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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囹圄 第六章 驛館幽情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驛館幽情

    初夏的陽光,在午後未時、申時這段辰光,已經有些灼人,不是個趕路的太好時機,商旅行客多半會盡量避開午後這段時光趕路,這時的大道上人也不會太多。

    蹄聲得得,百十匹雄健的快馬,自西向東小馳,風一般輕快,在午後未牌八刻(相當於下午三點左右)進了古浪驛。

    馬身都已經見汗,顯然已經趕了不少路。

    每匹馬都鞍韉精良,馬上的剽悍騎士則都是弓刀俱備,甚至還有人攜帶了騎盾旁牌以及硬弩,這些人一律是膀大腰圓,健壯凶悍的彪形大漢,一進驛站,跳下馬就亮出鷹揚左衛的關防牙牌,頤指氣使地呼呼喝喝,驅使著驛卒們照料馬匹,溜馬、飲馬、上廄、喂料,挑選宿住房舍,安排茶水飯食。

    待驛丞胖甫剛剛指派著驛卒、馬伕、腳夫們將這起人安頓下來,又是或數十騎、或百餘騎的幾起騎隊相繼接踵而來,策馬輕馳入驛,先頭人員翻掌亮出牙牌,竟然不是左右鷹揚衛,就是錦衣府的皇家密探,直唬得胖甫心裡叫聲:乖乖,怎麼都是我這小驛丞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大爺?

    到酉時初,古浪驛中已經聚集了不下六七百人,都是凶神惡煞般的魁梧騎士,這些將軍、力士、百戶、貼刑、檔頭、番子,隨便一個不入流的小密探,略略動動手指頭,都足夠讓胖甫這九品小官抄家滅門個十回八回了!

    胖甫也不敢打聽這些密探大爺為何雲集古浪驛,只好一邊小心的伺候著,一邊祈禱著不要出什麼紕漏。

    晚霞漫天,西天瑰麗,這時從武威府城方向的驛道上,緩緩『走』來了足有百十騎的雄壯馬隊。

    離城十里的驛鋪內,比較眼尖的驛卒已經認出,那就是前兩天還在驛站宿住過的錦衣府緹騎,現在又回轉古浪驛來了!

    不過,這回不用驛站的驛卒們慇勤迎候了,驛站內早就奔出了許多騎士,箭上弦,刀出鞘,明盔亮甲,威武剽悍,各品官校冠服,全部穿戴整齊,驅馬奔出古浪驛西關,數百精騎如狂風過崗一般,直至十里長亭驛鋪,迎上了自西東來的緹騎馬隊,方翻身下馬,分列驛道兩旁,恭敬行禮。

    這是只有大人物,而且九成九隻有這些皇家密探的頂頭上司,才可能享受到這等十里遠迎的禮遇!

    遠處的驛卒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緊張和恐懼讓他們的心臟地似乎停止了跳動!

    一位神情倨傲,面白無鬚,頭戴烏紗剛叉帽的錦衣人也不下馬還禮,高坐馬上,只微笑點頭,似乎說了幾句話;另外一位雜在一大群緹騎中間,非常顯眼的高壯少年人,身上吳綾軟羅的月白道袍飄飄若仙,頭上紮著一頂道士常用的呂祖巾,腳蹬一雙青緞面的短統靴子,式樣很是有些類似輕捷便走的薄底快靴,而除此以外,在身上十分怪異地橫七豎八的纏縛著數道黃綾,也不見說話,便在數百緹騎將校、衛士的前護後擁下繼續趕路,趁著暮色四合,向古浪驛進發。

    遠遠的看著遠去的緹騎,其中一個驛卒大舒了一口氣,小聲說道:「我的個乖乖,這個陣仗,怕是宮裡的公公吧?我看那縛著黃綾的莫不是雷爵爺?可惜了,還是少年郎呢!怎麼說拿就拿了?」

    「可不是說呢,年輕人就是太張揚了,這不就出事了吧?雷爵爺對人挺好的,沒什麼犯忌的吧?怎麼皇帝爺就把爵爺抓了呢?」另外一個年紀大點,老成些的驛卒接茬說道。

    旁邊一個愣頭青驛卒不服氣,說道:「說你沒見識吧!皇上抓人還用證據?還不是想抓誰就抓誰!雷爵爺打蒙古人功勳大了,皇帝爺總是不放心吧?你不聽《幼學瓊林》上說『饞**加,市中可信有虎;眾奸鼓釁,聚蚊可以成雷』?朝中奸臣,進上那麼幾句讒言,那皇帝爺還不得十二道金牌急召了回京?若遲了些時,就得枷鎖上身,鞫罪於朝,好像岳爺爺那樣!」

