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裡,教坊司。
天擦黑的時候,一輛普通的馬車停在了門口,那站在門口迎客的龜奴忙巴巴的跑上來,他見那高大威猛的下人在車轅下放了隨車的小凳子,伺候著主子下車,又一看刁子溫那姿勢,再看看這馬車,便馬上判斷了出來,這是一個現如今有些落魄的人,不過一切都還勉為其難的力爭保持著自己以往奢華的生活。
看見了下車的陳羽一身八成新的水藍綢袍,腳底下蹬的是長安城裡最常見的瑞福臨號賣的薄底快靴,那龜奴心裡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要說這位少爺長的倒是一副好英俊相貌,而且看這家下人的規矩,以前該是大家,只可惜,現在已經沒落了。
那龜奴一邊忙著上來給陳羽請安,一邊在心裡已經給陳羽下了定義,他心裡料定,這個人的消費水平最多不超過一晚上三十兩銀子,再多了,只怕這位爺就要出醜了。
「爺,您裡面請,咱們教坊司別的不敢說,官小姐官太太可是一把一把的,包您過癮!」
那龜奴說的時候後面幾個字還拉著長腔,他嗓子又好,那聲音飄飄悠悠的就傳遍了半個街,不過這入了夜的平康裡,最不缺的就是這些龜奴們的請客聲,因此也沒人在意這個,只有在陳羽身後從車裡鑽出來的關寧,聽得面紅耳赤。狠狠地瞪了那龜奴一眼。
下午地時候,她已經覺得自己羞得臉上快要沒有知覺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現在竟然和陳羽一塊兒**喝花酒來了,還是不由得臉上燙熱。
說起來這全是陳羽的主意,下午關寧如廁回來,便再也不肯去見陳羽了,躲在自己喝了一下午茶的前廳,卻讓郁巧巧去問個話兒。問陳羽到底肯不肯幫忙放了馬家大小姐馬丹楓,郁巧巧回來便把陳羽的原話兒一字不差的說給了關寧,「要想讓我假公濟私放了馬小姐,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我願意出一個辦法給你,或許能把她從教坊司救出來。不過要全看你的本事了。」
關寧忙問是什麼主意,郁巧巧卻兩手一攤,「爺又沒說,我當然不知道了,您要是想知道,還是自己去問我們老爺去吧。他在書房等著您呢。」
到教坊司來的一路上,關寧都在嘟著小嘴兒生陳羽地氣,心想這個壞蛋不會是故意要出自己的醜吧?這下子完了,一個女孩兒,這麼羞人的事兒居然被人看破。以後在他面前都會抬不起頭來了。不過她又想,為了好姐妹。值了。
確實是值了,關寧恨恨地撅著嘴兒去書房見陳羽時。陳羽施施然地給她出了一個主意,「雖然我不可以做主放了她,但是她現在人已經在教坊司了,你完全可以拿著錢去把她買過來嘛,這個不過是花點錢的事兒,相信公主殿下不會缺那幾個錢吧?」
關寧聞言就是一聲冷哼,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教坊司她去了好幾次了。扮作一個偏偏佳公子的模樣,銀子也不知道砸了多少進去。卻連馬丹楓的面兒都沒見到--這個時候,一大批官小姐官太太打入教坊司,正是那裡最牛氣地時候,可不是簡單的砸點銀子就能如願的--要不然,她又怎麼會來糾纏陳羽幫著她救人呢。
最後,關寧把這個情況一說,生拉硬拽的要陳羽幫他去把人贖出來,銀子她負責出。陳羽實在是拗她不過,加上確實很想幫這個小妹妹似的女孩一點兒忙,便只好答應了,卻是下了心思改扮了一番,保證讓誰都認不出自己的身份來,這才與扮作了自己書僮跟班兒的關寧一起,坐著家裡最破舊的一輛馬車,往平康裡教坊司來了。
教坊司要按說也是國家的衙門,它隸屬於禮部,承擔著教諭百姓的責任,它地主官為正九品的奉鑾,下設左右韶舞,左右司樂,都是從九品,這些官職都由樂戶充任。不過,朝廷上下乃至市井百姓,卻幾乎沒有人把它看做一個衙門,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其實就是一家大規模地妓院。
與其它妓院不同的是,這裡隨便拉一個老媽子出來,都有可能是曾經養尊處優地官太太,而這裡的妓女,則幾乎都是出身官宦人家小姐或者姨太太,只不過後來家裡犯了事,被打入賤籍,才來到了教坊司。
