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騙人有術
天色陰沉,雲層四合。
從昨日早起,便開始下雨,時大時小,一直不曾停過。
劉衛辰、蒙遜兩人站在簽押房外面的滴水簷下,仰首看天色,雨水淅淅瀝瀝下得還不小,濺在庭院,激起一朵朵晶瑩的雨花兒,隨生隨滅!
「今年開春後雨水還真不算少,而且整個北方都下了雨,雨水足,蝗災就大不了,今年多少還能有點兒收成吧?」蒙遜似在問劉衛辰,但又好似在自言自語一般。
去年,塞北大草原和青海草原許多地方都出現了罕見大雪災,導致許多遊牧部族損失慘重,甚至最後還引發了蒙古韃靼和中原皇朝之間激烈的軍事衝突;
但大雪災在北方草原和青海、烏斯藏草原的許多地方漫延的同時,大規模黑災並沒有接踵而至,只是在部分草原地區,零星的出現了一些嚴重的黑災。
到今年開春時,雖然北方草原以及青海草原都相繼發生黑災,但並不是很嚴重,這使得劉衛辰、蒙遜這些幕僚所擔心的事情總算少了一項,隨之而來,是對中原蝗災大面積爆發的擔心也下降了不少。
冬季的嚴寒和大雪固然從情理上來說,能夠凍殺不少過冬的蟲卵,抑制來年夏秋季節的蝗災爆發,但普降大雪,有時卻又反而利於蟲卵越冬,雖然不至於使蝗災大爆發,但在帝國部分州縣爆發是可能的。畢竟隔三五年就大面積爆發一次的蝗災,讓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輕心,現在距帝國上一次爆發大面積蝗災也有三四年了,正是可能再次出現大面積蝗災的年景。往昔大蝗災之後,赤地千里,餓殍載道的悲慘情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
劉衛辰伸手接了幾個雨點,道:「只盼今年受災的省州縣少一些吧,還記得十多年前那場大蝗災麼?」
「怎麼不記得?當年敝人猶未及弱冠,至今回想起來,猶自毛骨悚然。那一年旱極而蝗,夏蝗東至海,西盡河隴,群飛蔽天,十數日不息,數千里間,草木皆盡,牛馬畜毛,無有孓遺,餓殍枕道,白骨遍野,其害尤慘過於水旱。蝗蟲群集,啃蝕莊稼之聲宛如風雨,許多州縣,夏糧顆粒無收,致使數百萬黎民流離失所,四處逃荒。吾家世居山東,也不得不舉家逃荒,父母兄弟相繼餓死於途,只剩我一人,輾轉流落到河西!此後,朝廷官府救災治蝗既已不力,事後賑災救饑,又舉措失宜,以至寇亂、民亂接踵,長達數年,中原大地,血流飄杵,橫屍遍野!至今思之,依然慘痛無比!」蒙遜沉痛回憶道。
劉衛辰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三爺又贈你美婢、金銀、宅院,助你成家立業,弟妹又有了身孕,眼看就後繼有人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太掛懷了!」
「說的也是!過去不高興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對了,衛辰兄,你納妾也有好幾個月了,怎麼到現在也沒有什麼動靜啊?」
原來青海蒙古部顧始汗送給雷瑾的那五十名美麗動人的年青女奴,雷瑾一個也沒有留下,而是以取消她們的奴籍,恢復她們的自由為條件,全部贈給了幕府中的幕僚們作妻妾。
劉衛辰其妻多病,多年沒有生育,原本納的一個小妾也沒有生育。得了雷瑾贈的女奴,喜其美麗大方,納為側室,不曾想這新納的側室也是一樣的腹中空空無消息,只能歎息著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自我安慰一下。
劉衛辰苦笑,道:「可能是我命中無子吧!這種事也強求不來!順其自然吧!你們幾個都有了消息,只我這裡是紋絲不動!呵——」
「看這雨下的,今年這年成如果稍微好點,應該還可以為我們爭取一年時間,否則真的會很困難!」轉過話題,劉衛辰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
