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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 定局 第六章 戰局終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戰局終

    鼓角轟鳴,人馬如潮。

    平虜軍騎兵從四面八方發動一波緊接一波的攻擊,喊殺震天,火光燭天。

    一夜鏖戰,當天色微明之時,即便是以曹變蛟的驍勇善戰,亦不得不謀求突圍以做後圖之望。

    漫山遍野都是衝突來去的騎兵,耳內貫滿如潮水一般的喊殺聲,原野上屍骸遍地,訴說著夜間慘烈的圍殺,延綏騎兵在驟失榆林塞的打擊下,再經過一夜的廝殺混戰,被被衝亂了陣形,再難組織起較大規模的反擊,潰敗之勢,不可收拾,甚至連曹變蛟的親兵也被隨後追擊的騎兵穿插分割,打得七零八落,所剩無幾。

    廝殺了半夜,曹變蛟已經與張宸極、杜文煥在亂軍當中失散,只得率領自己手下剩餘的千餘親兵拚力突圍,他已經被蒼狼軍團、白虎軍團的前後夾擊逼得走投無路,丈八長矛也早已經折斷,只能揮舞著馬刀左砍右劈,殺入亂軍之中,奪路突圍。

    馬刀幻化為寒光弧芒,催動坐騎,猶如狂風般捲過原野,刀風怒嘯,帶起漫天刀光,四面翻捲。

    其他親兵也捨生忘死,跟在曹變蛟身後奮勇衝殺,一時刀光劍影,硬生生衝開血路,落荒而逃。

    無如,平虜軍方面是絕對不會讓曹變蛟這樣的驍勇戰將輕鬆突圍而去的,幾乎就在曹變蛟堪堪要衝破重圍之時,森冷光芒裹著「嗡嗡——」猶如風雷的金鐵震音,一口長刀迅捷如電,凌空斬劈,竟然是毫無預兆的一刀,凌厲剛猛!

    曹變蛟大驚,催動胯下坐騎側滑兩步,驟然前衝加速,雖然堪堪躲開這一刀,但久馳力疲的坐騎卻已不堪勝任,勉強之下,竟然馬失前蹄,向前栽倒,突圍功敗垂成。

    森寒凌厲的刀芒此時已經如影隨形從後劈來,凌厲無前。

    慌忙之中,抽身後撤,一個側滾,曹變蛟方才脫出刀鋒的追擊,渾身上下卻已經是冷汗淋漓,濕透重衣,沾滿雪泥,狼狽之極。

    刀芒電閃,那口森寒凌厲的馬刀卻再次當頭劈到,刀氣呼嘯,雪泥飛濺,刮得衣甲獵獵作響。

    以步對騎,大是不利,曹變蛟無奈之下,也只有硬撼硬擋。

    來騎人馬合一,騎術嫻熟,刀法洗煉,居高臨下的幾刀猶如狂風殷雷,紛飆若絕,翼爾悠往,迴翔竦峙,橫出譎起,雲轉飄忽,剛猛凌厲中暗含細膩若繡花的細微神妙變化,每一刀來勢都是那麼清楚,卻又是那麼難以測度。

    只這眨眼間的幾刀斬劈,就讓曹變蛟完全摸不到來騎的刀法路數,應付起來感覺非常的難受。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月舞蒼穹』?

    叱喝如雷,曹變蛟心念閃動之間,強自收斂心神,馬刀化作一蓬寒芒,朝來敵捲去,進手拚命,凶悍無前。

    來騎撥馬回衝,咆哮如虎,長刀化虹,破風疾劈,刀勢凌厲,刀嘯震耳,隨刀先至,勁如山壓,聲勢驚人之極。

    曹變蛟這時無暇旁顧,心志如一,眼前這對手非常不好對付,必需全神應對,已經完全顧不上別的。

    瞬間交錯而過。

    錚!

