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就見一人登登的踩著樓梯上來了,身後還跟著那胡車兒。
這人身長八尺,貌甚魁偉,一看就是虎狼之體魄。他頜下留了滿把的長鬚,嘴唇開闔間,虎鬚自動,便見有一股英雄之氣。他的眼神很是凌厲,不過看向陳羽時,眼中卻儘是淡淡笑意,使他身上的戾氣化去不少,否則,只看左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便足夠嚇人了。此人正是長安坊間有「神虎」之稱的胡大海。
就見他走上樓來把住陳羽的胳膊笑道:「老弟到我這裡來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啊,今天便不要著急走了,你我兄弟暢飲一番,如何?」
陳羽一想,左右回去也是無事,倒不如把自己想的那事就著酒酣耳熱之際說出來,料想他沒個不幫忙的道理,便笑道:「故所願也,不敢請爾!」
兩人相視大笑,胡大海便命胡車兒去叫酒菜,然後兩人就在窗邊坐下,胡大海道:「這張桌子,是我與朋友們喝酒時最喜歡的地方,憑欄下望,人流如潮。哈哈哈,這裡原本是一家酒樓,後來被我買下,做了我四海貨棧的鋪子,唯有這張桌子保留下來了。」
陳羽聽他話裡有一股梟雄之氣,便笑道:「胡兄乃是長安豪傑,這張桌子這番豪情,倒也相襯,小弟不過一個沒有身份的小廝,坐在這裡卻是有些手足無措啊!」
胡大海大笑道:「老弟這是說的哪裡話來,你現下雖只是寄人籬下,可寄居的卻是宰相府邸啊,俗話說,宰相門人七品官哪,老弟何以自謙至此!何況,老弟人中龍鳳,將來那陳府的總管一職怕是脫不出你的手心哪!」
言罷又是一陣大笑,陳羽雖附和著笑了兩聲,又謙遜幾句,心中卻是不喜,暗道,我今日雖為人奴,異日便不能脫身出來麼?難道做個總管就算出息了?那不還是別人奴才嘛!胡大海雖是英雄,卻怎的只看見我是宰相家人這一點?
陳羽慣來認為這胡大海乃是一豪傑人物,當下不假思索便言道:「其實,小弟我倒不稀罕做那總管,倒是想有朝一日能脫身離了那陳府,得一個自由身子才好!」
胡大海聞言一愣,雙目如刺一般看了陳羽一眼,卻又馬上收斂起來,笑道:「老弟說笑了,若真能做到那總管一職,便是給個侍郎都不換哪!」
然後,他看了陳羽一眼,便做苦口婆心狀,「老弟年歲尚輕,有些血氣為兄知道,但是為兄比你癡長幾歲,有些話,卻不得不說。這出府一事,可是行不得的。你縱是千方百計的混出了府,又能做些什麼?怎比得上宰相家人的那份威勢?」
陳羽聽了這話心裡甚是不爽,這胡大海此言何意,敢莫我陳羽出了陳府就一錢不值了麼?我除了伺候人,別的就做不得什麼了?
不過,他在陳府多年歷練,早已練就一番言語不驚的功夫,故而聽了胡大海的話,他也不過是心裡不舒服,臉上卻猶自掛著笑容,做虛心受教狀,只是卻已暗自地將胡大海由知己退成了朋友。
兩人說笑間,酒菜如流水一般端了上來,陳羽便是這樣人,沒有好東西時,就是窩頭鹹菜也能大吃大嚼,有了好東西,如雞鴨魚肉,也還是這樣風捲殘雲,從來不計較這些吃飯穿衣的事。
恰好這胡大海也是由一個粗豪漢子打拼過來的,也是性子豪爽,喜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當下兩人杯來盞往,一壇長安名釀望斷雲見了底,一桌好菜也掃了個盤碟狼籍。
正是酒酣耳熱之際,胡大海大叫著再拿酒來,陳羽待那胡車兒為兩人倒上酒,把酒罈放下走開了,才把身子向前一傾,道:「不瞞胡兄,小弟此來,是有事求你啊!」
「哦?」胡大海聞言眼中厲芒一閃,卻馬上又換作了一副醉醺醺的樣子,陳羽若不是不眨眼的看著他,便幾乎錯過了這表情。只聽胡大海醉意盎然地說道:「你我份屬兄弟,何來一個求字,有話不妨說在當面!愚兄若能幫得上,便沒有二話,即便幫不上,也一定盡十二萬分的力!如何?」
「好!」陳羽「啪」地一聲往桌子拍了一巴掌,震得桌邊幾塊骨頭掉了下去,這才開口讚道:「胡兄有求必應之名看來絕非虛言,小弟先謝過了!」
胡大海哈哈一笑道:「切莫提那有求必應,老弟不知,這可是那幫子借了債還不起錢的窮鬼說了來挖苦愚兄的話呀!」
