊娜等導師輕輕點頭，然後轉向最後站起來的重陽，凝視其臉龐。
重陽也認真打量這位克蘭雷德離任後，堅定到頑固地抵抗掌權派到現在的老人。片刻後，由衷地向其行禮。
「很榮幸見到你，西澤爾教授。」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堅強的孩子。」西澤爾教授微微一笑，蒼老的嘴角，牽起一個不太符合他剛正臉孔的溫和弧度。
「遺憾的是，見到你竟是在這樣的場合上。我們盡力想改變這種結果，可惜……」
「教授，事情還沒到最後，不應妄下定論。」重陽打斷西澤爾教授的話語，神情堅毅地道。
西澤爾微愣，旋即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之色。
「好……重陽，我們陪你看到最後。」
老人在重陽另一邊坐下，坐姿就跟他的為人一樣，端正挺直。彷彿屹立百年的老樹，即使老態叢生，也剛硬如初。
這時候，另一方導師們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對於西澤爾教授，流露憎惡和敬畏兩者混合般的神色。
禮堂回歸寂靜，但沒過幾分鐘，寂靜又被打破。
一群十幾個導師進入禮堂，明顯簇擁著走在前面的一個身穿綠色條紋長袍的男子。這男子深眼眶，高鼻樑，薄嘴唇，棕紅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且閃爍著油亮光彩。
用不著觀察這男人的眼神，重陽就從他的樣貌上，依稀辨認出類似那安東尼奧的些微痕跡。顯然，這人應該就是現在普瑞斯蘭的最高掌權者——奧古斯丁？伯恩。
看這位皇族外戚顯得如此年輕的模樣，就可以推想他平時肯定花費不少功夫去作保養。
奶油「老」生。重陽心裡冒出這樣一個詞彙。
也許是先入為主，所以他第一眼看到這傢伙就覺得不順眼。第二眼，看到的則是名義上的「代理學院長」薩爾森？索德神色恭謹地跟在其身邊，頓時厭惡之意更盛。
奧古斯丁神情淡然，負手而行間，自然而然有著一股意氣。他在眾掌權派簇擁下，和薩爾森等職位較高的幾人一起，坐到臨近主席台的前排。
西澤爾教授目不斜視，奧古斯丁微昂頭顱。兩人視線不曾對碰，但所有人都隱隱意識到兩派領袖間氣勢鋒芒的激烈碰撞。
反對派和掌權派，為了一場比賽審查結果，濟濟一堂，使得一方空間充斥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終於，灰袍皮帽的亞瑟審查官，板著一張冷臉，和其他幾位審查官員，來到了現場。
奧古斯丁臉龐上，浮現一絲得意弧度。
眼看審查官員們踏著錚亮皮靴走向主席台，奧古斯丁一邊的導師們，均表露出不同程度的得意神色，輕蔑地瞟向沉默如山的西澤爾教授等人。
沒有了克蘭雷德在，你們就是一盤菜，任我們吃，任我們扔，任我們隨意魚肉。
**裸地蔑視。
身後的人們享受著掌權派又一次勝利的時候，為首的奧古斯丁，腦裡想得更遠，已經開始思考，那個礙眼的老傢伙回來後，該怎樣進一步算計。
傳奇法師又如何？還不是被我趕下台？還不是要給我抓住機會，耍弄得團團轉？
奧古斯丁思索著，想像著克蘭雷德憤怒，悲哀，無奈，沮喪的種種失敗者神色，嘴角的弧度越發翹起，胸中充斥極大的成就感。
沒有什麼事情比擊敗一個空有力量卻愚蠢無勢的魔法師更爽快了。
看到亞瑟審查官走上主席台，打開文件的時候，奧古斯丁才扭過頭，看向對面克蘭雷德所信任的兩人——一個老傻子，一個小瘋子。
這一老一少，就是傳奇法師愚蠢的證明。奧古斯丁極為愜意地等著欣賞到那結果宣佈時，兩張臉孔上會有的失敗神色。
不管掩飾得多麼好，在遭受打擊的瞬間，總會有所表露。他喜歡的就是捕捉那樣的瞬間，然後珍藏到自己記憶中，反覆回味。
主席台上，亞瑟主審官對著禮堂裡所有到場見證者，以及當事者本人，聲調平板地念出審查結論。
「……秉承客觀公正的立場，經過周密的調查取證，本審查小組以裁判總會的名義，確定重陽？布萊特和菲爾麗？阿姆斯特朗的比賽勝負……可信！重陽？布萊特沒有使用任何不正當手段，菲爾麗？阿姆斯特朗的認輸有效！」
擲地有聲。
字字句句，彷彿錘子般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西澤爾教授愣了，莎萊娜導師呆了，薩爾森等人徹底瞪大了眼睛。
奧古斯丁嘴角笑意凍結，臉龐僵住，眼睛裡接連閃過錯愕，不敢相信的顏色。
「可信」「沒有使用」「認輸有效」，這些關鍵詞句，猶如鐘擺般撞響他茫然無措的大腦，又猶如一記記巴掌，不斷扇在他自以為是的嘴臉上。
為什麼是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的！
一切都打點好了，裁判總會會長親自保證過的！這該死的礙眼留級生要被踢出局外！
奧古斯丁弄不明白，明明肯定了的結果，怎樣會變成另一番模樣！？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台上亞瑟審查官垂著眼皮，彷彿一點沒發現台下僵硬氣氛般，繼續呆板地念道。
「……重陽？布萊特順利晉陞第三輪比賽，菲爾麗？阿姆斯特朗進入復活賽程。至此，宣佈完畢，感謝調查期間貴組織和當事人的積極配合。」
說完，亞瑟審查官微微鞠躬行禮，下台，和始終沉默著其他官員揚長而去。
整個禮堂的時間彷彿凝止了，空氣裡瀰漫一股不可思議的氣息。
直到響起一陣輕輕的笑聲。
所有人不自覺地循聲望去，只見重陽一手掩嘴，輕輕笑著，眼裡湧動些許複雜光芒。
「看來，我真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