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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襲擾 第五章 寶劍鋒自磨礪出 文 / 金龍魚

    第五章寶劍鋒自磨礪出

    一盞孤燈,漫漫長夜,中軍帳外夜風吹拂,娑然有聲,夜巡甲士整齊沉重的步伐發出劃一的足音,靜謐中令人有一種安詳的感覺。

    秉燭夜讀,春秋史記,黃白之卷,一頁頁歷史風雲,古今多少事,都已如水之流,汩汩而逝!

    人事有代謝,江山成古今!

    操戈相爭,腥風血雨,明爭暗鬥,殺戮悲淒,金戈鐵馬,萬馬嘶鳴,鼓角相聞,箭戟遍地,厚重還是沉重?

    潮起潮落,興衰更替,人世滄桑,世事難料,英雄豪氣,小丑嘴臉,忠義奸惡,蓋棺就可論定乎?唯灑數升英雄血,掬一把美人淚爾!

    公孫龍長歎一聲,掩卷長思。

    並非公孫龍特別喜歡閒來無事讀古史,實在是心裡藏著的心事很重,借讀史來消解一下壓力而已。

    艱難的抉擇!

    是否抽調兵馬馳援犍為?

    行營中軍的謀士參贊們眾口不一,各執一詞。

    公孫龍最後斷然決定——

    一兵一卒都不能從堅守榮縣營壘塹壕的部隊中抽調!

    這意味著公孫龍甘願冒著後路糧道被截斷的危險,也要固守當前的防線,確保與彌勒香軍對峙的兵力,即使可能因此而獲『救援不力』『貽誤軍機』等『罪名』!

    公孫龍做出如此抉擇,也有自己的考慮——

    其一,雷瑾既然親率軍府一干人等視察整飭嘉定州軍政,則現時嘉定州的防務雖然不敢說固若金湯,萬無一失,但至少也該有相當之水準,即便敵方長途奔襲的偏師是敵方的精銳之師,能征慣戰,也未必就能有多麼大的戰果;

    其二,奔襲之敵不徑向嘉定州城而去,卻以犍為城為目標,這是否說明嘉定州的警戒防備相當之嚴密有效,致使敵方無懈可乘呢?

    其三,對方奔襲,無非是正面對峙難得便宜,故而欲出奇制勝,調動我方。只是迂迴奔襲要想得手,要麼是對手實在弱小,要麼就是對手懈怠無備,以實擊虛,出敵不意,攻敵不備,可收奇兵突出之效。若是不然,在我方已然有備的情形下,奔襲能有多大效果呢?

    其四,犍為地位雖然不如嘉定州城重要,但也是大江沿線的要衝,其地駐守之兵,有嘉定州守備軍團的十個團五千人,再加上民壯鄉兵,依托城池堅守,沒有十倍二十倍以上兵力也難以輕易攻拔,何況還是輕裝之敵?敵方主將聰明的話,就會稍戰即走。既然塘報軍情只說鏖戰,並沒有說及其它,貿然馳援卻有可能勞而無功,反而還給當面之敵以可乘之機。眼下大對峙小襲擾的態勢,已經大體完成了第一個預定目標:盡可能切斷敵方重要的軍資來源。富榮鹽場的停工,將使彌勒教的收入大減,他們固然還有其他鹽井,但重要性是完全無法與富榮鹽場相提並論的,這就給了西川行營對峙的本錢,因為彌勒教比西川行營更耗不起。對峙之勢一成,便奪了彌勒教大半之勢,不攻便已是攻,主動之勢在我不在敵也。

    有了這幾條,公孫龍行使自己獨斷的權力,還是有些底氣的。

    只是畢竟在以前,他從未有任何統兵征戰的經驗,而且這一上手就是西川行營和守備軍團的十幾萬大軍,這即使對於行伍出身的沙場宿將也是件天大的事情,他如何能不誠惶誠恐,謹慎小心?

