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家/國(2)
相比之下,西北本地所產的毛褐、毛氈、毛毯等毛織品多作軍需、官需之用,毛織物料供不應求反而需要從西北以外的地方輸入。影響所及,比如北直隸的天津戍城,毛織業漸漸興盛,每年僅從西北入口羊毛就達數萬擔至十幾萬擔,卻能每年出口,向西北輸出毛褐、毛氈、毛毯、毛呢子等毛織品達白銀三百多萬兩庫平。
孫雨晴除了增加開辦西北本地的毛紡織工場之外,已經打算將毛織工場開辦到西域各省,並進一步向印度諸土邦大舉滲透,西北織造行業的第一鉅子地位,她是當仁不讓的。
只是這經理管事的人選,卻是頗讓孫雨晴躊躇不定。
轉頭望去,夜合、阮玲瓏等親信還在提點幾位即將在年後外派的內宅妾婢,孫雨晴又想起那個狂妄宣稱『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的大魔頭,很是不爽,卻又無可奈何。
黑海『谷兒只』要塞。
入冬之後,戰事漸息,平虜侯行轅也行將移師河中過冬,而在起行之前,行轅官吏自然也是公務繁忙。
這一日冬陽和暖,卻是六曹議事之期。
西北幕府循例設有吏、戶、禮、兵、刑法、工等『六曹』衙署,不過『六曹』的職掌和權力與帝國『六部』相比,都有不同程度的收窄,譬如說戶曹,就直接有稅課提舉司、關稅抽分局、審計院、銀錢總署等衙門分其權力;禮曹職掌也有典禮署、賓客署、考試規制局、新聞抄報局、通政司、行人署等等衙署之分設、分立;工曹則有農牧工商署、堪輿署、農牧水利署、礦冶監司等官廳衙門的分設而分去其原來應承當的一部分職司,諸如此類。西北幕府的『六曹』,現在主要是在左右長史的領率下,對全局性、長期性的國策大略、軍政長策以及涉及中樞、地方官署較多或者涉及軍政文武不同衙署而需要集中協調、協同處置的複雜**務、跨地域**務、跨曹署部院衙門事務,進行規劃管治、監督察辦、協調整飭,一些具體瑣細的審察管制政務則逐漸分離了出去。六曹衙門集中議事也是西北治下相當重要的官署聯席集議之一,何況現在行轅即將移師河中直隸府,許多複雜繁重公事僅靠官署之間『移文』溝通,各項催辦、督辦的公務差事必然拖沓誤期。在事務繁多而軍法無情的壓力下,聯席集議、合署審查、合署督辦、通報、例會、碰面等手段已經漸成西北治下各軍政衙門公務辦差的常態,六曹集中議事在軍前行轅就更為頻繁了。
本來這樣的六曹議事,平虜侯也可以不參加,但近期雷瑾比較空閒,因此經常帶著世子雷浩臨時列席旁聽,雖然平虜侯不一定當場有指示下來,但對各衙門的官吏而言,每次集中議事卻是壓力不小——想表現的,自然要言之有物、切實可行;辦事不利的,也得承擔責任,極力設法以期補救挽回。
這時候,禮曹的吏員已經向六曹與會長官以及臨時列席旁聽的平虜侯稟報完畢,下一個就輪到工曹吏員李遠稟報其該管公務事項,其實也就是當堂說明某一事項的概況罷了。
這次六曹集中議事,六曹與會長官中,判工曹事蒯益的位階最高,其他各曹則因各衙門的正印堂官有事,都是同知事、僉事這些副職與會。
腰佩牙牌、胸帶徽章、袖鑲金邊橫線三條、著『三級吏士爵』公服的刑法曹幹吏王文才,關心的看了看李遠,心說:今兒可是有工曹最高長官在座,又有平虜侯和世子旁聽,正是露臉的好機會,老弟你可別出什麼漏子啊。
身著二級吏士爵公服的李遠,面對與會的長官倒是侃侃呈稟,毫不怯場。他今天稟報的即是與西北皮、毛行業之前景相關的事項。倒是巧了,雷瑾恰好收到孫雨晴、夜合分別寄來的書信,信中都各自談及西北的皮毛行業之前景,這會兒卻又正好聽到下屬官吏稟報相同的事項,這不由讓他提起了興趣,認真傾聽。
