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都督軍事
西苑丹房。
正中的一乘透雕的夔龍護屏矮足繡榻上,靠背引枕俱全.榻上一頭又設一個極其精巧,上漆描金小几,几上放著茶吊、茶碗、漱盂、絲巾之類。
屋角,一張以螺鈿、翡翠、瑪瑙鑲嵌的紅木茶几上放著一個金猊香爐,一縷輕煙,裊裊上升,滿屋異香,令人心清神爽。
身份尊貴的皇貴妃展氏,這會兒閒適地坐於中間的繡榻上,周妃、顧妃則在旁邊的一乘繡榻上打橫陪坐。
低低下垂的湘妃細竹簾外邊,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司禮監提督太監王弘歷、提督錦衣府辦事太監陳准、新近提升為御用監掌印太監的張鳳等屏息靜氣恭候在一旁,司禮監秉筆大太監張保則一句一句正念著外廷臣工上呈的奏折。
這些外臣的奏折,名義上自然不會是呈遞給展妃等人看的,而是上呈給皇帝批閱的。
在這個看似平常的夏季,帝國宮廷中波詭雲譎,暗流湧動。
如同羚羊掛角、香象渡河般的一連串變動,雖然無聲無息,幾乎無跡可尋,但是一向緊握著權柄而且起居飲食非常小心的皇帝,突然『神志迷糊』,無法正常理政,靜養數日之後,表面看起來似乎痊癒,沒有什麼異樣了,但異乎尋常之處還是讓一些有心人注意到了,尤其是內廷幾個知情的太監卻清楚的知道——帝國的最高權柄,已經在外廷臣工懵然無知的情況下,悄悄的轉移了。
宦官們的大靠山——『服丹過度』,『神志迷糊』的皇帝,在西苑靜養了一些時日,不知怎麼三來二去的,就被三位寵妃牢牢『控制』,一門心思,只想整日跟隨陶仲聞真人在西苑丹房內煉丹求長生,所有外廷奏疏都一律呈遞給伴駕煉丹的皇貴妃們裁決,然後由司禮監批朱。
敏感的內侍們首先察覺到了這個異常——以當今皇帝專權的稟性,怎麼可能讓其他任何人代為裁決國家政務?而且皇朝規矩是不許後宮干政的,按說即使在皇帝突然不能執掌權柄之時,所有的政事應該由司禮監、內閣、六部等各按帝國以往常例處理或者互相商量著拿定主意就可以了,像這麼突然破天荒的打破常規,讓皇貴妃們垂簾理政,本身就很詭異。
而在內廷幾個重要太監心目中,皇帝的「微恙」來得是那麼蹊蹺,迅速在皇帝面前大紅大紫的秉一真人陶仲聞,在這裡面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實在讓他們心裡犯嘀咕。
但不管怎麼說,宦官們都是很不情願把他們已經掌握在手的權力,拿出來與內閣或者六部的朝官們分而享之,他們寧願和后妃們結成聯盟,畢竟后妃們總是要依賴他們這些宦官奔走辦事,而朝官們則完全可以不必依賴宦官。
那些外廷臣工,哪個不是門生故舊一大堆,遍佈天下,誇張一點說一人吐口唾沫,加一起絕對能把宦官太監們統統淹死,而且天下縉紳士林也絕對是支持朝官而不會支持內宦;反觀宦官們,他們若是出了皇宮,沒有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在後面撐腰或者說沒有皇帝做招牌,根基淺薄的宦官們將得不到任何人支持,他們所掌握的權力隨時有可能被外廷臣工一一奪去。
弄權的太監在失去權力之後,甚至還可能有性命之憂,這也是宦官們所無法忍受的。
以前,當今皇帝一到煉丹的時候,批答朝臣奏章的事情,便會落到司禮監手中,時間久了,司禮監的太監們哪有不藉機玩弄手腳的?正所謂『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是也!