    紙上談兵的趙括身敗名裂,殷鑒在前,他公孫龍又還不像趙括那樣熟讀兵書精通兵法,因此上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態度,對軍事部署一心求穩,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大事小事,事必躬親,猶恐出什麼紕漏。

    想那趙括,紙上談兵之能連其父趙奢這等沙場宿將也甘拜下風,能力還是相當之強,而且在長平一戰能夠統率幾十萬趙軍力戰,讓秦軍傷亡慘重,並在秦軍銳士的重壓之下,絕糧困守四十六天,趙國大軍不生叛亂,居然未在人相食的慘烈吞噬中瓦解崩潰,這一切也說明其能力膽識並不差,若趙括長平不死,經此大敗之磨礪,而其後趙王又仍敢用之為將,則趙括必定是戰國良將無疑了,勢必成為秦國之大患。

    究其實,倒是應該追究一下其父趙奢教子無方之過。

    趙括之能力從事後來看,用其為大軍統帥,能力識見或者還遠遠不夠,但用而為副將應該還是足可勝任,並不像喜歡以古諷今的太史公在《史記》上所說的那般不堪。

    趙括與武安君白起的差距,就在於實戰的差距。

    白起起於行伍,在激烈的實戰中成就了百戰不敗之身,用兵如神之名,慮事嚴密周詳,用謀切合實際,六國之將但聞白起之名即不敢與之戰;而趙括在成為統帥之前,似無實戰之履歷,雖然紙上談兵頭頭是道,又怎麼可能在慮事周密上與白起比肩,在全局高度把握兵爭之大勢?

    由是觀之,則趙奢教子無方之過豈不是大可追究?

    若是趙奢能夠把趙括放到軍伍中實戰磨礪一番,一刀一槍的打拼幾年,甚至放到趙國北境與匈奴胡人捉捉迷藏,讓趙括碰碰壁,吃上幾次敗仗,則趙括即便在長平吃了敗仗,想也未必就會輸到那麼慘,至少不會被秦軍誘出營壘,分割包圍,以至輸到讓趙國傷筋動骨的地步,他自家也不會落到身死名裂的下場,則後來的戰國名將李牧都可能要屈駕在趙括之下,也未可知。趙奢之過,豈非教子無方乎?他已經知道趙括的毛病所在,就是輕看兵事,但是卻沒有什麼有力之舉措讓兒子有機會及早改正,如此之不作為,豈是為父之道焉?

    秦國君臣如果不是看準了趙括沒有實戰經驗,怕是也不敢用反間計促使趙王臨陣換將吧!

    公孫龍每以趙括為鑒,提醒自己要慎重對待兵事軍機,兵法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輕看兵事者必有致敗之由焉!

    「將軍,有犍為守備的飛鴿傳書。」帳外親衛稟告。

    「進來吧。」

    兩個親衛和一個中軍官同時入帳。

    公孫龍一聽是犍為守備的飛鴿傳書,心事已經放下一半。

    當下細看犍為守備緊急呈報的軍情,其表情卻是有些奇怪,似喜又怒,讓一旁恭候的三個部下好生納悶。

    「糊塗!」公孫龍冷哼一聲,一掌拍在案上說道,把三個部下都嚇了一跳,暗想:不知什麼事情讓提督大人如此惱火?

    「中軍官!」

    「卑職候命。」

    「命令,犍為守備立即釋放團帥陳好及其部下,軍法斷事官即刻出發徹查此事,若無明顯違反軍律之處,應即刻恢復原職,聽候調遣。」

    原來那股彌勒香軍在犍為城下略作佯攻動作,便已迅速退走。

    但陳好這時便沒有那麼好運氣了,守備以其妄自出擊,損兵折將為由,將其整個團剩餘二百餘士兵全部羈押,等候上司裁決。

    守備雖然有作戰交鋒時臨機處置違反軍法軍令者之權,但在敵人退走之後,有無違反軍律軍令,卻是要由軍法斷事官來處置,他守備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倒是也不敢立刻斷然處置,不管多麼大的罪,最多也只能羈押禁閉了事。

    自然,犍為守備的軍情塘報中也略略提到了這件事,公孫龍細看之下,不由又是惱火又是慶幸。

    南線的戰事,說實話對峙的態勢雖然對全局比較有利,並沒有什麼不好,但相對比較沉悶的戰局,對士氣卻是個不小的銷磨,整個南線大軍的士氣都較為低沉,公孫龍正為此大為頭疼。