    又一個驛卒呵呵笑著反駁:

    「你是聽王二麻子的《說岳》入迷了吧?什麼金牌?那叫勘合!雷爵爺怎麼和岳爺爺一樣了?雷爵爺可是萬馬軍中殺進殺出的好漢子,蒙古人都望風而逃呢!錦衣緹騎哪敢犯雷爺的虎威,真個拿木枷鐐銬的鎖拿爵爺?所以也就是拿黃綾加身,意思一下吧!」

    ……

    胖甫一眼就望見了雜在諸多錦衣緹騎中間,雙目有神,氣定神閒,昂首闊步,旁若無人的雷瑾雷爵爺,由那面白無鬚的內侍太監陪著入來。

    看著雷爵爺身上似綁似纏的黃綾帶,胖甫愣了一愣,本朝可沒有用黃綾綁人的規矩!隨即又釋然,雷門世家盤根錯節的龐大勢力以及雷瑾現在在河西的聲望,絕非一般人可比,任何人在動雷家人之前都要考慮後果,恐怕貴為天子都得面對現實,這些欺軟怕硬的密探又怎麼敢多惹麻煩?

    胖甫趕忙上前伺候著,一邊在心裡歎息這人世的變幻無常,命運難以捉摸,誰也逃脫不了它的擺佈。

    金笏滿床又如何?保不齊轉眼化作了空堂陋室;

    歌舞繁華又如何?說不准他日皆成了衰草殘垣;

    脂濃粉香又如何?有日皆是黃土垅裡埋的白骨;

    金滿箱,銀滿箱,到頭來,說不定都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空忙亂!

    胖甫在心裡默念戲詞兒,小心翼翼地安排著晚間的宿住,不敢有絲毫怠慢。

    鷹揚衛和錦衣府的下級官校、力士、百戶、番子們也安排分房入座,吃飯進餐。

    他們吃飯進餐的房內,大炕上鋪著簟席,大靠墊,炕上擺上大炕桌,炕下也擺上酒桌,桌上都擺著喝酒用的青花瓷碗,還有青花瓷的盤碟,皆非景德鎮、龍泉等處上等青花瓷器,多半是武威、蘭州等地燒造的,也還算精細。

    壁上則多貼的有剪紙窗花,典型的北地風俗。

    不多一會兒,菜就流水上來了,涼菜如涼拌野菜、拌柳葉芽、乾菜條子什麼的,熱菜不外乎大盆大碟的雞鴨魚肉,譬如鹵煮牛肉、手扒羊肉、白菜豆腐熬豬肉、燉雞砂鍋等,主食除了上好白面蒸的饅頭、包子,上好的鹼面,也有野菜餑餑、玉米面窩頭等。酒準備有大壇的西鳳酒、汾酒、二鍋頭還有燒刀子,隨人喜好自用。

    這些錦衣大漢紛紛猜拳劃枚,吆五喝六,喧囂起來。

    至於那個內侍太監,雖然沒有明說,照胖甫想來指定是皇命欽差無疑,更加不會怠慢了,單獨安排到了驛館後院,一處羅綺滿堂、宮燈璀璨的雅間,除了那錦衣太監、雷瑾之外,只有兩三位地位高的鷹揚衛指揮同知、僉事,錦衣府密探領班過來相陪。

    洗手淨面之後,七大碗八大盤,各色菜餚,頃刻間擺了滿滿一桌,尤其中間一個尺二見方的花鈿髹漆木盒裡,盛滿了剛起蒸鍋,熱氣騰騰的熏豬頭肉,一片片通紅透亮,肥而不膩,切得極薄,宛如綿紙;還有一尾肉質細嫩的青海湟魚,也是極難得的美味。

    雷瑾雖然表面上從容自若,其實內心涵養倒還沒有到寵辱不驚,心靜如水的地步,自從黃羊河農莊以黃綾自縛後,內心便沒真正平靜過,胸中一股戾氣時時躁動不已,只是強自按捺住罷了!

