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仙霞關與福州城(4)
各大姓家族的特使,各自分劃了各自家族負責的營地,就如同坐地分贓一般,只是不怎麼挑肥揀瘦就是了。
丁石三看得一眼,心中塌實,便站起身,羅圈作揖,高聲說道:「諸位請先回去整頓各自營地的難民,到時自有人拿巡撫衙門公文與爾等接洽。」
說罷便匆匆而去,驛道上向福州湧來的難民也需要一片一片的收攏管治,丁石三作為總召集人,卻是需要聯絡各方之人,分派職司任務,卻是無暇分心旁騖。
日落時分,夾雜著眾多老弱婦幼的數十餘萬人,便顯得有了些章法,已經有不少人從閩江沿岸登船。卻是各大姓家族的人來時,還跟隨著龐大的武力,這閩江上的船隻無論上航下航,全數扣押,拖到岸邊靠泊,反抗者以武力鎮壓,毫無寬貸,這樣一來,閩江上航行的船隻反而順暢許多。
到處是腳步匆匆的難民,但已經變得井然有序一片沉默,只是登船遠遷,心裡總是忐忑不安的居多。
兩日之後,福州城內的老幼婦孺也陸續出城,每天都忙碌,從夜到天明,都知道時間緊迫。
他們卻不知道,此刻在福建的很多地方,都有各大姓家族從海外回來的特使在活動,而江南的人販子也空前活躍。
甚至,有好幾支與南洋的捕奴隊有著密切聯繫的人販子也在福建各地活動,誰讓福建這個窮山溝太窮呢?出路不多,除了讀書科舉,謀個一官半職之外,也就是海外貿易、出海打漁、種地做工等有限的幾種出路,種地能混個肚兒圓就不錯了,海禁嚴厲的時期,出海打漁和海外貿易那是不允許的。
人窮極了,什麼都敢做,福建違禁出海做海商的多,做海匪的多,跑南洋走私的也多,與日本、呂宋做違禁貿易的更是數不勝數,人要活得滋潤,帝國律法都是個屁,偷渡出海才是福建的正道潮流和久遠傳統,正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到海上謀生活,福建人大概都不知道還能幹點別的什麼可以致富。
現在做這來回販奴的生意,也是挺來錢的生意,往帝國販賣南洋奴隸、西洋、日本、朝鮮奴隸,往南洋等地販賣華夏奴隸,兩頭倒騰,利潤很高,大把的雪花銀子照眼,再沒有人顧及是不是血裔同胞了,當然這與南洋現今的當政者故意放縱人販子的販奴買賣有關,不如此不能迅速改變南洋的族類人口對比狀況,使華夏族裔人口迅速超過土著族裔人口。
說起來,這還是雷瑾向丁氏家族索要安南戰俘一事所引發。販賣奴隸的黑潮,雷瑾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之一。
福州的城防,這幾日不斷加強,由於糧食並不多,福州留下來的民軍也就四萬左右,經世學社召集的五千多泉州鄉兵也在其中。至於那些已經被白衣軍殺得士氣低落的鄉兵,都被丁石三等人連哄帶騙弄到海上諸島,然後逐步轉移遷徙。,城防也不斷加強,城內所有房屋、財貨、糧食、衣物、甲冑、鹽鐵、藥材、乾肉,等等等等,諸般起居器用,一律統一供給調配,全城都是軍營。不作後援之想,只當是兵家絕地,若不統一供給調配,只恐守軍不戰自潰。
治亂世用重典,全城無論官軍、民軍,一體公推出供給調配之人和監督之人,又規定但有徇私舞弊者,一律剮刑處死。其他諸如軍民混編、選將點兵、加固城防、清點府庫、清理修繕兵器工坊,等等諸般事宜,人人獻策,分頭行事。
福州即是省城,兵家重鎮,城池雄峻,只是也有不少年頭沒有打仗,女牆箭樓不免有破損之處未曾修繕,城牆裸露出夯土,城外護城河也已經壅塞。
原本巡撫風箏已經下令調遣兵卒男丁,挖掘加深護城河,城牆亦是日夜修葺,恰好也在遷民海上的事情差不多完成之前,修整完好如初。
又將一座一座的兵器庫房清點修繕,一切清掃庫房、清點兵器、修葺道路等事,都力爭在白衣軍兵臨城下前完成。
拋灑在進軍要道專門扎傷馬腳截殺騎兵的小兵器,鐵蒺藜、鐵菱角等大量準備,佈置在狹路微徑,地道進出口與城門外、河道等處,可以遲滯敵方人馬。
以整段粗大圓木打造,鑲嵌鐵釘鐵刺的磙木;以黏土調泥,加入豬鬃、馬尾,搗熟擀成,堅硬如鐵沉重如石的泥檑;磚窯燒製的磚檑;以質地堅實的硬木打造的巨大獨輪;還有夜叉檑,週身裝上鐵製倒刺或尖刀、腳輪,可用絞車收回反覆使用;狼牙拍,飛鉤,這些滾木擂石之類的守城器械都有打造囤積,再加上工匠日夜趕工加造。