西北畜牧興旺,雷瑾雖然不甚留心,也知道除了本地自用皮毛以外,西北每年向外輸出皮張大約在五百三十萬張,羊毛約在兩千八百萬斤,數值頗有可觀。皮毛商貨已經是西北賦稅的一大支柱。即以青海一帶的安多行省、朵甘行省而言,早年輸往內地的商貨約有四十餘萬兩白銀庫平,除了牛馬牲畜和藥材,其中的皮毛類貨物約有二十萬兩白銀之多,最高年份甚至可以佔到七成五;而根據稅務巡檢局諜報處、度支司下轄『稽核局』、銀錢總署『銀錢鈔務偵緝巡查局』的查報,近年僅青海湟源一帶農牧領部的番民,每年輸出貨物近百萬銀圓,羊毛、駝毛、皮張的輸出,佔其總輸出貨物的八成;皮毛已經超越牛馬牲畜和藥材,成為互市商貨貿易的中流砥柱之一。河西地面最近幾年的皮毛輸出也在商貨輸出總值的四成八、四成二、五成二之間徘徊起伏;河西某些皮貨集散地,皮毛輸出甚至能佔全部輸出商貨的九成二以上;再如寧夏府,其地養羊普遍,皮毛一項為該府出口大宗,其中羊毛每年約有四十萬圓,灘羊皮約五十萬圓,再加上駝毛及其他各色皮張,佔到出口商貨的一半以上。
「……西寧戍城,去年外輸羊毛二十萬兩,駝毛四千兩;羔羊皮八萬兩、大羊皮三千兩、馬皮,包括驢皮共五千兩、野馬皮八千兩、牛皮一萬五千兩、野牲皮五千兩,上述各類皮張中包括熟皮,其中股皮、板子、脅皮等共計1萬兩;另外從西寧過境的各種皮張約兩萬兩;馬匹一萬兩、牛只五千兩、羊只三萬兩;大黃一萬兩、鹿茸兩萬兩、鹿退干角三千兩、麝香兩千兩;蘑菇五百兩、魚八千兩、硼砂四千兩、黃金一萬五千兩、青鹽八千兩。西寧市面,牛皮、羊、魚、青鹽等商貨有一部分在本地售出,實際外輸商貨約四十萬兩白銀庫平,合五十五萬又五千五百五十五銀圓左右……
……寧夏府,去年外輸羊毛四十萬兩;羊皮五十萬兩;食鹽四十五萬兩;枸杞四十萬兩;甘草三十萬兩;其它十五萬兩,合三百零五萬餘銀圓。寧夏羊毛品質上佳,去年轉銷天津戍城約一百萬斤,值銀二十萬兩……
西北財稅,無商不興。皮毛貿易,舉足輕重。泰半人口仰賴畜牧,城市亦有賴於皮毛業的繁榮。
皮毛業興盛以前,畜牧昌盛之地如青海之安多、朵甘兩行省,如關陝之寧夏府,稅入八成以上是田賦和畜牧抽分。皮毛業興盛,貿易繁榮以來,田賦抽分僅能佔稅入的五六成,各地皮毛稅課上升極快,安多、朵甘、寧夏等地方尤為吃重。比如安多行省,近年市況,每年皮毛稅入逾五十萬銀圓,而其四萬餘石田賦、折銀徵糧以及開墾地價之收入,每年不過二十餘萬銀圓,尚不及皮毛稅收之半。
青海牧區和農區的皮毛,分別集中於各處農牧領部,匯總於西寧,再經湟水、黃河,運至蘭州、寧夏等處,再轉到河套起卸,經大同、宣府運往京、津一帶。
朵甘行省等處皮毛,則多由四川打箭爐運往重慶等處轉運。
較大的毛織工場,武威有十家,張掖有十二家,長安有十五家,成都四家,重慶五家,蘭州三家,寧夏三家,河套一家,哈密十五家,土魯番七家,亦力十七家,葉爾羌八家,烏孫十家,河中二十一家。
其餘毛紡織社、氈作坊不計其數,多系軍需、官需機戶。
……」
李遠的當堂說明中規中矩,條理脈絡比較清晰,數字也比較清楚,恪守其吏士本分,年紀不大,也算很不錯了。長官們自然不需要一個小小吏員激揚文字,揮斥方遒,教他們如何如何去做,事實上李遠說明的那些情況,長官們大多都有瞭解,只是可能沒有那麼面面俱到罷了。李遠如此表現,雖不出彩,勝過出彩了,分寸拿捏得不錯。
為朋友擔心的王文才鬆了口氣,心裡有些微的興奮,如此場合,無過即是有功。
雷瑾雖然一言未發,卻也微微點了點頭。帝國向來吏治艱難,眼前這位二級吏士的表現,至少說明了一點——西北幕府的十二級吏士爵制度目前看來尚屬可行。
