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銀騎士鏖戰急
一聲尖利的忽哨從遠方的曠野中急速傳來,其音響徹天地,綿綿長長,良久不絕。
那遽然長鳴的哨音,閃電般掠過寒風肆虐的雪野沃原,投往很遠很遠,曠野的深處。
那是遠出數百里之外哨探的斥候游騎將要歸來時發出的信號,終於一程接一程的接力傳到了後方集結地。
雷瑾穿著厚實寬大的蒙古皮袍,和衣仰臥在雪窩凹地裡瞑目養神,任憑這悠悠長長的哨音在天宇耳際之間鳴響,無動於衷,仍然安然靜臥,一動不動。
剽悍蹺勇的戰馬,就在前後不時噴著響鼻,甩動幾下尾巴。
雷瑾身下襯墊著一張黑色的狼皮褥子,密實的狼毛,漫漫紛披,光滑而潤澤,發出蒼藍的閃光。
狼皮厚密,最能保暖隔寒氣,狼皮褥子就是最暖和的皮褥子,鋪在雪窩裡,能隔絕寒氣侵透上來。
在向北方草原深處行軍,越過杭愛山之後,急需給養補充的雷門騎隊縱兵抄掠,擊破了幾個小部族避冬的冬窩子,這說得好聽點,就叫以戰養戰;說得不好聽,就是暴力劫掠,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譬如故漢帝國冠軍侯,驃騎大將軍霍去病,以飆勇之勢,北擊匈奴,西規大河,列郡祁連,飲馬翰海,封狼居胥,每每不帶輜重,猶自長驅直入,輕騎深入敵境,電擊雷震,屢戰屢勝,前後斬首不下十萬,靠的也就是這「以戰養戰」四個字而已!
象雷瑾身上穿的海龍皮蒙古皮袍就是抄掠而來的戰利品,而這襯墊在身下,非常之密實的狼皮褥子也是讓俘虜的女奴們用繳獲的狼皮一針一線細細縫製起來的。
為著讓每個騎士都擁有一張御寒的狼皮褥子,這草原上的狼群可硬是遭了大殃了,好幾個比較大的草原狼群都差不多遭了滅頂之災,讓四處圍獵的雷門騎隊給殺得狼屍遍野,鮮血淋漓,為的卻是獲取它們身上那可以抵禦奇寒的皮張。
和狼群同樣命運的還有逐漸從南方回徙的一小群一小群的黃羊,以及深藏地洞冬眠的草原旱獺(註:草原旱獺又稱土撥鼠、豚鼠、天竺鼠等,與草原鼠、野兔、黃羊並列為草原四害之一),雷門騎隊為了獲取自己所需要的給養,主要是肉食和皮張,不惜大開殺戒,縱騎圍獵黃羊;又驅使俘虜去掏旱獺的冬眠地洞,這時的旱獺雖然已經沒有太多的肥膘,但其皮張還是非常好的東西。
現在整個騎隊上下,所有騎士都是一色的蒙古皮袍子,蒙古氈靴,各種羊毛氈、駝毛氈、犛牛氈等製成的厚實氈毛斗篷,外加一張可坐可臥可墊,御寒效果極佳的狼皮褥子,在春天來臨之前,度過這漫長而寒冷的殘冬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現在雷門騎隊最大的問題是馬匹不足,頻繁的流動轉戰,因戰死、走失等原因而損失的戰馬太多了,雖然從降服的那幾個小部族中,挑選補充了一些好馬,但還是遠遠無法達到每人五匹上選戰馬的標準,本著寧缺勿濫的原則,騎隊每人只勉強配齊了兩匹戰馬,這勢必大大限制了騎隊總體的大範圍機動能力。
眼下對雷瑾來說,唯一考慮的問題就是想辦法盡可能多的,再獲取一些優良戰馬補充到騎隊,同時想辦法南下返回河西。
雪霽之後的太陽斜照,遠處山巒連綿起伏,皚皚白雪覆蓋,掩飾了自然的本色,雪光映照,千里曠寂。