蒙遜搖頭,不以為然地道:「希望是這樣吧!不過我喜歡把事情往最壞處想,有時候,天意是不可預測的,就算頂過了白災、黑災、蝗災,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天災**正等著降臨人世呢?帝國現在就如同一輛老牛破車,能拉動多少,又能再走多遠,誰心裡也沒個准譜!還不是摸著石頭過河,走著算!走一天,是一天!我們不願意看到的壞消息,往往總是以我們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出現,讓人措手不及!把事情往最壞處想,做好最充足的準備,如此而已!」
「現在歸附的回回馬家支脈,也已經安頓妥當了吧?有什麼反應?」蒙遜接著問道。
安頓歸附的回回馬家支脈,這事是由劉衛辰一手主抓的,蒙遜只是從旁襄助,有些情況自然沒有劉衛辰清楚。
在雷瑾接受喇嘛上師灌頂的這段時日裡,河西幕府的幕僚們,在劉衛辰的指派下,會同回回馬家歸附諸支脈的當家人,完成了對所有公私產業的稽核、分割,並最終協商敲定各自抽取分成的協議,哪些歸幕府,哪些歸馬家支脈,所有的事權、責任、利益都一一劃分明確。
劉衛辰微微一笑,道:「回回馬家這些支脈,因為我們在事權上有收有放,所以在利益上亦是有得有失,並不像他們最初所想像的那樣,會割肉割到大傷元氣。起碼不會像馬金泉、馬金玉管事那時候,許多事情他們兩兄弟都要插上一手,錢糧出入更是管制苛嚴。他們這些支脈當家的,雖然個個都算是巨萬富豪,但平日管的事不少,權力卻不大,事權不得統一,就連他們維持日常的開支用度,所必需的管事權力也很有限,常常被馬氏兄弟倆從中干預,碰上個急難,或者有心想做點什麼事,要周轉措置一分一厘的錢糧,都要大費周折,求得允准。現在他們歸附後,事權統一,管多大的事,就有多大的權,擁有比以前大得多的自主權,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他們都很踴躍,一個個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證,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把歸他們綜理管轄的產業搞得紅紅火火!」
蒙遜笑道:「呵呵,他們原先還不情不願!在這世上,能最大限度的兼顧他們利益的主子可並不多!
更何況,比他們先行一步歸附的回回大姓,如楊家、白家、阿家這些家族,現在都是一派興旺發達的景象,這也該讓他們憬悟了!
不過,我們也要加強審計稽察,可不能讓人鑽了空子去!」
劉衛辰呵呵笑道:「這個是你管的事,該怎麼著,你拿主意就是!事兒完了,到三爺那邊報備一下,也就是了。」
兩人正說著話的工夫,遠遠的見雷瑾頭上戴著個精巧的蘇幕遮籐笠,身上披著一件細緻精巧的雨衣,沿著抄手遊廊走過來。
走到近前,雷瑾笑道:「兩位先生好興致,在這裡看雨景呢?可惜這裡不是山色空朦雨亦奇的西湖,以後有機會,該到江東一遊才是!」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江東繁華,有機會是該去看看!」蒙遜笑言。
劉衛辰哈哈一笑,道:「應該有機會的!要不,讓三爺准你一個長假?」
雷瑾笑道:「現在用人之際,長假我是不會准的。以後吧!」
蒙遜又看雷瑾身上披的雨衣柔軟精巧,不由說道:「是什麼編的?怪道不像是玉針蓑!」
原來雨衣用料多樣,粗麻、棕絲、油葵、莎草、油絹都可為之。麻、棕、葵、莎之類,農人漁夫所著為多;士人官宦之家,多用油絹,取其輕巧,又有用柔軟而不滲水的玉草編織的蓑衣,細緻精巧,謂之玉針蓑;雷瑾身上所披雨衣,與以往所見俱不相同,故而蒙遜順口問之。
「哦,這雨衣是馬錦獻來的,叫多羅皮雨衣,以產自蒙古的多羅樹葉,精選編作雨衣,輕巧便捷,入水不濡,卷之則一手可握,一套要銀子二百多兩呢!」