宦官們本來權力就重,再藉著這樣的機會積累自己的權勢,培養自己的私人,招納一些趨炎赴勢之輩,聲勢更是難於遏制,自然也更遭文官集團的嫉恨。
嘗過權力滋味的人,食髓知味,怎肯輕易與人分享權力?何況內閣那些紙糊一般的閣老,六部那些泥塑一般的尚書,做官爭權是行家裡手,治國理政則尸位素餐,昏庸不肖。連這些個慣長弄權、專橫跋扈的宦官,也根本不把這些朝官們看在眼裡,當朝文武大臣中,能夠讓宦官們有所收斂、知所忌憚的,亦不過二三人而已。
宦官們自然也有派系,甚至互不相容,但在捍衛宦官們的權勢和利益這個問題上,立場是很一致的,對外也比較抱團。
而展妃對內廷的掌握這時候便展露無遺,她巧妙的利用了宦官們的關係和矛盾,恩威並施地利用種種手段籠絡獲取人心,使得宦官中的太監頭兒,還有宮娥中的女官,絕大部分都肯聽命於展妃,連司禮監掌印、司禮監提督這兩個論地位在張保之上,論實權卻在張保之下的內廷大太監也不例外。
羽翼豐滿的展妃在內廷大勢已成,張保、陳准雖然多年掌握實權,根基牢固,但慮及自身利害,自然也不肯做逆勢招禍的愚蠢之行,那也就惟有俯首聽命了,這樣一來所有的宦官盡入展妃掌握。
以展妃為首的三位皇貴妃,加上內廷身居高位的幾個太監:王安、王弘歷、張保、陳准、張鳳等,迅速結成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利害聯盟,連手把持了帝國的最高權柄。
象秉筆大太監張保這樣的太監,雖然不是司禮監掌印,但因為是皇帝跟前近侍,又是溝通內廷與外廷的關鍵人物,因而在內廷中的實權反而在掌印王安之上,他也一向不用看掌印、提督兩太監的臉色。
張保自己也在暗裡弄權,但一則沒有什麼太大的野心,再則當今皇帝並不糊塗,防得又嚴密,他雖則不敢大肆攬權,但權術一道還是略通一二的。
這麼些年下來,像當今皇帝的權術,以及官場上那些陰毒齷齪的權謀,張保耳聞目睹的何止千百樁?但不管這些權術或者權謀如何高妙,總是有跡可尋,而展妃的手腕卻是令他莫測高深,甚至很難看透,讓他很是疑惑展妃身邊是不是有智囊,有高人從旁指點,但倉促之間,他也委實看不出什麼名堂。
以展妃為首的三位皇貴妃,決斷清晰,處事明快,對政事決策絲毫不拖泥帶水,尤其批答奏疏的口氣酷肖皇帝,也讓老於公事的張保暗自吃驚,收起小視之心。
這等明察事理,又具有鐵腕的主子,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心盡力,不要有二心,所以張保現在在展妃面前奉命唯謹,全當是在皇帝面前,一點也不敢馬虎從事。
「京師疫症大作,遍京城內外,傳染疙瘩瘟之疫,一人感之,全家以次傳患,甚有闔門皆歿,無有棺殮者。九門日出萬棺,途行者悉垂首尪羸,淹淹欲絕……」
「……於京師寺廟皆設『悲田養病坊』,置醫藥以安置疫疾病患,由有司派員督管之;
遭疫而死者,其屍體令其家人即刻掩埋,按每戶死於瘟疫人數,朝廷賜與不等的助葬之費;
當令巡城御史沿城巡行,發現無人掩埋的屍骸即應迅速掩埋;
患疫之家,遺孤如不滿十二歲,當責令親屬負責養育,朝廷可饋以兩月口糧救濟,孤兒名單上報順天府,令巡城御史、順天府督責之,錦衣府、鷹揚左衛、鷹揚右衛校尉襄助監察之,敢貪贓舞弊者,一律嚴懲;……」
「今逢大疫,順天府應予免稅減租……」
……
聽著張保一句一句的念完各個臣工的奏疏,京師疫症大作的慘狀,當前形勢的急迫,通過外廷臣工的上奏,歷歷如繪的呈現在眾人面前。
事實上在這之前,錦衣府、鷹揚衛的密探們已經一日數奏,把京師疫症報進宮裡,在座之人都是已經明瞭目前嚴峻的形勢——京師每天都在死人,弄不好帝國的京師會變成一座瘟疫之城,一座死城。
不但太醫院的太醫們紛紛上疏力請移駕避瘟,大臣們甚至有上疏請聖駕南巡南京以避瘟的說法。
到底要不要到外地避瘟?避瘟又需不需要遠去南京?
