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戰局.移民(1)
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
中原大戰,征伐四起,天下喧嚷,人民離亂,甘霖八年已然注定是動盪不安,兵荒馬亂的一個年份。
對許多人來說,除了吟詠『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時鳥驚心』之類的詩篇,為之歎息一番之外,亦只能無可奈何。
東西兩路白衣軍這麼些年,北拒京營官軍,南擾江淮、南直隸,西與河洛的橫天軍結盟,雖然大小數十戰,兵鋒屢挫,然未幾便能收拾部眾,捲土重來。(參見第五十三卷、第六十三卷第四章等)
去歲淮南之役,總督顧劍辰麾下的『南直隸軍』示敵以弱,誘西路白衣軍劉惠等入重圍之中,披堅執銳,苦戰克敵,又有戰車火炮助陣,如虎添翼,白衣軍是以部眾大潰,屍體盈途,劉惠所部突圍糧絕,饑疲頹坐,殺馬剔骨,乃至於人相食。
然而,今春臨沂之役,西路白衣軍散而復聚,悄然渡河,奇兵奔襲臨沂,一日鏖兵,破城而走,又移師再拔濟南,濟南城下,鏖戰七日,伏屍十萬,白骨撐天。
與此同時,楊寡婦所部白衣軍孤軍北進,所攻必克,連下一十四縣,楊寡婦崔氏進則突前,退則居後,陣前竟無一合之將,天下鬚眉聞之汗顏。
劉六、齊彥名所率東路白衣軍亦遙相呼應,圍攻開封,兵臨城下。
湖廣巡撫劉國能發兵四萬救援開封,為白衣軍擊敗,損失萬餘人後潰散後撤。
白衣軍兵圍開封,逐一掃平開封外圍州縣,以偏師先後奪取祥符、陳留、杞縣、通許、太康、尉氏、洧川、鄢陵、扶溝、中牟、封丘、儀封、新鄭等縣,並擊退鼓勇救援開封的鄭州縣團練。
北直隸的京營官軍會集河北大營、山東大營、河南大營,欲解開封之圍。
中原戰局,漸成膠著之勢。
當此之時,遼東戰局也有了較大變化。
兵事糜爛的遼東鎮,在武寧侯趁機獨攬軍政大權之後的幾年中,通過離間分化、貿易禁令、海陸封鎖、征討立威、招募蠻夷、挾制朝鮮李氏王室為己用等手段,削弱、孤立、包圍建州女真。
同時,遼東鎮配合步步進逼的堡壘蠶食戰術,不斷派兵深入建虜佔領區襲擾抄掠,以極具侵略性和進攻性的防守戰術限制建虜騎兵,減殺敵方之優勢,每每乘敵之隙突然襲擊,積小勝為大勝。遼東鎮久經戰火,雖然轄地人口現在統共只有不到千萬之數,但也遠遠超過建虜人口十倍,只要軍政方略對頭,又無朝野各方的掣肘和束縛,放開手腳去打,就是純拚消耗,也能慢慢把建虜給磨死,所以遼東軍政的最大病根積弊一去,集權專政於一體的武寧侯府大權在握,雖僅一藩之地,卻也能齊心合力,以暴制暴,以威權對峙野蠻,逐漸扭轉遼東戰局的頹勢,當然也在事實上形成了藩鎮軍閥割據遼東之勢,雖然並不是皇甫氏家天下的帝國朝廷所期望的最後結果,但這總比遼東漢土淪落異族虜酋之手,遼東漢民慘遭韃虜蹂躪屠割要強上一百倍,至少遼東還尊奉著帝國正朔。
武寧侯府甚至為此頒布了『殺虜令』和『懸紅賞格』——
不論漢人、蒙古、朝鮮或者北山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凡殺建虜,得其首級來獻之漢夷勇者,驗實皆有賞,可賞金銀錢鈔、鹽茶、布帛、六畜、良種、田畝、莊園,乃至奴隸、官職、官銜等等;
