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亂(2)
剛剛爬上山頂的麻蠍子來不及站起,順勢一趴,身體貼在了山頂粗糙的石面上,五六支羽箭從頭頂一掠而過,落下山崖。
幸虧小山頂有好幾塊岩石,可以作為女牆擋住箭矢。
被箭矢擊中剝落的石子到處飛濺,構成女牆的岩石每隔數息就會被擊中一次。追兵的帶兵長官看起來心裡有些焦灼了,竟然毫不顧惜箭矢的消耗。要知道,山林戰鬥沒有了箭矢,就如同老虎沒了爪牙,鐵匠沒了錘子一般糟糕,對追兵們而言是相當危險。
山頂的最高處,支著一面簡陋木盾,躲在岩石後面的瞭望哨,緊張地觀察著各個方向來敵的動向,不停地向包括麻蠍子在內的同伴通報敵情,打著手勢喊道:
「南偏東南,三里,三隊人,向這邊來,停下了,等等,他們又繼續向這邊來……」
「西南至少有十個人,拿著刀槍,有標槍,沒有看到火器……」
「還有三個人沿著小河過來了,後面可能還有二三十個,沒看到火器,也沒有標槍……」
「一夥人正在過獨木橋,估計有五十六,不,是六十幾個,他們當中有人帶了弓弩,有標槍……」
麻蠍子注意到,在斜面的高坡上,似乎藏著敵人的一名弩手和一名弓手,這對他們在小山頂完成獵殺阻擊,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必須盡快解決這個麻煩。
他通報了一聲,然後開始搜尋那兩名弓弩手的藏身位置。
作為一個神射手,他習慣藏身於一切具備良好視野又利於隱蔽且隨時可進可退的地方,很少會選擇無法快速轉移的位置藏身。
因此,麻蠍子仔細搜索著類似的地點。如果他在那些地點,發現什麼異常,那麼**不離十,敵人的弓弩手很可能就藏身在那裡。
三十息之後,麻蠍子發現了可疑之處。
斜面高坡上的一片灌木叢,似乎有什麼閃著幽暗的光澤,是眼睛或者別的什麼,眼力極毒的麻蠍子絕對不會看走眼。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吐納七息過後,灌木叢中倏然閃過一道淡淡的灰色。
一支弩矢倏然破空而至,目標是瞭望哨,幸好瞭望哨早有防備,木盾斜移五寸,將這支『流矢』擋開。
「找到他了!這就幹掉他。」
麻蠍子冷笑著說。
他已經可以肯定,敵方的弩手一定就躲在那片灌木叢當中,而弓手估計也在附近。
他拿起自己那張六石強弓,連珠兩箭,破空飛去。
灌木叢中,弩突然跌落。
「幹掉他了。」
龍沙身前的急造戰壕上整齊地擺著四顆『手擲飛雷』,鑄鐵外殼的『飛雷』看上去有點像投擲攻城的鏈錘,只是繫在『錘頭』上的鏈條換成了堅韌的牛筋馬尾十股編麻繩,而且也短了許多。
西北的『手擲飛雷』經過多年的改進改良和實戰考驗,已經成為平虜軍步兵隊的標準配備武器,除了野戰步兵、鐵血營甲士、守備僉兵、奴隸步兵在戰、御、攻、守中經常使用之外,西北騎兵有時也會在野戰中使用,至少飛雷爆炸的時候,轟的一聲,非常嚇人,很有些威懾力。西北工匠曾經嘗試在手擲飛雷上移植地雷上的『鋼輪發火』裝置,但限於條件,最後還是不成,到目前為止實戰中還是以點燃引火線投擲的方式最為可靠,所以飛雷投擲者掐准引線燃燒時間非常重要,過遲或過早出手都於己不利。軍中只有熟練掌握飛雷投擲技巧,經驗豐富的銳士,才能將飛雷的爆炸威力發揮到極致。
龍沙在飛雷上狠下過一番苦功,飛雷投擲技巧已經磨練得相當熟練,而且畢竟是出身巫門一脈的武技高手,長年鍛煉手眼身法步,投擲飛雷更是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獨得之秘。
轉腰,甩臂,拿起一枚飛雷。
龍沙沉靜地俯視著前下方,尋找著目標,手裡『火筒』已經做好了點火的準備。