當然,按照大周律對教坊司權力和職責的規定,這裡是一個教化百姓樂舞的地方,甚至於,奉鑾的鑾,左右韶舞的韶,都是極為高雅華貴的字眼,因此,這裡的女人可以陪酒,可以供奉歌舞,但是,不許賣身子。
可是,這些規定也只好拿來做做面子罷了,事實上,教坊司幾乎是整個長安城平康裡所有妓院勾欄中最黑暗地一處所在,只要是進了這裡,哪管你是丫鬟,是官小姐,還是官太太,都要先脫幾層皮再說。
除了那些被認為可以賣出大錢來,甚至捧一捧就有可以成為當紅頭牌的清倌兒之外,其她地女子到了這裡要面對的第一件事就是,七天七夜彷彿沒有休止一般的強姦。幾乎每一個龜奴,下人,都有權力和義務對剛來的那些倔強不聽話的女人強姦幾遍。
等到那些出身高貴的女人們聽話了,老實了,就可以接客了。當然,按照朝廷的規定,凡是朝廷官員到這裡來喝酒,欣賞歌舞,都是不必給這些妓女們錢的,因為她們是賤籍,把她們打入教坊司的目的就是為了給這些官員們提供一些娛樂。而事實上,這裡的花銷卻往往是整個平康裡最貴的。
不為別的,單是想一想,只要你拿出幾十兩銀子來,以前那些連見一面都是妄想的官太太,高高在上的大家閨秀們就都要躺在你身下婉轉呻吟,口口聲聲稱你為爺,這該是多麼大的刺激,這該有多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發
經上所說,人之初性本善,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罷了裡,埋藏著無盡的黑暗和**。
而事實上,不可否認的是,人們對於這種凌辱高貴女子的快意,一直是十分偏愛的,為此多掏點銀子,幾乎就是不必衡量的一件事。當然了,這些銀子盡數歸了教坊司,除了那些奉鑾韶舞們會貪墨一點之外,是要上交禮部的,而那些出賣皮肉色相的女人們,卻什麼都得不到--一個打入了賤籍的女子,連豬狗都不如,要錢做什麼?
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關寧以前是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事兒的,但是當她的閨中好友馬丹楓被打入教坊司之後,她找人來瞭解了這些情況,忍不住毛骨悚然。或明或暗的,關寧跟很多人打了招呼,也使了不少銀子,因此,馬丹楓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受到什麼過分的虐待,當然了,給些殘羹冷飯吃,省得你整天一副貴小姐的模樣,這是很正常的,對教坊司來說,這根本就算不得虐待。
那龜奴是什麼人?他幹的就是察言觀色的活計,此時一看車上下來一個小廝,長得那叫一個清秀,不由得就看了陳羽一眼,心說沒想到這破落的公子哥,身邊倒有一個好人兒,只怕滿長安也挑不出幾個這麼俊美的兔兒爺。
當下他心裡對陳羽的評價不由得略微的往上抬了那麼一點兒。點頭哈腰地說道:「這位公子爺看上去面生,您是第一次到我們教坊司來吧?您放心,來一回,您就知道我們這裡地好了,呵呵,爺您貴姓?」
沒等陳羽開口,旁邊的馬伕刁子溫冷冷地說道:「陳。」
龜奴吃驚地看了刁子溫一眼,剛才他沒有注意到這個馬伕。現在一看,只看這人的架勢就覺得他不是等閒人物,再看那身量板兒,再看那威勢,便越發覺得不簡單,心想這樣人給這位公子爺當馬伕。看來這位爺說不定還會是有些來頭呢。
要說幾千年來最善於對一個陌生人做出直觀評估的,只怕就是吃妓院這道飯的人,尤其是負責拉客的龜奴和負責看客支人的老鴇兒,所以,那龜奴做這些事兒實在是只不過下意識的一想就全清楚了,腦子裡轉動著這些那些地念頭,全然不影響他待客的熱情。
「陳家公子爺一位,程姑娘見客嘍……」
陳羽知道,在一般勾欄院裡,一個龜奴總會有幾個與他相熟或者說關係好的姑娘。龜奴們在門口接了客,總會優先介紹給那幾個與自己相熟的姑娘。當然了,作為回報。那姑娘會私下裡給他點好處,比如有用不著的舊首飾,穿不起了的舊衣服等等,甚至有些還會給點兒散錢讓他們買酒吃。不過,陳羽忍不住琢磨,這裡可是教坊司啊,這裡地姑娘們手裡可是什麼都沒有,拿什麼來收買龜奴幫自己拉客呢?