在周圍警戒的游騎,不時發出或長或短的忽哨,一程一程的接力傳遞到很遠的地方,使得散佈在附近方圓幾十里地的游騎,互通消息,適時保持著彼此間的呼應,這種簡單的音符,只有自己人才能清楚地分辨其中的細微差別,外人是很難清楚瞭解其中隱含的意義,正如狼群借助嗥叫,鳥兒借助啼鳴一般,不足為外人道也。
現在雷門騎隊已經深入了蒙古瓦剌四萬戶的牧區,雖然絕大多數遊牧部族這時都貓在冬窩子裡,在很多時候,騎隊裹挾著俘虜和牲畜,穿越曠野雪原,數百里地都難見人煙,簡直如入無人之境,但是雷門騎隊的斥候偵騎仍然遠出一二百里之外哨探,看看還有哪個運氣不好的遊牧部族,恰好把過冬營地安在了雷門騎隊的行軍路線上。
對於現在需要補充大量優良戰馬的雷門騎隊來說,一旦發現這樣的部族,毫無疑問,只要不是實力超強的大部族,肯定會悄然前往踹營偷襲,一舉擊破對方的營寨,從而用戰利品來補充自己所需要的給養。
又是一聲長長的哨鳴,遠遠的蹄聲轟響,清晰可聞,瞑目養神的雷瑾驀地坐了起來,這哨音和蹄聲只說明了一件事——前出數百里哨探的偵騎業已回到了集結地……
匆匆趕回來的騎隊斥候,帶回來一個重要消息,有一個從遙遠的北方欽察草原過來的販馬商隊將途經離此不遠的河谷,要把欽察草原的馬運往天竺、波斯等地販賣。
那欽察草原在數百年前是蒙元帝國成吉思汗之長子——術赤家族後裔的兀魯思,金帳汗國的轄地(蒙語稱作術赤因兀魯思,又稱欽察汗國等),那金帳汗國幅員遼闊,自從術赤長子拔都以伏爾加河地區為其汗國的中心,建都薩萊(拔都薩萊),其汗國曾經統轄有花剌子模、欽察草原、克裡木、高加索、保加爾、伏爾加河和奧卡河地區,以及第聶伯河一帶的羅斯諸公國也是金帳汗國的臣服藩屬,而拔都的兄長斡兒答及其後裔的世襲封地則稱為白帳汗國(今天的西伯利亞、哈薩克斯坦地區)。
這是一個蒙古人統治的龐大汗國,其統治在延續了好幾百年之後,隨著汗廷權力的逐漸衰落,花剌子模、克裡木、保加爾地區早已經從汗國中分裂了出去,整個金帳汗國分裂成好幾個獨立的小汗國:喀桑汗國(喀山)、克裡木汗國(克里米亞)、失必兒汗國(西伯利亞)、阿斯特拉罕汗國、諾該帳汗國以及繼承了金帳汗國正統汗位的大帳汗國。
不但如此,金帳汗國原來的臣服藩屬——莫斯柯公國則從開始借助蒙古人的力量,不斷向外擴張,吞併領土,發展壯大,越來越強大,到現在反而侵奪了許多原金帳汗國的領地,尤其是在伊罔四世正式加冕為全哦羅斯君主,自稱「沙皇」,正式改莫斯柯大公國為沙皇哦國之後,從金帳汗國分裂出來,國勢日見衰敗的小汗國此時更加岌岌可危,但不管怎麼說,佔有著伏爾加河和頓河之間吉什特-欽察地區的大帳汗國,雖然已經被沙皇哦國吞併,但販馬貿易仍然在欽察草原上佔有重要的地位,商人們販運馬匹,最多時一次可販運五六千匹馬,每匹馬在一百底納兒以上,商人從中可獲利四成。
雷瑾曾經聽家中的長輩說起過,在金帳汗國的鼎盛時期,斡脫商人是金帳汗國大汗的商業代理人,他們與汗廷合股經商,投資商業和手工業,包辦整個州或者城市的稅賦,他們極力地接近朝廷,謀取重要官職,還經常擔任汗國的使節。汗廷缺錢時,也經常向斡脫商人借貸,想不到在現在戰亂頻仍,商路並不安全的情勢下,仍然有來自原金帳汗國轄地的販馬商隊,敢於從那麼遙遠的地方往天竺、波斯販馬,難道他們有什麼特別的仗恃不成?