聞言,劉衛辰、蒙遜嘖嘖讚歎不已。
劉、蒙二人只要不是公事場合,平時與雷瑾說話都是比較隨意,劉衛辰這時也難得的開起了玩笑,道:「三爺現在坐床大典已成,我們是不是該稱呼三爺為佛爺?或者稱仁波切?」
吐蕃喇嘛密宗各大教派的轉世尊者,以吐蕃藏語而言就是所謂的「仁波切」、「祖古」、「阿拉」等等,也就是漢人們習慣上稱之為「活佛」者,當然吐蕃藏語的意義並不盡然如是,只是大家習非成是,稱之為「活佛」也無可如何了。
「呵呵,」雷瑾渾不在意,笑道,「各人隨意,該怎麼稱呼,還怎麼稱呼!」
「衛辰奇怪的是,三爺坐床灌頂之時,渾身光明,洞徹四壁,莫不是三爺真的是普應大光明佛化身轉世?」
「是啊,是啊,」蒙遜也幫腔道:「不才也很想知道!」
「哈哈,」雷瑾眉尖微挑,笑道:「看來兩位先生是半信半疑啊!」
「也不是不信,只是好奇罷了!現在河隴、青海,不但信奉喇嘛密教的吐蕃人、蒙古人深信不疑,連其他各族人相信的人也很多啊!」蒙遜連忙說道。
以孔孟之道為宗的儒生輩也不是不信鬼神,只是明智者多象孔夫子般,採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他們更信的是列祖列宗以及所謂的「昊天」而已。
雷瑾笑了一笑,道:「這喇嘛密教的灌頂,說起來還真是有些神奇,這個先暫且不說。至於說我是什麼大光明佛的化身,你們應該是清楚這裡面的來龍去脈的,不應該有什麼疑問才是。
實話告訴你們,這渾身光明,洞徹四壁的異象,是三爺我玩的一點小花樣,其實和那些江湖神棍騙人錢財的騙術,又或者百戲雜耍裡面的幻術同出一轍,道理其實是一樣的,只是更巧妙而已。」
劉衛辰若有所思,說道:「我聽說這幻術,奇幻倏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雲霧杳冥;畫地成川,流渭通涇。三爺又是怎麼做到渾身光明,以至洞徹四壁的?」
雷瑾笑道:「這個嘛,其實是我發誓賭咒從一個神棍那裡學來的,為了學會怎麼裝神弄鬼,花的冤枉銀子可不少,為這個事,可沒少讓我老爹打軍棍!不過,我可是答應人要絕對保守秘密,那是人混飯吃的看家法寶,所以此法不傳六耳,天機不可洩露了!還有,這個光照四壁的事兒,必需絕對保密,不許洩露!反正,我死活也不會承認的!」
劉衛辰、蒙遜不由大為惋惜,這下沒有機會搞清楚其中機關訣竅了。
只是想到雷瑾把一干學養過人的喇嘛法王、高僧大德全騙了,也真是膽大包天了!
雷瑾抓住坐床大典的機會,在一干德高望重的喇嘛法王、高僧大德面前玩了一把神棍用來騙錢的把戲,有這些不打誑語的喇嘛法王、高僧大德作證,就是假的也變成真的,更何況這也不能算作假,雷瑾只是再少許增加了一點可信度而已!
只是一想到,這樣一來,勢必麻煩不小,劉、蒙二人就憂心忡忡!
此前,雷瑾的印書館印刷大量佛道經卷,已經引來不少儒生非議,只是雷瑾同時也印刷了大量經史子集的典籍,讓儒生們議論的聲調不好意思提得太高。這次,成了喇嘛密教的所謂活佛,無論如何,在許多儒生的眼中,雷瑾雷三少『佞事佛道』的罪名是坐實了。
現在帝國是道教得勢,皇帝也非常崇信道教,內廷供奉道教真人就相當不少。
這些儒生清流一定會抓住雷瑾「佞佛」的事實大做文章(佞道是不大敢提了),同時又可以挑起道教中人對雷瑾的敵視,甚至是打壓,而那些想打擊雷門世家的勢力恐怕也不會甘於寂寞,也一定會借這機會,跳出來攪風攪雨。
這幾方面一旦鬧騰起來,可想而知風波不小。
「怎麼?擔心有麻煩?」
雷瑾看他倆皺眉頭,倒也知道手下這兩個重要幕僚在擔心什麼,但是他卻滿不在乎,說道:「不用擔心,水來土淹,兵來將擋,做事還能怕麻煩嗎?總會有法子的!」
「那倒是!」
劉衛辰、蒙遜相視苦笑:這個主子啊,難道不知道有些事情,臨時抱佛腳是行不通的嗎?必須未雨綢繆,事先做好多手準備啊!
其實他們也知道,雷瑾並非不知道未雨綢繆的重要,只是這個主子的口頭禪向來就是這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