急造戰壕的前下方是一處谷地,有兩山夾峙,合鎖著崖口,崖口往裡卻是一道寬深的山谷。
崖口不算大,有個三丈來寬的樣子,一條土路從中穿過。
大隊追兵若是從山谷中出來,就必須翻越橫攔在崖口前方的小山丘,別無他途。
龍沙等人選在崖口前方的小山丘上掘壕築壘,當道設寨,布下鹿砦蒺藜,阻擊追兵,確有一夫當關的效果。
驀地。
龍沙注視前方,側身,點火,甩臂,轉體,手臂伸直,整個身體像弓一般繃緊,突然出手,「嗖」地一聲,『手擲飛雷』飛向天空。
天空一個小黑點向前飛著,像小鳥一樣,飛得很高,很慢。
「轟」的一聲爆炸。
爆炸的位置正好在山崖口上方。
飛雷凌空爆炸,如雷貫頂,剛出崖口的追兵被頭上的炸雷猛烈地震撼,硝煙散盡,全都傻愣當場,不知所措。
龍沙的第二枚飛雷,這時已經出手。
飛雷向山崖口上空飛去,這一枚有點偏,也低一些,「轟」地一聲,還是凌空爆炸。
崖口的追兵全沒了,血泊硝煙之中,只剩下幾塊殘缺的肢體吊在野樹梢頭,晃來晃去。
一些野生雜樹也被炸掉了,露出光禿禿的山石。
第三個飛雷呼嘯著出手。
這枚飛雷在落地的瞬間爆炸。
山石崩落,轟然滾到山崖口的土路上,這就完全是嚇唬人了,一個人也沒傷著。
大統新歷甘霖七年。
這年開春時節,中土南藩之國『緬邦甸』內戰正酣,兵馬攻伐,你來我往,有如輪轉。
緬地東吁王廷諸子爭嫡之局一直相持不下,鬧到最後的結果,便是他隆諸子中凡是有實力者紛紛出走緬京,割據地方對抗王廷。
不過一兩月之間,緬地便已形成諸藩分裂內戰之局,緬京再無號令地方之無上威權,情勢變化如斯之快,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戰亂的蔓延,自然令得許多緬地土人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緬地有識士紳無不憂心忡忡仰天長歎,惟有僑居緬邦各地的華商僑埠勢力,有恃無恐,仗著有西北幕府隸下雲南經略府的強大軍力撐腰,又有團練自保,卻是大模廝樣的與緬地內戰各方做著生意,大賺其錢;眼下也惟有華商僑埠的地盤,緬地內戰各方忌憚雲南經略府大軍的南下,都不敢輕易侵犯,以致不少土人難民湧入華商僑埠,但求一餐飽腹而不惜代價。
緬地從南到北,到處戰亂,但是華商僑埠直接或者間接掌握的田地上,卻是一派春耕大忙的景象,一年之計在於春,不能誤了好時光啊,人不管做什麼,總得吃飯不是?這田地卻是荒蕪不得!
李氏下莞田莊的耕牛,那是附近十里八鄉數得著的好,尤其是其中一頭皮毛黃褐色的公牛,人人稱羨。這頭牛發脾氣的時候,就瞪著大大的黑眼珠子,只挺著那雙鋒利的犄角無限地逼近你,鼻孔裡「呼哧呼哧」把地上沙土吹得到處飛揚,因此落了個渾名「死強牛」,意思是耕牛們都是強脾氣,尤以這頭公牛為最,寧折勿彎,不肯伏輸,大有死了也要強一頭的牛氣。
由於強脾氣,『死強牛』免不了常常挨人鞭打。田莊的牛倌但是見了,就責罵那些打牛的雇工奴僕:「有你這樣使喚牛的呀?」莊頭後來曉得了,就讓牛倌專門看顧『死強牛』。天熱,牛倌給它喝涼水;天涼,牛倌燒了熱水送給它喝;緬地雖說氣候炎熱,牛倌還是用乾草把牛欄墊得又軟又好;牛吃的谷草細細裁成寸半長;農閒時候,牛倌總忘不了把牛牽出來溜一陣,再拴在老牆根曬曬太陽,吃鹽水草料;牛吃草料,牛倌就用竹掃帚給它梳理皮毛,牛也時不時的回頭向牛倌哼哼。
因為春耕的臨近,田莊上按著中土老輩子人的規矩,要用大鐵鍋給牛們煮谷飯,頗有點大戰之前飽食養力的意思。
煮谷飯,大鐵鍋裡放多少谷,添多少水,都是有講究的,這預兆豐收,也是對牛的尊重。
牛倌就說了,谷飯帶殼煮,要煮到白花花的米飯破胸出殼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