    一聲金鐵交鳴,以曹變蛟的驍勇,在苦戰半夜之後也抵敵不住來騎在瞬間連續的幾刀猛劈,刀上如山暗勁如怒潮奔湧,其勢雷霆萬鈞,曹變蛟禁不住踉蹌後退。

    幾張捕野獸用的獵網就在這時從天而降,兜頭將曹變蛟網了個結實,迅速拖倒在地,曹變蛟還想掙扎,卻被幾個騎士策馬狂拖,本就疲憊的曹變蛟在雪地中被拖得頭昏腦脹,再被網繩纏身,越掙扎纏得越緊,空有一身武技也難施展,只得束手成擒。

    天色大亮。

    雪光映得兵器爍爍生輝,更添陰冷殺伐的氣氛。

    戰鼓敲響——得勝回營的鼓點歡快而流暢,彰顯著最終勝利者的志得意滿,意氣風發。

    遠處地平線下也有戰鼓號角之聲齊鳴應和,那鼓點節奏分明是《將軍令》和《得勝令》。

    正在打掃戰場的平虜軍士都向遠方警惕的眺望,當西北幕府獨有的龍旗大纛上那獨樹一幟的黃金團龍冒出地平線時,雪原上的平虜軍將士爆發出歡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種歡呼,說起來若在太平時期,嚴加追究的話,足以給主帥招來殺身族滅的大禍,不過,在這西北邊陲,威權獨擅的一方諸侯,都督陝西的平虜將軍雷瑾關起門來做土皇帝,就是喊萬萬聲萬歲,也無人能奈何得了他。

    沮喪的張宸極這時正被五花大綁,被幾個軍士推推搡搡押著進城,與他一起成為俘虜的還有延綏鎮的幾員將官,幾頭兇猛的番獒軍犬惡狠狠的盯著這些俘虜,陰冷的精光閃爍著撕咬的**,令人不寒而慄。

    遠方馬蹄聲車輪聲,響徹雪原,大隊人馬正向榆林塞開來。

    張宸極回想起昨夜雪原燭照,火光點點,千軍萬馬,往來衝殺的場景,歎了口氣,過往的一切都已經是過眼煙雲,如今他只是平虜軍的階下囚而已。

    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吶喊,如注的熱血……

    中原慈母的蕭蕭白髮,江南春閨夢中的遙望,稚兒幼女的靜夜啼哭,花前柳蔭的訣別,將軍的怒目,袍澤的鮮血,朔風獵獵中飄揚的軍旗……

    一路煙塵一路風,風飄雲散皆茫茫,戰士的屍骨很快就會化作邊塞的沙堆一座,但是這爭來爭去,又爭的是什麼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就是維持那點兒可憐的面子,守住那點兒脆弱的尊嚴嗎?

    戰敗被俘的張宸極這時候已經遠離了權勢和虛華,忽然有了些不同於以往的感受湧上心頭,別是一番滋味,茫然、木然的隨著被俘的一些將官往前走。

    杜文煥策馬衝出重圍時,一干親兵已然所剩無幾,只有寥寥數人緊隨身邊,大腿上也中了一箭,深達股骨,血流披離。

    奔馳到一處人聲稀疏的地方,饒是以杜文煥的凶悍好鬥,畢竟是年歲不饒人,身體一陣發虛,只得駐馬不前,命人拔箭,血水湧流,溢滿靴筒,那箭幸好未曾淬毒,否則怕是捱不了這麼久。

    剛剛草草包紮好傷口,便聽遠處蹄聲隱隱,正在急速接近之中,當此落魄之時,杜文煥雖然是久經沙場也不由色變,趕忙喝令上馬,迅速驅馬奔逃。

    片刻之後,十餘頭軍犬掠過原野,引領著百餘騎兵追到此處。

    帶隊的百騎指揮銳利的目光仔細地搜索辨認著地上可疑的蹤跡,稍頃喝道:「只有五個人,快追。」

    呼哨聲中,猛犬如箭離弦,敏捷的向前奔跑,騎士們跟在犬群後面窮追不捨。

    天上,有獵隼盤旋,偶爾發出幾聲淒厲的鷹唳。

    榆林塞延綏巡撫衙門。

    巡撫府邸,因是邊陲軍鎮,自是不宜富麗堂皇,而是以堅固難攻為上,實在就是一個堡壘。

    不過在後府的小小花園,也是假山迤邐,曲廊飛簷,具體而微,供人消遣。便在那假山之下,一方小池早已冰封如鏡,池上東側砌著小小船廳一處,廳外植著數株寒梅,尚是老枝橫斜,未吐梅蕊,還聞不著凜冽清幽的冷香。

    船廳之中,本就攏砌了地炕,現下舉火燒起石炭,廳外寒冷,廳內倒是暖意融融。

    此次隨雷瑾北征的溫度、阿蠻、雷天雲,南下奇襲的魔高、白玉虎,還有運作秘諜活動的秘諜總管馬錦,各軍團的副節度、千騎都統等齊集一處,一則稍稍歡宴一番,以示慶功;二則商議一下接下來征伐、招撫等諸般事宜。