由於雷門騎隊的斥候是假扮成蒙古瓦剌人攔截盤查的游騎,而且還用一些「戰利品」從這個欽察商隊交換了一些應用物品,所以對這個販馬商隊的各方面情況,尤其是商隊的防衛武力瞭解得比較深入。
這個販馬商隊除外販馬之外,還帶有大量哦羅斯的優質皮貨,因此這個龐大的欽察商隊僱傭著一個人數相當不少的哥薩克人護衛隊,並且還僱傭了一些來自極西國度的佛朗機人(註:佛郎機,明代中國人對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稱謂。本是近代以前土耳其人、阿拉伯人以及其他東方民族泛指歐洲人所用的名稱,印度斯坦語稱作farangi,波斯語作firangi,均為法蘭克frank一詞的誤讀),如法朗克、英吉列、德意至、日斯巴尼亞、意大利亞等國的什麼十字軍騎士的混血後裔,據說是在十字軍拉丁帝國潰散之後,部分十字軍騎士的後裔並沒有回到歐羅巴洲,而是聚集在一起成為四處遊蕩,朝秦而暮楚的僱傭軍,不但商隊僱傭他們,而且也有許多國家也僱傭他們上戰場攻打敵國,而在沒人僱傭時,他們則打家劫舍,劫掠過往的行商。
這個商隊的幕後東主行事相當低調,斥候們還是在與一個哥薩克人交換物品時,偶然得知這個情況,但是那哥薩克人也語焉不詳,對這個欽察商隊的幕後東主的情況所知無幾。
在細細詢問了那個販馬商隊的詳細情況之後,並沒有感覺出有什麼特別不對的地方,
雷瑾盤算了一下,以雷門騎隊為核心,再以從降服的幾個部族中挑選出來的千餘精壯男子輔助,吃下這個商隊應該問題不太大。
決心已下,雷瑾遂召集千騎都統雷天星、雷火仝、張詠、蕭寒,以及護衛親軍各曲的百騎都統,下達作戰預令:即刻準備吃晚飯,吃完後所有部曲休息,半夜全體出發,奔襲欽察商隊的宿營地,各部曲在黎明那一刻同時發起攻擊!
在黎明前極度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原野上,不僅僅是雷門騎隊這些迭經血戰的騎士在悄無聲息的銜枚疾進,就連那些「俘虜」,包括跟隨在後隊行進那些蒙古瓦剌人、韃靼人以及其它遊牧部族的婦孺也行動敏捷,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響,輕快無聲!
就像暗夜裡的餓狼,撒開血腥的圍獵之網。
當第一縷光線刺破黑暗,雷門騎隊凶悍的攻擊拉開了最血腥的序幕,這支商隊的噩夢正式開鑼搬演。
對能騎善射的哥薩克人來說,敵人出其不意偷襲的優勢,並不能保持太長時間,但是由於如狼似虎的雷門騎隊在一開始就予以哥薩克人以重創,猛烈凌厲的箭雨攻勢,使得哥薩克人原本完整無缺的防禦出現了極大的漏洞,整個宿營地的防禦被雷門騎隊成功割裂以後,雖然局部的廝殺仍然慘烈,但是已經變成了被雷門騎隊各個擊破的態勢,很難有什麼回天之力了,雖然除了哥薩克人、佛郎機人之外,那些商人的僕役也出人意外的敢拚敢殺,實實在在的給雷門騎隊找了不少麻煩。
雷瑾等人這時候已經罷手,饒有興致的駐馬觀看護衛親軍中的精銳護衛——回回人阿顧與一個佛朗機人騎士凶狠的纏鬥,與阿顧放對的這名異域騎士,身披著樣式奇特,晶亮如銀的全身甲,右手一柄雙刃戰劍,左臂一面圓形皮盾。
其人身形非常魁偉,肩膀寬闊,皮膚異常的白皙,一雙有點妖異的藍褐色眼晴,精光灼灼,儘管遭遇突襲,但是沒有顯露出一絲兒慌亂恐俱的神情,眼神仍然堅定而冷靜,看那氣質約莫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才可能擁有,此刻正與阿顧戰得難解難分。這個佛朗機騎士的一劍一盾加上嫻熟的騎術,確實非常有看頭,不過吸引雷瑾注意的是這人的武技路數非常駁雜,除了一些可能是歐羅巴洲騎士的戰技之外,還夾雜些蒙古人的影子,哥薩克人的路數,又還有些喇嘛番僧的招數,甚至還有些中原武學的痕跡,這還不算,而是他這些雜貨鋪一般的貨色,並非純用蠻力硬戰,不知道經過什麼人的指點,他這些野路子搭配得宜,自成一路,具有詭奇莫測的威力,而且看這一身銀光閃亮的傢伙,似乎還會用類似內勁真力一樣的武技,非常的善戰耐戰。若非如此,剽悍善戰的回回勇士阿顧也不可能和他纏鬥如此之久,還難解難分。
這就引起了雷瑾的好奇和注意,心想:這傢伙是從哪裡學來?又是什麼人指點了他的武技?