    如果身為眾人的首領,連自己都無法冷靜,又如何讓屬下人等信服跟隨呢?所以無論如何,雷瑾也要表現出一付鎮定自若,好整以暇的姿態,以安眾心。

    幸好,這次皇帝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讓提督錦衣府的辦事太監陳准親自出京拘提雷瑾到京,口諭卻與聖旨不同,而是,「黃綾捆綁了,拘提到京鞫審!」

    而這陳准早就受了雷瑾不知道多少好處,這陳準是欽差提督錦衣府的內廷辦事太監,更是楊羅重點接觸交往的重點人物,楊羅獻了許多慇勤,甚至在錦衣府內,使錢謀了一份錦衣千戶的出身,因此上,陳准雖然以往與雷瑾素未謀面,卻無形中見面就透出幾分親熱勁,這固然一則有皇上口諭,二則雷家勢大,三則是看在錢的份上,但是若沒有楊羅上下打點建立的長久關係,臨時使錢未必有那麼好的效果。

    那楊羅在京師活動,以雷瑾的名義暗地拉攏收買脅迫了不知道多少太監、宦官、朝官,又收買了許多重要部門的書辦、胥吏、屬員等等,消息之靈通,大概和鷹揚衛、錦衣府可以媲美了!

    而在黃羊河農莊,陳准又受了雷瑾的大好處,自然對雷瑾另眼相看,身為督主的陳准如此,錦衣府的下屬自然更是恭謹,不知道的還可能以為雷瑾才是他們的主子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相陪的幾位密探首領,都識趣地相繼告退,只餘下雷瑾和陳准兩人邊吃邊談。

    談了一陣,有些事情兩人已經心照不宣,陳准便喝道:「來人啦!」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應聲道:「卑職伺候,爺有甚麼,儘管吩咐!」

    房門開處,卻是驛站的胖甫驛丞,一直守侯在外邊,隨時聽候召喚,這時聽見裡邊喚人,連忙答應著,在門邊恭聽吩咐。

    「某家和雷爵爺敘話高興,你去喚個聰明伶俐的小婢來,斟酒伺候著!」

    「是!」

    胖甫連忙拉上雕花門扉,心裡思忖著這古浪驛只是一處驛站,不像中原內地的大市鎮或者象武威府城那樣,有專門的歌伎侑酒,而且這陳欽差說的是小婢,話中之意當然是指家奴而言,就是驛中有歌伎他眼下也不敢擅自派人去召來。

    想想自家宅中的婢女,不過是些粗使丫頭,如何當得這聰明伶俐的說法?

    想了半日,也沒奈何,胖甫自言自語道:「沒法可想,只得如此了!」

    忙忙的往後院內宅走去。

    雷瑾和那陳准喝的是上了年頭的山西汾酒,酒味純淨,醇厚綿軟,甘潤爽口,回味甘冽。

    兩人酒量都不錯,陳准此人雖然是太監,卻不是文盲,琴棋書畫在宮中學得樣樣精熟,大抵許多儒學宗師、文人才子也未必能及,操琴更是一絕,只是少年時時運不濟作了太監而已!(國朝之初,本不許內廷宦官習文,通識文墨者皆是未入宮淨身之前所習,太宗朝以後,宮中宦官亦許習文,尤其以司禮監最甚,能文能武者並不少見。)

    雷瑾所學龐雜,遇見陳准這麼一個學識淵博,卻又心狠手辣的錦衣府督主,談些風雅之事,作為一個合格的聽眾和清談參與者也還勝任,雖然說太過精深的內容,雷瑾未必能應付得來就是了。

    敘談得正起勁時,房門輕叩兩聲,伺候酒水的小婢來了。

    談得正有興味的兩人也不在意,陳准只是淡淡說道:「進來吧!」

    雕花門開處,輕盈的滑進來一位年輕的女子,手捧一尊酒壺,面目如花,發作丫鬟,卻月眉細細長長,眼波如狐般媚麗,瑤鼻兒精巧,似象牙雕琢一般,紅唇一線,微微上挑,寫意地把一種青春嬌美煊染在臉上。

    好一位靈秀女子!

    兩人都是閱人已多,陳准閱歷已深,秀美女子見過的多了去了;而雷瑾出身世家,又是知名的風流浪蕩子,見過的美麗女子自然也是極多,但這位婢女仍然讓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她的舉止利落而輕盈,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子。

    兩人微微示意,讓這小婢斟酒,剛剛中斷的話題馬上又續接上來。

    酒桌上,一雙柔滑的纖纖玉手,分外圓潤妖冶,悉心為這兩位錦衣貴客斟酒遞巾,偶一抬頭,便有一汪深潭早知就裡,預先侍侯著了。

    雖然是剎那的對視,這雙眼睛,仍然有令人心驚魂飛的效用。

    羅衣散綺,錦縠生香,衣香鬢影,紅袖添酒,非常非常的美好!

