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論劍黃河濱(3)
作為十騎『血狼死士』衝擊的目標,雷瑾一方的與會者都是徒步迎戰,並無坐騎。在這一點上,騎駝衝鋒的死士要佔據相當大的便宜,借助於駱駝的衝力,殺傷力何止倍增那麼簡單?騎士對步卒,先天上本就佔據了很大優勢;騎士居高臨下可以控制很大一片區域,遠遠超過步卒所能控制的範圍;坐騎略一跨步就能趕上步卒進退好幾步的工夫,這也極大的壓制了步卒閃展騰挪的餘地;騎士還能借助坐騎的速度和衝力,人駝合一以力破巧,以重壓輕,以上擊下;再加上這次『公平』論劍,雙方的默契是不使用弓箭、標槍、火器之類的兵器,純以肉搏方式一決生死。如此一來,可以說以徒步方式迎戰的雷瑾一方對上駱駝騎士本就處在劣勢,且又預先捨棄了步戰時最可倚仗的兵器優勢,沒有弓箭、標槍等投射武器壓制對方的騎士衝鋒,敵我雙方的形勢對比實在較為惡劣。但這也是雷瑾做『戲』給人看,必須要付出的代價——要贏就要贏得對方找不著借口。
『天狼大長老』脫脫成名多年,自然不會任由十騎血狼死士突擊而不做任何後續的策應、跟進,他已在十騎駱駝起步衝鋒之前,就發出了進攻指令。
脫脫與俄日特夫麾下諸人,都是久經戰陣的塞外高手,深通聯手搶攻之道,在脫脫的進攻號令之下,分進合擊自有法度,彼此銜接得幾無縫隙,宛如一體,互相之間協同配合,彌補了搶攻時的破綻空隙,發揮出結陣突擊的聯手合力,氣勢如虹,隨在十駝闖陣的血狼死士之後,散開成三角扇面隊形,狂飆突進,其中又分成幾個梯次,如浪遞進。
嗷——嗚——
嘯音驚心動魄!
雷瑾卻也不懼敵方的赫然聲勢,掌握著權勢、權力、權位的好處之一,就是旗下有足夠多的人手可資徵召調遣。
此次生死決,雷瑾早有定見,因此以徵召密宗諸教派的人手為主,其他宗派的高手為次、為輔。密宗諸教派既然想在塞外和西域地面傳教宏法,想得到西北幕府的官方支持,總得付出點代價交換才行,效力前驅亦只是代價中的一種罷了。
由雷瑾具名,飛檄徵召而來的密宗高手,囊括了青海安多地方、衛藏地方、康巴地方的密宗諸教派,白教、黃教、紅教、花教寺院的護教大喇嘛都有應邀而來。畢竟塞外蒙古諸部自打蒙古帝國初創時期就開始接受佛陀密宗,密宗在幾百年後的塞外草原,影響頗為巨大,因此徵召密宗喇嘛自有一石數鳥的若干方便好處,譬如減少塞外韃靼諸部的阻力等等,自也不消細細分說。
而原本被雷瑾半軟禁的『大日活佛』蘇達那木、『大鵬王』哈斯巴根,這時候也在雷瑾的隨員當中。
南疆巫門三十六脈的三位大巫師、彌勒教祖師堂的三位護法大天師,也各率門下一兩個得力的菁華弟子應邀與會。
這些人便是雷瑾臨時徵召而來的主要隨員,都是修為極為精深的厲害人物。他們應雷瑾之邀而來,各有原因不同,但總的說來是互惠交易。他們目下有求於人,而雷瑾也需要他們效力,雙方正好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屬於平虜侯府方面的人手,則以瑪麗雅公主為首的幾位妖宗高手另是一隊;除此之外,雷瑾、阿蠻、峨眉坤流四大貼身護衛,另有雷瑾門下的記名弟子楊春花在內,又是另一隊;還有一隊,原本還是雷瑾的敵人——京師變亂之後如同喪家犬一般的某些畸門高手,譬如前神官監掌印太監高福臨、前司設監總理張玉等幾名大內宦官在京畿存身不住,結伴逃出京城,轉而西來尋求平虜侯府的庇護,而雷瑾倒也不計前嫌,盡都收留安置下來。至於『墨氏本宗』碩果僅存的劍道大家墨韶,也曾在爭奪墨經墨骨的青海一役中現身,他與平虜侯府的關係在以前自然也是不對付的。只是現在,墨韶也已經正式成為平虜侯府的供奉,關係又不一樣了。
手上有這麼些高手,就是一力降十會都儘夠了,對敵應戰之際,雷瑾自然好整以暇,從容不迫了。
跟隨雷瑾的這些高手一個個久經戰陣,經驗閱歷都是不凡,聯手合擊根本用不著吩咐指揮,在對方血狼死士起步衝鋒的同時,他們也在瞬間結陣前衝。