雷瑾一揮手,洪聲喝道:「上去幾個,把這廝給我生擒了!」
看這一身銀甲的異域騎士強橫善戰,憑阿顧一人,顯然急切間是戰他不下了!
既然阿顧一個人生擒此人的把握不大,很不容易做到,這時當然而且必須要以多欺寡了,雷瑾毫不猶豫的就下達了圍攻命令,這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不是在互相切磋的演武場,沒有什麼公平道義可講,徹底制服敵人才是正道!
隨著雷瑾一聲令下,如響斯應,從雷瑾身邊撲出幾名精銳護衛,叱喝聲中,連人帶馬如狂飆怒潮一般圍攻上去,聲勢驚人。
「嗤!嗤!嗤!」
彷彿麻布驟然撕裂的聲音,數桿長槍破空擊刺,如狂風怒濤一般向那個銀甲騎士攻去。
那銀甲騎士招架不住,遂輕叱一聲,竟然雙腿一夾馬腹,策馬往後疾退兩步,又突然橫移,險之又險的閃開兩桿急襲過來的長槍。
那銀甲騎士騎術之高明,令人歎為觀止,生生地在眾人圍攻中爭取到一線寶貴的喘息機會,可以重整旗鼓,拚命再戰。
然而這是在戰場上,乘勝追擊的雷門驍騎絲毫也不手軟,煞手盡出,一時金刃破風之聲如雨打芭蕉,淒厲的馬嘶聲中,馬血噴湧,高大雄健的戰馬頹然倒地,轟隆巨響聲中,銀甲騎士已經先一步甩開馬鐙,躍離馬背,轉身向後急奔!
眾騎士忿然長嘯,竟然讓這廝脫出了包圍圈?
叱喝,咆哮,策騎狂追!
一步!
兩步!
三步!
……
第十二步!
顯然這銀甲騎士的身法並不出色,而且一身馬戰衝鋒的甲冑也著實拖累了他縱躍逃離的速度!
就在後面緊追的一干護衛要追上銀甲騎士的時候,一道纖弱翩翩的黑影,便如那花間翩然而舞的詭麗蝴蝶,在晨光熹微的暗影中突然一閃,鬼魅般欺入人叢。
「鏘!鏗!鏗!」
「蓬蓬蓬!」
急驟的氣勁交擊聲震耳欲聾,刀光劍影,罡風怒號!
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雖然武技高深,卻也低估了這些從刀叢矛山中闖過來的驍勇騎士,他們那種純憑直覺和本能的敏銳反應,已經遠遠超越常人。
而且作為雷瑾身邊的精銳護衛,身手也遠遠超過一般的扈從!
估計錯誤,自然就達不到預期效果。
只在一瞬間,不但沒有讓那銀甲騎士衝出重圍,這神秘人也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這是一個具有奇異魅力,非常美麗而妖媚的女子,身量適中,雖然渾身都包裹在寬大的袍服裡,完全看不到任何纖柔苗條的柔媚線條,但是偏偏就覺得她似蝴蝶一般輕盈靈動,翩然欲飛,而且一種魅惑妖異的魔力在袍服衣袂間盈盈欲流,使人不由自主的興起一股憐香惜玉的柔情。
「你是誰?」
弓開如滿月,引而未發的狼牙利箭閃動著凌厲的幽光,凶狠無情的煞氣翻滾咆哮,雷瑾的神意已經牢牢鎖定了這半路殺出的神秘女子身上諸處要害,務必要令其不敢妄動一步!
雷瑾的手非常穩定,緊扣弓弦的右手大拇指上,戴著的那個烏黑扳指似乎在低沉的咆哮,似要脫柙而出殺人飲血,騰騰殺氣,直衝宵漢,然而雷瑾問話的語氣卻是淡淡的,好像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句問話而已,非常的平靜坦然,波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