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仙霞關與福州城(2)
風燈火把之下,帶刀持矛的鄉兵魚貫上岸,鐵矛列開,弓刀在手,一片鋼鐵幽光,竟是觸目驚心。
經世學社的儒生公推的三位首領:盧齡、高陽、林之洋,各依本職,分派部伍,騾馬馱行的貨包分別攜帶鹽鐵、糧食乾肉、藥材、布匹、銀錢財貨。
整整一夜,到天明時終於收拾妥當,畢竟是鄉兵勇卒,從未遠離本鄉本土作戰,軍隊遠行征戰,各種疏漏難免,學社的首領們雖然平素留心兵學,臨真正行伍整隊時卻也大覺生疏,忙亂整夜這才理出頭緒。
增援福州的先遣人員還未從巡撫衙門帶回消息,學社方面雖然與巡撫衙門的幕友有過溝通,但若未得巡撫本人的許可文狀,冒然進軍福州,那也是犯了朝廷大忌的,因此整隊完畢的鄉兵們也只能就地休息,等待福州方面的確切消息,雖然這裡距離福州城只有三十多里地。
午後時分,從福州接洽回來的人帶回了驚人的消息:前往圍剿流寇的官軍,與白衣軍甫一接戰,便全軍潰敗。閩西北一帶的富民和商人向沿海大逃亡。第二戰更慘,巡撫衙門的參將戰死,七萬大軍鳥獸散。閩北和閩西北爆發逃亡大潮,許多府縣城池已經十室九空。
巡撫衙門要求他們這支增援的鄉兵盡速起程,參與福州守禦。
通往福州的陸上道路,已經車馬塞途。福州是福建省城,官馬大道向來通暢,道路寬敞,路面夯土修築,道旁綠樹參天,溝渠蜿蜒。尋常時日,這條官馬大道也從來沒有過車馬擁擠,而福州臨江臨海,河海航道也是四通八達。
如今卻是迥然不同,逃往福州城,和出福州城者均有,商旅、富戶、大族,動輒便是舟船數十、大車數百、騾馬上千,驟然間車馬如潮,人流如海,舟楫如蟻,密匝匝遍佈原野河道,卻能何處找路?縱然找到官馬大道,又如何擠得上路面?
趕了幾個時辰,已經入夜,卻是遍野火把,遍野車馬,暗夜之中遠遠望去,根本不曉得路在何方?
「高總事,這卻如何是好?幾個時辰才走了十多里路。」
高陽帶隊的這數百鄉兵困在車潮人流當中,煞是束手無策,以至隊伍中較為老成些的鄉兵頭目大著膽子向高陽討教。
高陽皺著眉頭,如此壅塞,怎麼走到福州城下?
「傳令,收緊隊形,緊跟自己人,不要亂,不要掉隊。白衣軍還沒有那麼快打到福州。」高陽終究是走過千山萬水,經歷過太多事情的人,這時也只能如此,畢竟他們還隨行有不少騍馬,如此擁擠,想走快都是不能了。
「白衣軍來了!快跑啊!」突然間不是誰扯起嗓子大喊起來,遍野的車馬立時呼喊狂奔,場面混亂。
喀喇!轟隆隆!
驟然之間,一片人喊馬嘶,車馬大片翻倒,只驚得騾馬牛驢一片亂吼亂叫。
高陽心知這種情形必須馬上制止,否則不堪設想,他這時也顧不得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搗蛋,還是承受不住壓力的胡言亂語。
舉手就著火把,點燃號炮,向天轟響。
轟轟轟!
號炮連聲,高陽搖動火把大聲呼喊:「白衣軍還遠著啦,莫要驚慌,各自站立,不許亂動,不許擁擠,違令者斬!」一眾鄉兵也跟著齊聲呼喊,混亂漸漸平息,畢竟閃著寒光的刀槍是有一點威懾力的。
高陽與盧齡、林之洋稍作商議,便低聲吩咐一番,派出若干鄉兵維持秩序。
如此,車馬整隊,雖走得慢,卻也不再有搶道亂闖的情勢,到福州城下,卻見帳篷營地竟是一望無邊,從各地逃來福州的難民嚷嚷著各自的話題,人聲鼎沸,哄哄嗡嗡。這些逃難者大多是富戶商旅,眼下卻與那些窮民無二,都是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全然是狼狽的模樣。
卻早有學社先遣接應的人過來說明,道是巡撫衙門不許難民入城,正在安排人手、船隻,準備將這些逃難的人用船運往浙江。
高陽看得直皺眉頭,這巡撫如何不放難民入城?如此遍地野宿野炊,隨意溲溺,雖是冬深時節,怕也有疫病之患。
福州城內正在一片驚慌混亂之中。
此時的福建巡撫風箏,風氏家族旁支庶出,甲科進士出身,聞得閩北閩西北各城池駐守軍將紛紛不戰而逃,氣得咬牙切齒,發誓要與白衣軍決一死戰!
風巡撫這裡正要厲兵秣馬,各地難民卻潮水般鋪天蓋地湧來,頓時慌了手腳。
放難民入城吧,福州城池雖大,如何容納得下源源不斷的洶洶人潮?
縱然是富戶商賈逃亡時自帶了乾糧草料,可飲水、薪柴、住宿、糧、肉、鹽、茶、藥,等等等等,又如何解決?雖然臨江臨海,水也是要費人力工錢的,城內只有那麼多水井,只取水這一個難題不解決,一旦圍城,幾十萬人擠在城裡便得渴死。
可不放難民進城,福州作為八閩都會,他這福建巡撫又怎麼開得了口?
若城外變成了白衣軍的殺戮屠場,身為帝國巡撫,又有何顏面再立於這人世?
若是派出牛車給難民發放水糧、藥材等應急之物,城內軍民恐慌起來又當如何?尚未圍城,軍糧、藥材便如此流失,若白衣軍殺來,又如何守得住城池?
內外憂患,而風氏家族卻遲遲未有回應,風箏憂急之下,竟是在關鍵時候病倒了,頭上捂著**的濕布巾,身旁還擺著冰盆,風箏卻依舊滿面紅潮,喘息不已。
其實風氏大族,久在福建經營,實力在福建允為第一,對白衣軍即將入閩的事情,自然不會等閒視之,早就在籌謀應變之法,白衣軍攻破仙霞關時,已經有了些成算,只是調度人手、物資並非短時間可以做到,而且其他家族也各自有各自的打算,這協調起來,自然沒有那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