凡建虜旗下包衣奴隸,殺虜來降,查驗是實,去其奴籍,納入遼東賦役黃冊,安居樂業悉從其便,並依《賞格》計功,給賞金銀錢鈔、牛馬、田畝、莊園、作坊、商貼、官職、官銜等等;
遼東邊外蠻夷諸部,凡殺建虜來獻,查驗是實,可計其首級軍功,賞金銀錢鈔,賞鹽茶,賞布帛,賞奴隸,賞互市通商勘合,減免關稅抽分,賞官賜銜,其有大功者亦可追加世襲土官之爵,賜封邊外土地不等;
邊外部族、遠行商隊、貿易商船等,無論漢夷,若途遇建虜,銳勇殺賊,所獲建虜之財貨兵仗子女,殺虜者可得其半,武寧侯府亦以軍功酬庸,並依《賞格》,或賞鹽茶、布帛、牲畜、互市執照,或賞官銜、世襲封號,乃至田地莊園、兵器甲仗、馬匹駱駝、大船等等,又或者優免若干賦役、商稅、關稅、市舶抽分,以及官府給予優先採買商賈貨物、優先支領官倉鹽茶、優先支給商賈博賣銀價等等優遇;
劍客豪傑、商民人等,凡有自願招集伴當隨從出塞殺虜,築堡屯墾,奪回虜據之地且守而不失者,即可向武寧侯府申請世襲之封號、爵位、官銜、品級、告身、敕牘,得以永鎮其土,子孫世襲,是為『遼東光復武勳長官』,可置『宣慰司』、『宣撫司』、『長官司』等官署,佐貳僚屬皆得自行委任報備,直屬武寧侯府,並受遼東鎮所轄步騎邊軍的庇護;
重賞之下有勇夫,在『殺虜令』和『懸紅』的刺激下,遼民甚至客籍中有勇力者,皆踴躍出塞,殺虜屯墾,以謀賞討封——當然最早響應『殺虜令』出塞殺虜、屯墾討封的那一批『豪傑』、『劍客』,同時也是目前遼東商屯『長官』、民屯『長官』中數量最多也最為團結的那一批人,他們其實是從遼東鎮邊軍退役的軍官士兵或者是現役軍官士兵的親友同鄉,他們或是武寧侯昔日的部下、袍澤、親信、故舊、世交,或是雷頊府上的幕僚、食客、『家人』、長隨,至少都與武寧侯有著那麼一層七拐八彎的舊誼故交,只是外人很難瞭解到這個內幕而已。
寒風料峭,牛角號中,建虜騎兵在令人窒息的殺氣中,列隊逼進,由慢步到快步,又停下,最後忽然瘋狂得猶如發情的野豬般,發出狂野的嚎叫,襲擊步衝鋒,迎頭撞來。
戰刀飛舞,萬馬奔騰。
血脈賁張!
屯堡裡靜得可怕,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移動,人們靜默地等待,氣氛肅然,這是激戰爆發前片刻的寧靜。
狼煙早已經燃起,號炮將敵人來犯的消息遠傳。
可是,心跳仍在加快,漠然的臉、緊張的臉、熱血的臉、微懼的臉,都望著逼近的敵人馬隊。
號角鳴響,建虜騎兵在弓弩射程之外突然停下,顯然建虜騎兵的首領也不是笨蛋,不想白白當箭靶子。
堡壘上的人們這時鬆了口氣,不是滿虜的大軍本隊,就不會有火炮和其他攻城器械陸續抵達,也不會有漢軍八旗等大隊的步兵蟻附攻城,只是一支游擊侵擾的建虜騎兵馬隊,憑著堡壘和器械堅守,應付下來,倒也沒事。
鐵騎突出刀槍鳴。
忽然間,在建虜騎兵馬隊的側方,衝出一彪人馬。
蹄聲如雷,戰旗如血。
「是雪猴子!」
有人喊。
「是雪猴子!」
有人叫。
「看——還有雪魔!野人!——」
堡壘上的大嗓門,簡直聲越十里。
「看那邊,——是虎王前鋒營的認軍旗!我們遼東有名的鐵騎精銳差不多來齊了,天——,莫不是雷侯爺巡邊到了我們這吧?」
有心思靈巧的人,馬上猜測到其他方面。
「萬歲!——」
堡牆上已經一片歡呼!