歷來所謂「吏治」,雖然多數人實際說的是對那些科舉出仕的品階官員應該如何如何,並不或者極少將胥吏差役也包括在內,然而雷瑾本身就是以爵爺之身在江湖中打過滾的人,當然知道良莠不齊的胥吏差役是如何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其中不乏貪婪索賄,舞弊弄權,仗勢欺人,魚肉百姓之徒;他們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雁過拔毛,唬騙勒索,把持地方,百般弄權以擾民殘民害民,雖敗壞國家律法而無所畏懼;科舉出身的官員沒有點手段和背景,將很難懾服並有效約束手下那一夥三班六房的胥吏差役。『吏治』不治吏而只治官,省事固然省事,卻往往弊病叢生,以致出現官無封建而吏有封建,官無世襲而吏有世襲之事,若胥吏差役再與黑道中人廝混在一起,為禍更烈,敗壞縣政而致民怨沸騰,進而甚至可能動搖國本。而西北幕府中也有不少出身底層平民的親信和謀士,胥吏差役之害,又豈有不知的道理?
因此,從雷瑾到一干親信官僚,都知胥吏差役貪暴之害,唯有盡力督責管束方是正道。
中土帝國文武分職、官吏兩途由來已久,胥吏差役之弊病並非鮮為人知,只是治吏之難更甚於治官,知其弊病又能如何?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大多還是有心無力,難以收拾。雷瑾也不認為自己就能根除這個弊病,防範限制,盡力約束胥吏差役倒還有可能,另外也要給胥吏差役一條上進之路,否則那些欲上進而無門的胥吏差役恐怕也就只能隨波逐流,漸而只圖貪贓納賄而弄權自肥了。
這條胥吏差役上進之路由多項措施、制度組成,其中最重要的制度之一便是在胥吏差役中擇優授吏爵,設十二級吏士爵,給予相對較高的地位和特權,在糧俸、廩給、津貼、補助上相應給予優待,並將其納入監察審計之常規,與品階官員等同,從而將授予了吏士爵的吏士樹立為胥吏差役中的骨幹和榜樣。雖然不敢說這就能解決所有弊病,但至少給了胥吏差役一個盼頭,也便於等級有差,分而治之。
六曹議事一般都需要半天到一天的時間,雷瑾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座旁聽,畢竟還有不少軍務、政務需要處理,過不多久他就起身離去。
暮色蒼茫。
殘陽夕照,要塞的天色漸漸變黑,堅厚的城壘巍然壯觀。
庭院寂寂。
書房裡,雷瑾就站在雷浩的身後,看著他照著『票擬』在『公牘』、『呈文』折子上用硃筆批復,這些朱批本來應該由內記室或者軍府軍機上值房的書吏依著『票擬』或者『口授』的內容執筆照書,現在讓『世子』雷浩來完成,雷瑾只是想讓他熟悉各種公牘的格式和最基本的『朱批』樣式而已。
《灌田公司章程》、《亦力墾務公司招股公啟》、《烏孫行省候補知縣汪如條陳屯墾事宜稟》、《署瓦剌宣慰府隆山千戶王祖山畜牧稟稿》、《哈薩克行省墾牧公司集股章程啟》、《黑海邊疆鎮撫使司墾務折子》、《咨呈工曹議創漁業公社公牘》、《農牧工商署上長史府籌辦裡海漁業公司詳文》、《雲南昆明知縣房名調查雲南蠶業陳雲南執政府稟兼說帖》……
雷浩以近來新學的歐體小楷書寫朱批,因有票擬,雖然今兒的公牘稍微多了一點,也不外乎就是簽閱、署意見、另行批示幾種,倒也處置極快。再則,遇見疑難,也可即時向父親雷瑾請教,自是不難,辛苦的不過是手腕子和腦殼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