    這麼件以五百對萬五千的『傻大膽』事件,正好可以做做文章,當作一個典範,以激發起將士們的士氣。

    而且陳好的團在巡邏途中阻截敵軍,雖然巡邏當以告警為先,其他都屬次要,但當路阻截爭取時間亦不為無功,給全城守軍爭取了一小段充實防禦的準備時間,這小小瑕疵又並無明顯違反軍律之處,該忽略的還是要忽略,畢竟軍法之實質並不是以懲罰敢戰善戰者為先,而是以恪守紀律為先,既然沒有明顯違反紀律的故意,又無明顯違反紀律之事實,軍法固然森嚴,但事既在兩可之間,就不當處罰之,否則豈不讓將士寒心?

    中軍官當面複述命令之後,立即行禮退出大帳,他要迅速將提督大人的命令傳達給行營的大斷事官。

    可憐的大斷事官須得連夜動身趕往犍為,今晚這覺是不用睡了。

    三面江光抱城廓,四圍山勢鎖煙霞。

    嘉陵江西岸的閬中,山圍四面,水繞三方,嘉陵江環繞閬中,石黛碧玉相因依,四周青山來擁抱,天然屏障護閬中,直為蜀道南路的咽喉要衝。

    西北幕府入蜀至今,閬中彌勒守軍以其堅固的城防頂住了狄黑的多次進攻,加之狄黑的精力主要放在確保入蜀通道和整訓步兵軍團上,所以雖然狄黑統轄的步兵軍團來來去去,輪番在閬中城下展開攻勢,但似乎並不以攻克閬中為重點,甚至有好幾次眼看就要攻破城防,突入城內,卻突然停止進攻,給閬中彌勒守軍以喘息之機,得以重整防線抵抗西北幕府的攻勢,閬中成為仍然在彌勒香軍控制之下,突出在嘉陵江西岸的孤立據點,所有的糧秣軍械補給供應都得從東岸運送,使得彌勒香軍負擔相當重,苦不堪言。

    西北幕府的舉動實在令人疑惑不解,看起來似乎是有意在拿閬中檢驗他們的攻堅戰術是否可行,一個個西北幕府的步兵軍團興高采烈的來了,吶喊聲鋪天蓋地,像黑雲壓城一般,但是揮揮手之間,他們又潮水般退去,除了瀰漫的硝煙和鮮血,似乎什麼也沒有帶走。

    眼看著雨水充沛,洪水氾濫的夏季越來越近,彌勒香軍內部呼籲暫時放棄閬中的聲音也越來越高,到了洪水季節,要橫渡嘉陵江把上萬守軍的糧秣給養順利運送過去,困難不是一般的大。

    只是現在龍虎大天師不大理事,深居簡出,一心養傷,而其他主事者又都不願意承擔不戰而棄的責任,所以放棄閬中之議也就沒有什麼下文,一直拖延了下來。

    狄黑遲遲不對彌勒教紮在嘉陵江西岸的這顆小小的釘子下狠招,也讓彌勒教高層摸不準狄黑的征戰大方向,是北取漢中,還是向南進攻,如此一來,在兵力部署上,不得不分兵把守,著實讓人頭痛。

    彌勒教相當看重狄黑的動向,這麼一個威鎮邊陲的帝國勳爵,坐鎮川北手握重兵的西北幕府大將,無論如何都像泰山壓頂一樣壓在彌勒教決策層的心頭,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彌勒教敏感的目光,即便狄黑在川北幾乎無所作為也仍然令彌勒教不敢輕忽視之。