陳羽聞言愕然,卻轉而與胡大海相視大笑,然後就見他伸手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遞給胡大海,正是剛才他寫的那張借條,只聽他口中說道:「胡兄請過目。」
胡大海接過來一看,頓時一皺眉,問道:「老弟好端端的借的什麼錢哪?莫非是販糧食的錢把你掏干了,沒銀子花了?若是這個你儘管說話,愚兄多了沒有,三五百兩銀子給你還是有的!」
陳羽笑道:「非也,非也。以胡兄之智,想必早就猜到了我那五萬八千兩銀子來的不正,我今天打這個借條,就是為了要胡兄一張收到條,以求有備無患哪!」
言畢,他把自己從二爺手裡拿到錢的說辭講了一遍,又說了自己的打算,那胡大海聽得目泛奇彩,待陳羽話音落下,他不由讚道:「老弟好魄力啊!我雖然疑心過那錢的由來,卻不曾想到,這錢竟是你家少爺著你拿出來放債的。哈哈哈,好膽魄!」
說完了,他端起桌上酒杯,一口乾了,然後抹抹嘴道:「只是,老弟就那麼放心的以為,這販糧食掙的錢能讓你堵得上這放債的利錢?」
陳羽聞言心上不由一緊,卻是哈哈大笑道:「以胡兄之能,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胡大海聞言先是笑了笑,卻又沉思一會兒,然後看了看陳羽,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才突然轉身看著陳羽道:「好,我便應了你!既然老弟決議要冒這個險,我胡大海蒙你看得起,怎能不陪你!」
陳羽聞言大笑著站起身來雙手抱拳道:「如此多謝胡兄了!」
說完他抱起酒罈為胡大海滿上一杯,口中說道:「且來,飲勝!」
當下兩人端起杯來一飲而盡,那胡大海放下杯子便叫道:「車兒,拿紙墨筆硯來!」
不一會兒,胡車兒從樓下拿了紙墨筆硯上來,胡大海刷刷的寫了一張六萬兩銀子的收到條,然後畫了押,捧在手裡吹了吹,遞給陳羽道:「你盡可以拿回去交差了,若說起放債的信譽,我胡大海在長安府若說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這有求必應之名,豈是虛談!」
陳羽口中稱謝,接過了收到條在身上收好,兩人便又重歸於座,繼續飲酒。
且說這大周朝有名酒十三道,長安望斷雲便是其中之一。這望斷雲之名,寓意遠征將士思鄉之時,可以飲之解愁,無需每日望遠懷人。
這酒原也是傳自軍中,乃是已過世的名將關勃所釀,至今天下望斷雲,皆是出自關勃獨女關寧之手。關將軍關勃三年之內橫掃大漠,蕩平匈奴,自此,囂張一時的匈奴鐵騎年年納貢稱臣,十餘年間,年年有牛羊奴僕進貢。
這關勃可謂一代名將,皇上呼之以兄,並進爵郡王。誰知這關將軍遠征回朝不到一年,便得了怪病死了,只剩下一房妻子和弱女關寧在世。皇上便將關寧收為義女,封為平遠公主,並賜玉尺一條,詔曰:文可指揮翰墨,武可號令御林,有人不尊,即以此擊其首,擊死勿論!」
這關勃之妻周氏為女兒築樓以貯玉尺,謂之玉尺樓。母女二人推卻了朝廷的憫孤銀子,便以造酒為生,因此這望斷雲又有玉尺酒、公主酒之稱。
據說名將關勃為人沉穩,性訥少言,幾乎沒有什麼愛好,卻獨獨喜歡這望斷雲。
這酒性如烈火,入喉即燃,三杯下去,管叫人渾身上下熱血沸騰,精神昂然。若是酒量小的,飲個三五盞怕就撐不住了,就是陳羽和胡大海這樣酒量好的,分飲了那一壇三斤的望斷雲,也都已經有了盎然酒意,又是一壇下肚,兩人舌頭便都有些大了。
陳羽按了按懷裡的紙條,誇張地揮著手道:「不用送!我雖,有些酒意,但是慢些走也便不妨事了!車兒,你,回去!回去!」
說完,陳羽趔趄著腳兒下了樓,這邊胡車兒攙著胡大海也要下樓,胡大海卻猛地踹了他一腳道:「扶我做什麼,我可醉了麼?快去攙著你羽爺!」
陳羽這邊已經下樓命小廝去牽馬,趁那胡大海沒下來的功夫,只見他在懷裡摸索一陣,掏出了一個小瓶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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