不過陳羽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看來現如今的教坊司,其實在經營上已經和一般的妓院沒什麼區別了。唯一的區別就是,這裡是官辦的,明面上的收入,是要上繳禮部充作禮部辦公經費的,而一般的妓院所有的收入,則是直接就進了老鴇兒的腰包了。
這樣一來,陳羽心裡就坦然了,既然和一般地妓院沒什麼區別了,那就把自己當個嫖客就是了,沒必要時刻把自己是一個朝廷大員的事兒掛在心裡了。
龜奴亮亮地一嗓子喊完了,把陳羽和關寧兩個讓進去,當下就見一個姑娘裊裊挪挪的迎上來,臉上掛著嫵媚地笑意,口中膩膩的說道:「哎,這位公子爺少見呀,陳公子是吧?就讓奴家伺候您吧。」
陳羽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偷眼看跟在身側的關寧,只見她緊緊地繃著臉兒,陳羽不由得想到,以前關寧想把那馬小姐贖出去,不知道是自己來的,還是派人來的,要是像今天這樣自己改扮了男裝來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應付眼前這場面的,想想倒是該有些意思。
當下陳羽大馬金刀地往大堂裡椅子上一坐,關寧便只好站到了他身後,這時那程姑娘提了提裙子,一歪身子便捱在陳羽的大腿上,膩膩地問道:「怎麼,公子爺不吱聲,難道是嫌棄奴家?」
陳羽笑了笑,還沒等開口,一個老鴇兒便扭著腰笑著走過來,一行走還一行說道:「哎呦,這位公子爺,您這是第一回到我們這兒來,不知道我們程姑娘的活計吧還?」
她走到陳羽身前,笑著說道:「咱們程姑娘要說那可是正兒八經大家子出身,到了我們教坊司之後啊,那活兒練得比誰都好,您放心的受用去吧!」
陳羽聞言笑了笑,心說這教坊司的老鴇兒也知道自己的姑娘們最大的優勢,就是她們進來以前那高貴的身份,因此自然要撩撥一番,又怕陳羽是個老客,所以還要加些功夫話兒在裡面,這一番話說出來可真是滴水不漏,便叫你花叢老手也要心裡癢癢才是。
只不過陳羽以前跟孫築一塊兒逛妓院的時候可是聽他說過,這教坊司裡的姑娘並不全是罪官的家眷,畢竟不可能每年都有那麼些犯官家的姨太太小姐之類發落到這裡來,像今年這麼大的政治變動,則更是少見,所以,這教坊司也和其他一般妓院一樣,要到民間去買年幼的小女孩回來,從小培養。從這一點上說,這教坊司和普通妓院還真是一模一樣。
所以,儘管教坊司裡的姑娘和其他地方不一樣,不起那些小菊仙小鳳仙一樣的花名,而是都叫什麼程姑娘、李姑娘的,用來彰顯出身的不同,陳羽卻不怎麼相信。他笑了笑伸出手去,在那叫程姑娘的大腿上輕輕地來回摸著,眼睛卻看著那老鴇兒問道:「聽說,最近可是發落來不少的官宦小姐,所以,爺特地來嘗嘗鮮。有那麼一個,叫什麼來著,據說是
名的大家閨秀,好像是,姓馬,對,姓馬,叫馬什麼」
陳羽一邊悠然自得的在那程姑娘的大腿上揉來揉去,一邊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樣子,那程姑娘伸手一把把他的手撥開,乜著眼兒笑道:「馬丹楓是吧?我的爺,人家那可是頭牌,兵部右侍郎家的小姐呀,兵部右侍郎,那是多大的官兒,多少年遇不見一個呢,何況,人家還是沒開苞的清倌人,您倒是真敢想啊!」
「清倌兒?頭牌?哈哈,沒錯,爺傍的就是頭牌!」陳羽掃了掃衣裳站起來,雙手往身後一背,走過去湊到那老鴇兒的身側,伸出手來往那鴇兒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做足了戲碼的像是一個好色的嫖客,說道:「我說姐姐,怎麼著,給我叫出來吧?得要多少銀子你撂個話兒,爺別的沒有,銀子,跟他媽尿似的,一泡一泡的,撒不完哪!」
那鴇兒一個半喜半嗔的媚眼兒飄過來,一伸手把陳羽的手撥開了,雙手抱胸地笑道:「哎呦,我說這位爺呀,您這可讓姐姐我為難了不是?姐姐我不想賺錢嗎?可人家馬小姐雖然是身在賤籍,好歹也曾是一部侍郎家的小姐,哪裡能說賣身就賣身呢,這還得看人家願不願意,她要是不願意,憑你拿多少錢來,也不過就是喝個酒兒,彈彈琴罷了。而且呀,那馬小姐這幾天身子不大好。不願意見客,依姐姐看哪,您就擔待著點兒,就讓咱們程姑娘先伺候著您還不成?」
陳羽聞言撇嘴一笑,「姐姐,你又哄我了不是?據我所知,就馬丹楓地那小脾氣,你要想制服她。讓她乖乖的見客,可還得再等幾天吧?我可是聽說,那馬小姐的脾氣,可是剛烈的很哪,怎麼著,不用我幫幫忙?爺別的不行。收拾女人,一句話的事兒。」
關寧皺著眉頭看著陳羽扮相十足的與那老鴇兒拉來扯去,不由恨恨地想,這個傢伙剛才看上去還不是這樣呢,怎麼這會子一到這骯髒的地方,就變得那麼色了,十足地一副壞痞子模樣。
她心裡雖然也知道,陳羽這是不敢亮出身份,怕御史們彈劾他,所以只能扮作一個普通的嫖客來幫自己贖人。但是她心裡就是偏偏的不去碰這些陳羽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只是一個勁兒的把陳羽往壞裡尋思:哼。這個壞蛋,一定是經常來這種地方。看那做派,看那說話,多熟練!