    廳內幾條長几一擺,各人都是席地而坐。

    雖然說是稍稍歡宴,以示慶功,但軍行簡陋也整不出像樣的美食佳餚,長條矮几上也不過是些大盤盛上的手扒牛羊肉而已,每人面前幾個瓷碗,盛著鹽水、醬汁、蒜泥、蔥姜等調料,餘者無他,就是酒也限量,不能管夠,當然這比起征戰在外,宿營野地已經強了很多,這樣的午飯在嚴酷的冬天裡委實是不容易備辦的。

    一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邊熱熱鬧鬧地商議著下一步的計劃。

    雷瑾甫入榆林城,即已經下達軍伍改編令,以安延綏被俘士卒之心,又下令將所有大小軍官一體看押於榆林城內,以待逐一甄別安置,除了幾個主要將領之外,皆允許被收押將官的親朋故舊前往探視,以避免多生事端。

    此次裡應外合襲取榆林之後,關中、延綏大勢已定,剩下的不過是招撫餘眾,擊破殘餘的頑敵而已。

    現在的問題是,由長史府抽調的官吏加上文官學院、吏士學校的詮選出來的幹員,仍然在兼程趕來的路途上,未及馬上接收施政,因此只能暫且維持原狀。這延綏一帶還與河隴、關中的情形不同,由於戰亂,大姓豪強或是遷徙,或是在戰亂中殘滅,西北幕府就是接收下來也沒有辦法象關中等地那樣利用當地強宗大姓的人脈和人力,迅速理清頭緒,安定地方;且現在延綏一些府州縣的官吏又多是張宸極一手提拔起來小軍官,治民理政簡單粗暴,所幸延綏鎮剩餘的編戶之民才幾十萬口而已,全部以軍法治理,全民皆兵也不過如此。

    所謂的歡宴,因為酒肉的有限,時間並不太長,待商議部署完畢榆林以及北方邊牆一線的防禦,諸將也就各自領命而去,征撫各處。

    廳中只剩下秘諜部總管馬錦,雷瑾與馬錦又談了一些機密事項,隨口問道:「繡章兄(馬錦的字)有無意願在其他方面大展一番拳腳?譬如巡撫一方,治民理政?」

    「卑職唯侯爺之命是從!」馬錦應聲回答。

    「嗯。如此甚好,本侯知道了。這次平定關中、延綏,繡章兄當居首功,本侯這裡預先給繡章兄道賀了。」

    馬錦忙道:「卑職不敢!這都是侯爺信任卑職,放手讓卑職便宜行事的緣故,而且底下人皆能用心辦差,不敢馬虎,故能一舉而成功,卑職實不敢掠美。」

    「能讓下邊人用心辦差,就已經是大功了,何掠美之有?長官能好整以暇,必定是部屬辦差兢兢業業,未曾懈怠疏忽之故。功就是功,過就是過,有功當賞,有過不隱,本侯豈會自亂法度?」雷瑾說道,又點點頭,繼續道:「這就去看看張巡撫張大人吧。」

    「是。」

    天色晦暗,彤雲密佈。

    到了未正申初,天下紛紛揚揚下起了雪珠子,打在屋瓦上,颯颯作響。

    張宸極推窗眺望了一下遠處,屋宇瓦上已然覆了薄薄一層,白晃晃的,閃著慘白的光。

    風刮著雪霰子在院中起舞,天氣越發陰冷。

    放下窗欞,張宸極回屋坐下,房中一個紫銅火盆,炭火熊熊,嗶剝有聲,驅散了房中的寒氣。

    張宸極無聊的拿著火鉗撥火,他身上的繩索束縛早已經解開,甚至中午還吃上了一頓「豐盛」的囚飯:有肉、有酒、有白面帶餡蒸餅、有臊子面、甚至還有一盤香脆的稀罕食品——油炸花生米(註:歷史上,油炸花生米直到滿清乾隆嘉慶時期還是較稀見的小食品,雖然落花生傳入中國在明代中期),相當之豐盛,這好像是只有死囚才能享用的飯食,滋味也不錯,手藝相當不壞。