橫空疾掠,一干人如同狂風一般捲過雪原,逕直殺了過去,前方狂飆而至的駱駝騎士已近在眼前。
雷瑾一馬當先,三稜起脊帶血槽的渾鐵長矛,嗡嗡嘯叫,宛如龍吟。阿蠻持眉嫵雙刀護衛左翼,棲雲凝清執松紋長劍看守右翼,翠玄涵秋、楊春花居中策應,倪法勝和倪靜淵押後,七人編組成隊以中宮直進之勢向前突進。
以瑪麗雅為首的妖宗高手單獨編成一隊,高福臨、張玉、墨韶三人也編成另外一隊,並與雷瑾為首這一隊,一齊組成中路的三角攻擊陣。
而在左右兩路,也各有編隊。
在左路,主要以密宗喇嘛分別編成三隊,再以三隊整合,形成左路的三角攻擊陣形。
而右路,則以巫門大巫師編成一隊,彌勒教大天師編成一隊,再以『大日活佛』蘇達那木、『大鵬王』哈斯巴根兩人為主,配一組修為相對較弱的密宗喇嘛另外編成一隊。這三隊合一,則形成右路的三角攻擊陣形。
左右兩路的三角攻擊陣,又與雷瑾的中路形成犄角之勢,合成一個『品』字形大三角陣。
總之,編隊、列陣並不複雜,雷瑾事先只是讓這些臨時聚集在一起的各派高手,稍微演練熟悉了一下列陣站位,並對手勢、口令、呼哨作了一點統一的規定,僅此而已——這些久經戰陣的高手,以他們的經驗閱歷來說,只要對列陣的主次站位、呼哨口令什麼的稍作瞭解,就很難再成為烏合之眾了。他們彼此之間並沒有猜忌防犯的需要,因此能夠很快調整彼此狀態,互相協同配合,形成整體的合力,雖然說不上特別的精誠團結,但也絕非一團散沙,豐富的實戰經驗可以彌補彼此默契的不足。
隆隆!
駱駝飛奔。
衝在最前面充當陷陣先鋒的血狼死士,即將在三次呼吸之後,與逆向對沖的雷瑾迎面撞上,而該死士從起步衝鋒就在蓄積的狂暴氣勢也將在那一剎那臻至顛峰。
那一剎那,也就是血狼死士持矛衝刺的最佳時機。
雷瑾甚至都能清楚的感知血狼死士手中那支長矛微微顫動,氣流嗤嗤從矛頭急速流過,長矛隨著駱駝的起伏不斷偏移調整著出手的角度和方位。
這是一個非常厲害的無名角色!
雷瑾手中的渾鐵長矛也在微微側轉,真氣源源不斷地貫注其中,疾步前衝,沒有任何遲疑。
三次呼吸的時間,已經可以做很多事了。
嗡——
震顫低鳴如同毒龍咆哮,鐵矛嘯鳴,懾人心魄。
雷瑾迎面對上了衝在最前面的血狼死士,低叱一聲,鐵矛挾著萬鈞巨力,盪開對方手中長矛,順勢突刺。
這一著殺氣森森,迅如雷擊,卻是絕不容情,擋者披靡,寒芒閃動之間,被雷瑾一矛刺穿前胸的死士已在剛猛無匹的槍勁中骨骼碎裂,連人帶駱駝瞬息之間碎成八大塊,碎骨肉塊,倒飛而出,血雨橫空,腥風嗆鼻,其人卻已然立斃於頃刻,死狀慘厲之極。
血肉倒飛,裹挾著無儔暗勁,呼嘯濺射,勢如落石飛矢——這可不算雷瑾撕毀了雙方的默契約定,血肉屍骨無論如何也不會算作弓箭或者標槍、火器之屬。
照面的剎那,雷瑾就以雷霆萬鈞的殺著寒敵之膽,懾敵之魂,並順勢在血肉屍塊中貫注了陰損惡毒的暗勁,再以剛勁在瞬間撒裂死屍,促其分崩離析,回捲濺射,打亂血狼死士的衝擊隊形。
猶如潮水洶湧向前,雙方的正面撞擊,頓時激起滔天惡浪,轉眼間各人已或多或少帶了點傷,卻是個個陷入了浴血苦戰。
雷瑾已然在一擊得手之後,閃電般抽身後退,移形換位,閃入本隊陣中回氣歸元,調息以待——猝然一擊斃殺一名血狼死士,絕對不是表面上看來那麼輕鬆自如。雷瑾期間收斂殺意,隱蔽意圖,也是耗費許多心力精神,才得以猝然發動,順勢成功。長矛突刺,絕對是千錘百煉返璞歸真的一著,雷瑾自幼開始習練長劍技法、槍棒之術,不知對此下了多少水磨苦功,又經多年戰陣殺戮的實戰磨礪,以數千敵人的血肉性命祭煉昇華,才得成就這麼一著。這平平無奇的一著『突刺』,乃是貫注了雷瑾全心全靈的無儔威力,蘊含著雷瑾二十餘年經驗靈智的精髓,格檔招架豈是易事?所謂『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此話說來容易,武者要想真正得其神髓,卻是殊為不易,非經一番苦修磨礪不能成功。
雷瑾退回本陣,頂上去充當尖刀開路的是阿蠻。