展妃眼中閃過異樣的光彩,顯然已經有所決定,說道:
「太醫院所奏,外廷臣工所奏,以上各條均予准奏,令內閣、六部即刻酌情辦理施行。
詔令各方施主向寺廟養病坊和惠民藥局捐醫藥,皇上另發內帑兩萬兩,後宮妃嬪捐一萬兩以助醫藥,御藥房再特撥內廷避瘟去疫藥材一萬斤至京師惠民藥局和各寺廟養病坊;
令帝國各地官員巡視地方惠民藥局,如遇疫疾,即譴醫施藥,不得有誤!」
講了這麼些話,展妃只是將臣下的奏疏條陳,擇要准奏而已,都是照舊例處置,仍然沒有提到是否離京避瘟,整個廳堂中靜得可怕,畢竟皇室離京避瘟,這不是個小事,幾十萬人的進出,兵馬調動,至少整個北直隸是要鬧翻天了。
「即令北直隸、山東、河南全境戒嚴,禁止商旅通行,以免疫疾播散。」展妃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茶,又命令道:
「傳令宣大山西總督王鑒川、大同巡撫方行之,整備兵馬,嚴備大同、張家口、宣府,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宮娥、宦官不日巡幸宣府。
令薊遼保定總督萬世德在保定府準備房舍,安置內廷宦官,疫消後方許回京。
令照太宗朝舊例,設行部,於內閣、六部中選大學士一名、尚書兩名、侍郎四名隨駕。
令御用監掌印張鳳,持上方劍點集北直隸十六萬宿衛邊軍隨駕扈從;司禮監掌印王安、提督王弘歷總督上值親軍二十二衛、京軍神機營、神樞營,亦隨駕北行;秉筆太監張保、陳准御前侍侯;西苑供奉秉一真人隨駕。
令二等公爵喬行簡提督京軍五軍營,節制五城兵馬司,賜上方劍,整頓京軍,操練軍馬,守備京師,撫恤人民,禁戢盜賊,振舉庶務,許便宜行事。
……」
展妃這一道一道連續下達的命令,周妃、顧妃還不是非常明白其中深意,在場的幾個太監倒都是一驚,暗道:「好厲害!」
經過這樣的調動,展妃在反掌之間,便已經把二三十萬精銳軍隊的軍權抓到了自己人的手中,而在瘟疫大起的非常時刻,調動大軍扈從聖駕又有誰敢多說什麼?
而讓喬行簡提督京軍五軍營,則等於是丟了個燙手山芋到喬行簡手裡,讓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京軍三大營之一的五軍營多年來武備積馳,在籍者三十五萬,而操練者不過十一二萬,支糧則有,調遣則無,多是老弱疲憊、市井游販之徒,衣甲器械取給臨時,其中之提督、坐營、號頭、把總諸官,多是世胄勳戚的紈褲子弟,一味占役營軍,以空名支餉而已。
若喬行簡大加整飭則必被諸軍將陰謀阻撓,大大得罪了勳戚勢豪之家,而官場上的人都知道「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這句聖賢所說的古話,所以得罪豪強大族的下場,不用想也知道公爵大人的仕途今後變得多災多難了;
若喬行簡敷衍塞責,事後皇上責問下來,他卻也無法交待,妙就妙在「整頓京軍」,「許便宜行事」這幾個字上,已經下旨讓爾整頓京軍,為何敷衍?僅此一問,就夠要命了!