    彌勒教反而對南線公孫龍不是很重視,因為公孫龍的底細在彌勒教而言是太熟悉了,為人穩健,行事持重,但對軍務相當陌生的公孫龍難以在軍事上對東川形成致命威脅。

    彌勒教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確保夔門水路的順暢和嘉陵江以東的地盤。

    訖今為止,也僅僅由於公孫龍攻克了榮縣,逼近瀘州,這才逼迫彌勒教出動三個元帥與西川行營形成對峙之局。

    彌勒教在等待著洪水氾濫的夏季,到那時侯,西川執政府將有相當多的力量受困於洪水,水災、賑濟等等,都將使西川執政府疲於奔命,不能全力支持幕府軍隊的軍事行動,而西川方面水軍的弱勢又勢必大大限制幕府軍團的機動調遣,更何況還有一個大的陰謀正在緊鑼密鼓的策動當中,搞不好到時候河隴都自顧不瑕,這西川還顧得過來嗎?重要的是,西北幕府的騎兵優勢本來就難以在巴蜀發揮大的作用,如果再被牽制在河隴,那就更讓幕府在西川的力量更形孤立和薄弱,也更加有利於彌勒教。

    統轄治理西北如此廣袤的地域,對哪個勢力都是巨大的考驗,西北幕府能不能在未來的巨變中有效控制局勢,連彌勒教也很想知道,他們正——

    拭目以待!

    最好的防守是攻擊,彌勒教正在從最初的混亂中穩住陣腳,反擊已經開始,不知道西北幕府是否察覺和意識到了呢?

    勝負,有時候是由『局』外因素決定的,對四川的爭奪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四川以外的變局,四川只是棋盤的一角而已,雙方眼下在四川的爭奪,最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狄黑似乎也已經『玩』夠了,就在陳好被犍為守備羈押的幾乎同一時間,坐鎮劍閣的狄黑,一紙進攻命令下達到閬中,圍困閬中的數萬步兵緊跟著就發動了暴風驟雨一般的攻勢。

    硝煙滾滾,烈焰騰空,血流成河,屍橫遍地。

    進攻閬中的步兵軍團無論是對地形,還是對彌勒香軍方面的守軍是相當熟悉了,交手也不是一次兩次,戰術也經過了多次的改進,而且針對那些狂熱的香軍士兵還有些特別的改進,再加上幕府軍團序列中機動力最差,但是攻堅能力最強的兩個步兵軍團也終於入川,並且參與了對閬中的攻城戰。

    攻城火炮的威力被詮釋得淋漓盡致,雖然他的笨重也是同樣的淋漓盡致,但對堅固城池的強大破壞力無庸置疑。

    一夜之間的激烈廝殺,彌勒香軍損失大半,隨著攻城火炮的怒吼,在堅固城牆上撕開了缺口,幕府的步兵軍團奮勇攻入城中,展開極端慘烈的巷戰,最終彌勒香軍大勢已去,僅餘三千殘兵渡江突圍而去。

    閬中這座孤城在完成了實戰練兵的任務之後,終於被幕府步兵軍團一舉攻克。

    這個消息也早在彌勒教高層的預料當中,他們只是迫切地想知道,狄黑的下一個目標是哪一個!

    嘉定州守備軍團乙字第六三守備團,也即陳好那個五百人的守備團,剛剛解除羈押並被大斷事官認定沒有違反軍法,就接到了西川行營提督公孫龍的嘉獎命令,並正式轉為西川行營候補,但在正式到西川行營報到之前,陳好被任命為『臨時追剿軍團』的臨時總提調,他將統轄和指揮從臨近府州守備軍團中臨時抽調出來的二十個守備團共一萬人去追剿那支意圖奔襲嘉定州的彌勒香軍,直至完全剿滅或者將其驅逐出西川地面為止。

    『臨時追剿軍團』是公孫龍臨時給陳好的一個『名目』,主要是公孫龍想更進一步考察這個『傻大膽』的傢伙到底還有多少能耐,他還有多少為將的潛質未被挖掘出來。

    敢以五百對抗一萬多能征善戰的敵軍,而且還能讓部下也心甘情願地跟著他『發瘋』玩命,這需要近乎非人的膽量呢。

    在公孫龍看來,沒有誰天生就是驚才絕艷的將軍,這世上的良將都是磨礪出來的。

    象陳好這樣的有潛質的下級軍官,沒準會在某一天成為聲名赫赫的猛將呢!

    但是在這之前,寶劍還需磨礪,為將者光有蠻力是不行的!

    『臨時追剿軍團』臨時總提調,一個臨時軍團,一個臨時差遣,就是對陳好的第一個磨礪,但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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