她的眉嫵雙刀,縱劈橫斬,馳騁敵叢,風飆電轉,殺意凜冽,鋒芒到處,當者披靡。
阿蠻天性中自有一股強悍癡性,踏屍而進,酣鬥如狂,腳踩冰霜刀光烈,雪上紅梅朵朵開,自是怵目驚心之極。
下一刻,居中策應的翠玄涵秋換位前移,頂替了阿蠻的先鋒位置。
阿蠻撤身後移之際,敵方卻是不肯放過她,一枝精鋼長矛倏然刺來。
寒流疾湧,尖嘯破空,間不容髮之際,阿蠻身體側移,橫刀斜劈,巧勁黏連,剛勁隨後,盪開敵矛之時,手臂卻是血花四濺。
一矛落空的敵人沉叱一聲,長矛擊刺,寒芒閃爍,凌厲的暗流氣勁激盪迴旋,狂飆捲地,一時衣袂飄飛,獵獵作響,雪花片片,撲面而來。
滿天矛影,如山傾壓。
阿蠻別無選擇,在這刀光劍影的殺戮戰,每一剎那都是生與死的分野。
收攝心神,阿蠻終究不負閨中武癡之名,積年苦修使她剎那之間晉入虛靜空明的心境。
矛影寒光,宛如夢幻泡影,完全不能動搖她的本心,生死已經置之度外,唯戰而已。
就在此刻,雷瑾手中鐵矛如同毒蛇一般刺出,這一著凌厲無儔。
渾鐵長矛似緩實快,循著一道玄妙的弧度,倏然刺擊,這是從鷹蛇十三式中變化而出的一著,如蛇之刁,如鷹之厲。
兩支長矛交擊,悶雷作響,千步之外皆聞。
風飆氣轉,亂雪迴旋,兩支鋼鐵打造的長矛卡嚓作聲,片片碎裂,可見交鋒剎那的力道之剛猛,氣勁之邪異,已非鋼鐵造物可以承受。
那執矛的韃靼高手當下此刻如遭電殛,七竅血湧,倏然錯步橫移,讓開當面,只是退卻之際舉步踉蹌,步伐虛浮,顯然是在此前的交手中被雷瑾重創,已無再戰之力,就此脫離戰圈,免得妨礙其同門的進退路線,乃是『與其勉強,不如讓賢』之意。
這廝應是『天狼大長老』脫脫座下『十駿』之一,端的厲害。
雷瑾一閃念間,右路的『大鵬王』哈斯巴根猛然厲嘯一聲,拔地而起,刀光席捲,在血狼死士組成的駱駝騎隊刀槍叢中,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爾後仗著迅疾詭異的身法,退到大三角陣的後方,顯然也是無力再戰。
戰端方啟,至此為時甚短,彼我雙方卻已迭有死傷,可見爭鬥之激烈殘酷。
雷瑾方自擊退『十駿』之一,迎頭一刀倏然斬來。
已經失去鐵矛的雷瑾見勢不對,冷哼一聲,腰間緬刀『春來江水碧於藍』如龍出淵,帶起一天青芒,迎戰來人。
能夠突破本陣之內的己方高手攔截,這人顯非泛泛之輩。
卻是『天狼大長老』脫脫忽焉而至,親自照顧平虜侯來也!
脫脫這迎頭一刀,拿捏的時機大有講究,果然不愧是嶺北窮荒聲名久著的一代大家——脫脫一刀劈落的時機,恰是雷瑾力撼強敵,硬架『十駿』之一的韃靼高手那記重擊之後,心血浮動,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剎那。
脫脫一刀之威,仿如泰山壓頂,殺氣凝練如同亙古寒冰。
刀勢依循著奇妙的弧度偏轉折向,卻是絕無一點聲音,詭異邪異之極。
刀勢所及,如鐵壁合圍,即使雷瑾這時想退避也不可能了。
雷霆萬鈞!
時光彷彿在這刻停頓。
敵我四目對視,如雷火相擊。
脫脫眼神倏然一變,幽深莫測,有如淵海。
一道血痕蜿蜒隱現,自脫脫右鬢髮際一直延伸至右肩,止於左胸。
雷瑾一刀所催發的刀罡,即便是脫脫也休想避開。脫脫的眼神,其實正好暴露了他內在的痛苦。雷瑾的刀法,已臻大家境界,玄通圓滿,豈是易捱?
下一剎那,脫脫倏然遠退,雷瑾身邊扈從的高手卻是來不及攔截。
雷瑾冷哼一聲,面上泛起一片灰敗蒼白之色。與脫脫的短暫交鋒,雖僅一刀,實際上是他完全落在下風,已是吃了大虧,栽了觔斗。
此時此刻,兵凶戰危,雷瑾卻是被脫脫著意催發的無儔刀勁逆攻氣脈,以致五臟移位,肺腑重創,血不歸經,氣機渙散。
形勢極是危險。
雷瑾即刻低聲吩咐倪法勝、倪淨淵:「爺現在暫時不能動手,須得十息空當,方可壓制傷勢。」
說完又吐出一小口鮮血道:「不愧是天狼大長老啊!餓狼一樣的狠毒!」
脫脫之強,實已大出雷瑾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