各大太監盤算著自身利益並無受損,而且還可以藉機撈取大大好處,自然不會有興趣管別人的死活。
展妃只是下了個寬泛的指令,而具體執行時,怎麼用皇帝的口氣下達手諭,才能讓內閣、六部以及具體統領兵馬的軍將官校馬上遵命行事,不拖不頂,太監們是各有心得,懂得拿捏其中的分寸,不但可以把事情做得裡外兩面光,又可以從中撈取好處。
在怎麼攬權上,他們都有各自的一兩手絕招。
太監們一邊盤算著自己的小算盤,一邊行禮告退,各自奉令行事去了。
面對肆虐的瘟疫,京師人應付起來卻是大異其趣。
有的人,大包小包的搶購貫眾、升麻、雄黃、蒼朮、甘草、廬根、綠豆等,支起大鍋、熬煮湯藥;燒起蒼朮,煙霧繚繞;
信神的人,則祭瘟神、燒紙錢,請白雲觀的道士打醮,隆福寺的和尚唸經。
總之,是八仙過海,各師各法。
滿城都打起了醋、炭,弄得香煙繚繞,醋香撲鼻。
便在濃濃的醋味中,一身士人裝束,穿著湖色紗羅直裰,完全變了一個樣的楊羅,晃晃悠悠穿越一幢庭院,蜇進東廂房,轉動隱秘的機關,藏在大櫥櫃後一個隱秘的秘室便呈現在楊羅面前。
楊羅毫不猶豫的沿著階梯走了下去,這是一個大戶人家常有的,用來防備盜賊的密室,除了床褥椅凳之外,也有食物、水和一些金銀,看去沒有什麼特別。
然而,當一整扇牆壁被楊羅運氣推動往後移開時,真正的秘密才顯現出來——那一整面牆其實是一面非常厚實沉重的鐵板夾鉛的重牆,雖然裝了機關,但沒有幾百斤力氣也是根本休想推動的。
這裡面放置的東西明顯要比方纔那間秘室要貴重豐富得多,除琳琅滿目的金珠寶貝之外,衣食住行的一應設施都有,甚至還有一口水井。
楊羅根本不看秘室中的任何東西,而是徑直縱身躍入水井,就在他要跌入水中的瞬間,突然穿入井壁不見——那井壁之上也裝有絕密機關供人出入。
這樣別有洞天的設置,是很難再被人看破真正的秘道了,這就是通往西苑的天字秘道,除了秘密施工的幾個人之外,只有楊羅和雷瑾清楚所有的內情,是當初為雷瑾準備的一條逃生秘道,但雷瑾沒有用上它,反倒是這些營建者首先用到它來做秘密的勾當。
穿過彎彎的甬道,在秘室中,燈光明亮,趙小七和其他幾個人已經在等候楊羅了。
在楊羅進入秘室的時候,藏身在下面的人已經收到了從上面秘室傳下來的響鈴聲音。
趙小七等人都穿著怪模怪樣的連體裝,就是盜墓賊們俗稱為『老鼠衣』的東西,上面還佈滿了各種各樣的玩意兒,都是挖掘土石時,非常精妙稱手的玩意兒。
除了趙小七,其他幾個都是父子相傳世代盜墓的盜墓高手,他們手上還提著他們的生財工具——三片非常鋒利,類似鏵犁葉片的精鋼刀葉裝在一起如輪轉動的怪玩意,這個東西不但能夠將土掘出、排出,而且能夠打透又厚又大的堅硬墓磚,有了這玩意,他們就和封神榜上的土行孫差不離了,當然他們還有其它工具,比如重鏟、扁鏟、滾叉、撇刀等,各有用途。
(註:盜墓賊中的高手在地下打洞穿行,其主要的掘進器件,主要部分很有些像現在的螺旋槳或者絞肉機的玩意,後部連著排土的裝置,說白了和現在地鐵盾構開掘機的主要部分在原理上是一樣的。)
這些父子相傳的盜墓高手,他們的本事是在向下打洞時,地面上絕不露土,絕對不會讓土堆到地面引人注意,只留下一個面盆大的洞口,事後略加掩蓋一下就行,這是一種很講究功夫的絕技,一般人想破腦袋也無法想通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楊羅知道他們幾個人已經連續干了好幾個晚上了,用種種方法去確定當年韋仲賢在皇宮裡窖藏的金銀。
那個老太監在**催眠術的誘導下盡吐所知,他所知道的窖藏果然不是如他所宣稱的那樣只有一兩處,而是十多處,這大大的降低了趙小七等人在準備階段的難度。因為可供參照的東西越多,確定所有窖藏的地點便越容易,估測金銀的儲藏量也就更容易一些。
「怎麼樣?」
「萬事俱備!」趙小七自信滿滿的回答,「已經開掘了兩處窖藏,主要是金銀,還有些寶石、玉器,地窖大部分只是簡單的磚砌,比墓葬砌的墓磚差太遠了,還有的根本就是挖個坑把金銀箱子往地下一埋而已。總值可能在二千五百萬兩以上,那些寶石、玉器不好折銀,還沒有算在裡面。」
「好!」楊羅大笑,道:「這下解決了好幾年的軍餉。每人算大功一件,嗯,我已經請示過三爺,如果確實有兩千萬兩白銀,也不能虧待了大家,每個人可得五十萬兩銀子的酒錢。其實這錢財賞賜的再多也根本算不得什麼,加官封爵,光宗耀祖,衣錦還鄉,揚眉吐氣也算不得什麼,最重要的是我們一起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從皇宮中運出幾千萬的金銀,前無古人,是好漢子的就該這樣!你們說,是不是?」
大家都會心的相視大笑。
楊羅又道:「哈哈,好!好!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皇上決定離京避瘟,很快皇宮裡的人就會變得寥寥無幾,方便你們行事。好好幹啊!」
真是個好消息!