    張宸極倒也還有幾分硬氣,雖然已經是階下囚了,卻絲毫不見驚慌失措,照吃照喝,有肉和花生米下酒,一口氣把所有的飯食一掃而空,吃喝完了,甚至還美美的睡了一小覺,放才起身用火盆上溫著的熱水淨面洗手。

    張宸極被軟禁在這裡,西北幕府的人雖然客客氣氣,他卻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什麼,但是除死無大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忽聽靴聲橐橐,滿院裡湧進一群人來。

    移時,門上氈簾一動,再看時,房中已經多了幾個人。

    其中一個為首的年輕人,骨格雄武,束髮小金冠,外系一襲玄狐大氅,紫貂風領襯出一張和煦面孔,微微含笑,然而張宸極分明感受到笑容後面的森然冷峻,這位該是西北平虜將軍了。

    另外兩人,披著名貴的烏雲豹斗篷(即沙狐頷下之皮,不是豹皮),圍著大貂鼠風領,相貌清雅婉麗,似是女流,不過想到這位都督大人的浪蕩名聲,尋又釋然。

    另外一人,除了一雙眸子精光熠熠外,相貌普通,但能跟在堂堂西北都督身邊的人,又豈是易與小覷之輩?

    張宸極雖然已經是階下囚,卻也仍按帝國見上官的禮儀給雷瑾長揖作禮,三拜而起,蓋因雷瑾無論爵位、官職皆高於他。

    雷瑾解了大氅,拱手還禮畢,寒暄一番落坐。

    「本侯軍務繁忙,遲來一步,委屈張大人了。」雷瑾微微笑道。

    「能吃能睡,沒什麼好委屈的。」張宸極不陰不陽的回答道。

    雷瑾裝糊塗,點頭說道,「張大人不覺得委屈,那就好,那就好。呵呵,本侯的意思,是請張大人屈駕到武威小住一段時日,正好西北幕府下轄的文官學院、武官學院目下也缺少優秀的學官。張大人才兼文武,治民治軍皆有不俗的治績,若肯在學院中屈就一些時日,必將令西北學子收益不淺。

    西北需借重張大人處尚多,他日張大人必定還有一展抱負,施展才幹的時候,就看張大人如何抉擇了。不知張大人——意下如何?」

    雷瑾的單刀直入,並沒有打消張宸極的疑慮,他苦笑著答道:「鄙人還有得選擇嗎?」

    雷瑾也不為已甚,根本不問在背後支持延綏鎮的是誰,呵呵笑道:「張大人對此既然沒有異議,那——這事就這麼定了。嗯,馬錦,這事就著落在你頭上了,回頭,你再和張大人商量一下行程,張大人有什麼疑難之事,你能答應的就先交辦下去,如果無法應承的,就直接告訴我好了。」雷瑾吩咐道。

    「是。屬下遵命。」

    雷瑾又接著對張宸極說道:「另外,本侯還有一事想勞動一下張大人,曹變蛟曹將軍脾氣暴躁,損毀了下榻之處的不少東西,張大人若是能勸勸曹將軍稍安勿躁,就勸勸他吧。要非逼著我們用強不可,臉面上那可就不好看了。」

    「多謝侯爺提醒,鄙人勸勸他就是,聽不聽鄙人不敢保證。」

    「那就可以了。」

    「鄙人想打聽一下,杜文煥杜將軍的下落,不知道侯爺能否賜告?」

    「哦,剛剛才收到的飛鴿傳書,杜文煥將軍罹難了。他的幾個親兵中,有人迫於風寒,走投無路,欲綁其來投,結果幾人之間意見不合發生混戰,在混亂中也不知杜將軍死於何人刀下。杜將軍的幾個親兵則隨後在自相殘殺中同歸於盡。本侯的追騎趕到時,只來得及在重傷垂死的傷者那裡問清一個大概。本侯已經命令屬下的追騎將屍體全部帶回榆林安葬。」

    「哎——」張宸極一聲長歎,不覺潸然淚下。

    「另外,慶陽府曹文詔將軍率領二百餘騎突圍而走,不過已被我追騎圍捕,現正送往長安。延安府、綏德州亦已望風歸降。本侯到現在才是真正的都督陝西呢。」

    張宸極微不可察的哼了一聲,道:「鄙人該恭喜侯爺了!」

    雷瑾微微一笑,道:「罷了,本侯還需處置一些軍政事務,就不打擾張大人休息。有什麼需要儘管跟馬錦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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