遼東武寧侯的親軍,像『雪猴子』斥候營、『雪魔』游擊營、『野人』陷陣營、『青鷂子』邊哨營、『虎王』前鋒營,都是雷頊麾下所練精兵勁旅,每一位軍官士卒都是身經百戰,馬上馬下戰技無一不精,弓馬銃炮無一不熟,騎戰步戰水戰海戰,冰雪戰叢林戰,斥候哨探,埋伏偷襲,奔襲強攻,衝鋒陷陣,登陸奪島,游擊襲擾,戰陣殺敵經驗豐富之極,在近年的遼東戰事中能征慣戰,屢建功勳,因此已經廣為人知,各營認軍旗幾乎無人不識。
在遼民心目中,像『雪猴子』『野人』『雪人』這樣的邊軍精銳師旅,一個個都是驍勇善戰剽悍強橫的精銳之士,馬上馬下都不含糊的豪傑好漢,這時突然見到遼東鐵騎橫裡殺出,哪還不熱血沸騰?
邊軍驍騎的衝殺,就是無聲的命令。
屯堡中的人們,看見邊軍鐵騎衝入敵群,他們也衝出堡壘戰壕,吶喊著衝殺上去,與敵虜短兵相接,混戰在了一起。
戰鬥激烈,以血還血,以肉返肉,以命拚命,前仆而後繼,無比的勇猛,特別的頑強,令敵人畏縮、恐懼。
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犧牲!
鼓舞!
勇猛!
戰鬥很快變成了一邊倒的騎兵追擊戰,建虜騎兵倉皇潰逃,遼東鐵騎銜尾追殺。
事情果然如屯堡中某些人先前猜測的那樣,掌控遼東鎮軍政大權的武寧侯雷頊巡邊恰好到了這一帶。
邊軍斥候早就偵察到兩支建虜游騎在這一帶滋擾侵襲,伺機抄掠的消息,恰好又看到屯堡燃點的狼煙,雷頊馬上下令部屬從側翼迂迴包抄,正好趕上建虜游騎欲進未進,欲退未退的節骨眼,這趁勢一衝,就將建虜游騎擊潰。
雷頊沒有參加後面的追擊,而是在屯堡中人的歡呼聲中,率數百親衛入堡慰問。
瞭解了一下屯堡的大致情況,雷頊在屯堡的『武勳長官』陪同下視察這座築成還不到半個月的屯堡。
他在醫官所問一位戰場上倖存的傷者:「身邊倒下那麼多的親友袍澤,你怕不怕?」
這傷者其實就是屯堡長官招募的隨從,他這時搖了搖頭,好像還沉浸在戰場的拚殺之中,他以呆滯的目光看著雷頊,張了好幾次乾裂的嘴唇,才說:「操他娘,看著我們的人,被滿韃子殺死啦,那時候就不知道害怕!誰他娘的害怕,——奶奶個熊,他就不是娘養的,是他媽白眼狼養的!」
這是殺紅了眼,要和建虜拚命的人啊。
「好樣的!」
「好漢子!」
邊上的人紛紛喝彩,雷頊也不多說,吩咐道:「好好養傷,將來多殺滿韃子,說不定你也能擁有自己的屯堡土地。」
隨後又來到屯堡的操場上,雷頊饒有興致的看著一位教頭在操練屯丁,屯丁小隊列成鴛鴦陣,長短兵器配合,正在演練步卒的攻守套路。
教頭顯然是屯堡從邊軍中請來練兵的小軍官,武寧侯府為了支持出塞屯墾,每半年指定一批在後方休整的軍官士卒,供各處屯堡的領地長官挑選,充當教頭,訓練屯丁們使用兵器格鬥廝殺,以及如何編伍號令,如何列陣作戰,如何操弩,如何操炮等等。當然,屯堡方面需要相應給予教頭報酬。
對屯丁的訓練抓得很緊,追擊現在還在進行,教頭已經站在操場上大聲喊叫,操練所有沒有參戰的屯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