女孩兒乃是世上最最奇怪的動物,尤其那心思,端地是讓人無法捉摸,便比如現在,她心裡給陳羽打上了一個壞人的標籤,那麼陳羽做的一切就都是壞蛋所為了。比如說,如果他陳羽是個正人君子。那杏兒、郁巧巧等人怎麼會到了他家裡?此時她卻全然忘了,當初聽說陳羽十萬兩銀子把郁巧巧贖走的時候,還讚了一句好氣魄呢。
這人哪,什麼事兒到了與自己利害攸關的時候,心思就全變了。
這時,那老鴇兒只聽陳羽說話,就知道是個老手,一般二般的話根本就應付不過去,當下她見沒個推脫處,便往陳羽的小跟班關寧這兒一瞧,見她嘟著嘴兒顯是不知道生誰的氣呢,便頓時計上心來,笑著說道:「哎呦呦,瞧瞧,瞧瞧,這位哥兒可真叫一個俊哪,難得怎麼生得這麼美一副模樣,還不知道陳少爺該多疼你呢!」
要按說這男扮女裝一般是騙不過經驗豐富的老鴇兒去的,男人和女人地不同,裝扮一下雖然可以隱藏起來絕大多數,但是一個小動作,一個眼神兒,就可以把真相透露出來了,而老鴇兒整天做的就是研究人地功夫,怎麼會看不出來。不過,一來這教坊司雖然到處掛著燈籠,屋子裡甚是明亮,但到底不如白日,而且,那關寧倒像是扮慣了男子似的,雖然在發狠生氣,但是那架勢動作卻還沒有走樣兒,就連那最顯眼地喉結,都愣是被她巧妙的用衣服領子給遮住了,是以這老鴇兒才沒瞧出來自己誇的這俊美公子哥兒竟是一個女孩兒。
但是這句話卻把關寧給惹惱了,她是何等的機靈,這話音一聽,便明白這老鴇兒竟是把自己當作陳羽的男寵了,她堂堂公主,何曾受過這等侮辱,頓時便瞪大了眼睛,好像是要馬上就要發作出來,陳羽一看不對,便忙走過來一步,擋在了老鴇兒和關寧的中間,笑著說道:「這事兒扯不上他,今兒帶他來,只是讓他見識見識,看看人家是怎麼伺候爺的。」
說完了,陳羽還轉身笑著拉起關寧的小手來,握在手裡輕輕地捏了捏,關寧頓時眼睛瞪得比剛才還大,恨不得一口吃了陳羽,但是陳羽不住地給她打眼色,她只好恨恨地一把把手抽出來,扭過了臉兒去。
這時那老鴇兒已經過來了,她仔細一看便明白了,敢情這是個雛兒,又仔細一看,她不由得笑了,「哎呦呦,這不是前幾天來過幾次那位寧公子嘛,怎麼著,原來您是奉了陳公子的旨意不成?」
陳羽聞言心裡咯登一下,心說壞了,關寧以前來過幾次要贖人沒能贖走,現在自己帶著她又來,這下子人家知道你鐵了心要買走馬家小姐,那才真是要賣了力氣地拿搪兒呢,看來今天是少不得要出大血了,不過好歹這銀子是由關寧來付,自己也沒什麼可心疼的。
他索性不再客氣,轉過身來笑著說道:「姐姐真是好記性,我前幾天是差他來過兩次,當時姐姐沒給面子不是嘛。怎麼著,我說姐姐,今兒咱也別廢話了,你實打實的說一句,多少銀子能把馬小姐贖走!」
陳羽的話音剛落,就聽樓上光噹一聲,門開了,一個女孩子瘋一樣跑出來,「你們不要臉,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