楊羅環顧眾人興奮的表情,道:「小七,辛苦了!那個老太監現在好似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些天反而越發精神了,一時半會閻王老兒還勾不去他的魂,我會派人照看他的。現在京師外面,北直隸地面已經開始戒嚴,我還得好好安排一下如何把金銀運出京師。」
「嗯,勞堂主費心了。」
「都是自家人,客氣啥?」
楊羅又瞭解了窖藏金銀的所有埋藏地點,和估算的金銀數額之後,便離開了秘室,留下趙小七等人在這裡繼續完善他們的計劃。
皇后並沒有象雷瑾所預期的那樣早薨,但雷瑾還是預感到皇后的生命在飛快的流逝。
把從各種渠道得來的諜探消息綜合推測,雷瑾仍然堅信,皇后即便不薨於去宣府的路途上,就會在到了宣府後薨逝,皇后本就病得不輕,在疫起之際薨逝,實在太合情理了。
雷瑾根本就不相信皇后能捱過多久。
不過,對於貓在遵化『行獵』二十幾天的雷瑾來說,他在京師的生活已經結束了——
因為錦衣府督主陳准帶來了由『行部』的隨駕扈從內閣大學士票擬,皇帝批朱的諭旨,鑒於陝西關中的流民亂事愈演愈烈,皇帝諭命皇庶子皇甫瑾返回河西,都督陝西總攝軍事,戡平陝西地方亂局。
這是一個非常含糊其辭的手諭,並沒有委雷瑾以總制三邊的正式隴右總督之職,也並沒有明言叫雷瑾節制三邊四鎮,總督陝西地方諸軍務。但是卻拜雷瑾為平虜將軍,加了一個滑頭的新職銜「都督陝西地方總攝一應軍事」,因為雷瑾並不是科舉出身的文官,兵部尚書、副都御史之類的虛銜自然也都是沒有的。
望著手諭上「都督陝西總攝軍事」、「戡平亂局」幾個字,把玩著手中的平虜將軍印信,玩味良久,雷瑾心知肚明——這絕對不是皇帝的本意,而是展妃的意思。
展妃剛剛暗中掌權,京師的文武朝官能夠被她信任的能有幾個呢?內廷的太監能夠讓她信任的又有幾個呢?這時候的她,是急欲外樹屏藩的吧?
譬如顧妃出身顧氏家族,與顧劍辰還是一姓的宗族遠親;而那周妃的娘家雖然是南直隸的侯爵勳戚,但與雷、丁、風、顧等帝國豪族、江東大家等何嘗沒有淵源?或許這就是展妃要將周妃、顧妃掌握在手裡的緣故吧?
雷瑾暗自思忖,皇帝已經讓展妃借陶仲聞之手弄得有些神不歸捨了,越來越聽展妃的擺佈,整個一個活傀儡,燈下之黑,有甚於此乎?
展妃的家世與周妃、顧妃比就差了一截,她後面還有沒有人呢?
司禮監那幫秉筆太監本來就擁有代皇帝批朱的權力,也不知道怎麼的被展妃挾制,個個俯首聽命。
這一趟京師之行真是恍若夢中,雷瑾適逢其會地捲入了一場波詭雲譎的權力角逐,身不由己的做了別人的一著暗棋,其影響深遠卻又鮮為人知,到現在方才完全梳理清楚了自己思路的雷瑾想想也不覺後怕!
或許真正高明的權術本來就是讓人不知不覺的上套,被人賣了還要幫數錢的那種吧,那些所謂的一步三計,三步一計的權謀與此相比,多半還是小兒科了!
不過這「都督軍事」的名頭正合我意,算是赴京一趟的收穫也好,酬庸也罷,都是我應得的。
有此名義,名正言順,大事可定矣。
掙開金鎖走蛟龍,從此海闊天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