    那小婢似乎也被這兩位貴客的清談內容所深深吸引,明亮澄淨的眼中不時閃過動人的華彩。

    夜深,雷瑾已經喝得有了些酒意,陳准也覺得非常之盡興——以前雖然收了楊羅的許多饋贈,但更多的是覺得楊羅不俗,連帶覺得他為之效力的主人也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所以才交往較多——如今與雷瑾一夕清談,果然如是,大有鍾子期獲知音一般的興奮!

    「明日還要首途,且歇息了罷?」

    「也好!我醉——欲眠君且去——」

    「好好——,你,扶著雷爵爺去下處歇息!嗯——」

    舌頭都打結,還要喝。

    小婢女心裡好笑,半扶著,半拖著,踉蹌著,跌撞著,慢慢地引著雷瑾往跨院下處去,而驛館四周已經被值夜的密探們守衛得鐵桶也似,嚴密無比了。

    也許是被酒引發了胸中的無盡戾氣,又或者是這婢女的靈秀激發了雷瑾的獸**望,總之,強自壓抑自己,逼迫自己擺出一付好整以暇,成竹在胸姿態,故作輕鬆的雷瑾,終於在薰薰然的酒勁中失去控制,狂暴的風雨突然之間在雷瑾晚間歇宿的下處爆發。

    在那婢女的惋轉哀憐的懇求聲裡,瑟瑟發抖的玉雪身體在雷瑾的強力下徹底呈露。

    雷瑾不由分說地把這婢女不著寸縷的身子抱將起來,拋在掛著紅綃帳的繡榻上。

    在那一刻,雷瑾展示了他野蠻和粗暴的一面,彷彿一頭兇猛的豹子或者猛虎,正肆意地進攻,攫取著肥美的獵物。

    掙扎著、抗拒著,靈秀的婢女試圖從雷瑾的掌握中掙脫出去,然而這全部是徒勞。

    婢女的掙扎和撕扯,更加刺激了雷瑾的征服欲。

    狂風驟雨一般的蹂躪,在邪火和戾氣有所發散後,雷瑾才緩緩的轉變為和風細雨般的呵護、愛撫、安慰……

    婢女也終於在痛苦、驚恐中,略略恢復了一些清明,轉而從無力的痛苦承受,變為羞怯殊勝的接受,一陣陣宛轉呻吟,直到昏昏睡去。

    慵懶地躺在繡榻上,那小婢女身體縮在繡衾下不肯稍動一下。

    房裡昧暗,初夏夜的一股薄涼微暖之意,從挑起的簾攏中悄然閃了進來,這種天氣是舒適的,以至朦朧蜷縮在衾中的小婢女在朦朧中側身,那光滑白皙的大腿,瑩潤粉白的手臂便都露在了衾外。

    翌日,雷瑾起身出發時,這靈秀美麗的小女子仍然在擁衾酣睡,雷瑾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很早起身的雷瑾,將自己隨身的銀香薰球和一條玉帶留在了枕邊作為信物,自己盥洗了,便自行到前麵食廳進早膳,早膳有面有粥、有油酥麵團炸成的花色點心、豆腐皮的包子等等,很豐盛。

    吃罷出來,雷瑾恰好碰見驛丞,雷瑾便隨口問起昨日斟酒伺候的那個婢女叫什麼名字,又從袖中取了一張一千兩的金會票,說道:「哦,她叫小月嗎?嗯,名字還不錯,日後若小月願意到本爵莊上來,還煩驛丞大人代為治備嫁妝,本爵必納為妾室,絕不食言!若她不願意,這會票——也就請大人務必代為轉交!信物也請她收好!」

    雷瑾說話非常客氣,這就叫吃干抹盡,順手收尾,此時渾然沒有注意到驛丞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陰沉,目光似要吃人一般。

    驛丞顯然是作了很大克制,才板著臉接過了雷瑾手中的金會票,驛丞的異常雷瑾並沒有在意,這驛丞姓甚名誰他都不知道呢!

    稍停,雷瑾、陳准等便隨同大隊一起開拔,離開古浪驛向京師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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