城池設防,大有用處的拒馬、鹿角、塞門刀車等器械,也充分準備。
「熒熒不救,炎炎奈何?」「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強。」城池攻防戰鬥,或者以火禦敵,以及撲滅敵方縱火,這是基本戰法。滅火器具,如水缸、水袋、水囊、唧筒、麻搭、沙子;火攻器具,如數千桶猛火油都一一齊備。
埋缸聽聲的聽甕,也環城埋設,派耳靈之人諦聽,以防城外挖掘地道。
城外更是早已經堅壁清野,遍設拒馬、鹿角,深挖陷阱,設蒺藜、地雷。
各種軍用『炸炮』(地雷的一種)、『地雷炮』、『萬彈地雷炮』、『自犯炮』、『伏地沖天雷』,埋了個遍地開花,若是無意踏上鋼輪發火機關,便是同時發火,鐵屑橫飛,火焰沖天,非常適合阻擊敵方大部隊開進。
又在城內各官署衙門以及重要倉庫下專門埋設大量火藥地雷,若是城破,敵軍佔領官府倉庫,只要碰到發火機關,地雷即爆炸傷人,爆得天翻地覆。
整個福州城已是一片緊張忙碌,所有的工匠都被調遣起來,在一棚棚的臨時作坊裡打造修繕,爐火熊熊,錘聲叮噹。
這一番忙亂,大約是在仙霞關破後一個多月方才就緒,這期間白衣軍因為等待物資補充和休整,對福州暫時未敢匆遽進攻,先是專門尋找那些城防薄弱的縣城和堡寨攻拔,卻是因為有了『夜航船』提供的軍情諜報,以致攻勢凌厲,每攻必克,所向披靡,威勢更盛。
等到十一月中,白衣軍出現在福州城下,已經是是仙霞關陷落之後一月有餘。
巡撫風箏這日正要查看城防,方到城門箭樓下馬道,便聽城頭上了望斥候高喊:「白衣軍來了!」
畫角鳴響,低沉淒厲。
扯過馬韁,衝上城頭,風箏舉目遙望,但見數路煙塵,遮天蔽日,遙遙一望,宛如雪原。
白衣軍每戰,軍中盡白,雪白的披風,獵獵翻捲,素白而怪異,醒目而悍烈,具有一種不類人世的,莫名的冷厲懾人氣勢。
將令急傳,號角聲起,戰鼓隆隆,全城警戒。
煙塵漸近,在白衣軍前方,是大群大群的牛被驅趕而來,這等陣勢煞是怪異。而福州城頭的將士,上至巡撫風箏,下至將官士兵都不由面面相覷。
風箏心中暗驚,已經想到這可能是古人的火牛陣故伎重施,會不會是有人洩密?還是白衣軍的攻城新戰法?
只見那牛群,倏然之間猛奔起來,卻是有數百頭蠻牛,牛尾巴突然著火,吃痛不過,不得不向前狂飆。
牛蹄踐踏,大地震顫,立時所過之處,地雷爆炸之聲不絕,鐵片橫飛,血肉四濺,場面之血腥震撼,令福州城的士兵心中戰慄,臉上變色。
蠻牛狂奔,趟出一條安康大道,列好陣勢的白衣軍便如雷霆般壓向福州城下,當先只見一面「劉」字大旗獵獵飛舞,白衣軍主帥劉六到了。
大約離城一箭多遠之地,遍野白衣軍鐵騎收隊成陣,白衣軍先鋒馬鞭一指,大笑罵陣:「早早獻城受縛,免你一死!……」
戰鼓隆隆動地,白衣軍鐵騎卻是將福州城圍了個環城皆白,整個戰場響徹震天動地的殺聲。
戰場不再沉寂。
城中數萬民軍原本沒有結陣而戰的訓練,雖說與小股倭寇對戰,人人憑著武技能夠一爭雄長,但面對歷經嚴酷實戰的白衣軍,卻是毫無章法,而且其中會嫻熟使用籐牌的鄉兵並不是很多,而結陣大戰,尤其是以步戰騎,步兵若無籐牌、盾牌結陣防護,野戰簡直就是等著被人殺。籐牌,非但是個人搏殺必需防護,就是結陣對抗鐵騎也是步兵必需,在城池攻防爭鬥中也有相當作用。
步兵不會靈活使用盾牌和地趟武技,便只能不畏死的硬攻。饒是如何拚命搏殺,在白衣軍的初次試探攻城中也死傷大半,若非是守城戰,那就更是不堪。
此後,白衣軍圍城而攻,福州城時時都有城破之危,然而全城死戰,雖然也堅守一月有餘,但終於在十二月,被白衣軍出人意料地炸倒西門城牆,攻破了福州,戰死者不下兩萬。
城破之日,城中官軍、民軍,士氣不振,都只能棄城出逃,各奔東西。
福州一役,震動八閩,朝野上下一片嘩然,不得不抽調更多兵馬追擊堵截白衣軍,整個帝國幾乎都被白衣軍進攻福州的消息吸引住了目光,然而有多少陰謀詭計就在大家所忽視的角落不斷滋生,伴隨著暗地裡的死亡、血腥,如潮起,如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