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沮喪
丁應楠、風閒在與雷瑾談妥一切條件之後,即不憚風雪,急急東歸。
他們都有夜長夢多,遲恐生變之憂,在這亂象萌生的時代,今日不知明日事,當務之急是未雨綢繆,盡快將一應後路統統準備妥當,如此方可稍稍舒上一口氣。既然彼此間已經結成利益同盟,兩人當然要只爭朝夕,盡快落實與雷瑾已經達成的盟約。
對此,雷瑾非常理解,並不挽留兩人。
而顧劍辰在和雷瑾深談之後,亦匆匆而別,唯其臨別之時,特別意味深長的對雷瑾說了一句話:
「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聖人將出,必有愚色!」
這句出自兵書《六韜》的話,雷瑾自然不會不知道,而顧劍辰特別把這句話拿出來對自己說,想必也有所本,但顧劍辰確切的具體指什麼,雷瑾一時猜之不透,但顧劍辰提醒自己注意韜晦的意思還是很明白的。
在真正的亂局出現之前,自己任何不謹慎的輕舉妄動都可能招來禍殃,這一點雷瑾倒是非常清楚。
而且雷門世家與顧氏家族積極介入朝廷政事的態度有所不同,雷門世家明裡總是刻意的與朝廷權力中心保持一點距離,這樣一來,雷門元老院固然可以以一種相對超然的態勢應對形勢變化,同時暗裡仍然可以通過多種手段及時洞察朝廷政治形勢,任何的一點風吹草動都無所遁形;但對於遠離中原,偏處西陲的雷瑾來說,對朝廷廟堂之上的政治角力,宮廷之內的政治形勢變動,則不可避免的要感覺遲鈍上許多。對於顧劍辰的臨別暗示,雷瑾深信顧劍辰可能已經預知了一些風聲,但是因為尚未顯現或者還未發端,因此顧劍辰也不便明言。
幸好,自己剛剛在不久之前,莫名其妙的被偷越邊牆的草原馬賊團伙襲擊,整個邊陲為之震動,現在正好可以藉此養傷的借口,不見外客,靜以觀變吧!雷瑾暗自想到。
雷瑾於是在送走幾位客人之後,便在心存疑慮的狀態中閉門謝客,貓在莊子裡不動窩了,整日價只在莊子裡接收處理各處飛鴿傳書匯總而來的消息,下達指示。
在這樣寒冷而漫長的冬季,如果不是別無他法,又有誰願意冒著風雪四處奔波勞碌呢?
北方的農人,這時候心心唸唸的應該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平凡生活吧,仍然要冒著風雪奔波的,只有像他們這些嗅覺靈敏的世家大族子弟,雖然平日錦衣玉食,此時卻不得不為著因應將可能隨時猝發的亂局,為著家族的未來,或者受自己的勃勃野心驅使而四方奔走!
然而,有道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雷瑾此時雖欲行韜晦,他在外間的聲望卻因為籌辦通譯館、弘文館的事情不可避免的日益尊隆,使得一般意義上的韜晦之計根本無法順利實現。
一早就擬議推行中的通譯館、弘文館的事情剛剛上了正軌,只是令雷瑾完全沒有預想到的是,河西無論是世裔華族的縉紳,還是其它蕃藏回蒙各族的酋豪,對文教的熱情竟然都非常之高,以出乎雷瑾意料的方式,紛紛「慷慨」解囊,通譯館、弘文館幾乎沒有讓雷瑾花什麼錢。
這個時候雷瑾方才恍然,原來聲望、名氣、信用這些看不著摸不到的東西也可以拿來當銀子用的,自己麾下招攬的這些個文人學士,諸如宋繇、劉昺、索敞、趙柔、宗欽、陰仲達、段承根等在河西的人望和名氣都相當之高,登高一呼,不管縉紳和酋豪們是出於什麼考慮,附庸風雅也好,共襄文教盛舉也好,又或者純粹是閒得無聊湊熱鬧也好,總之,這通譯館、弘文館用不著雷瑾掏錢了,這不,連各級州縣官吏都樂捐了不少錢財。
雖然如此,雷瑾還是把從丁應楠、風閒、顧劍辰那裡額外「敲詐」來的一筆不小的「私房錢」以及原先準備撥付給通譯館、弘文館的銀款統統轉撥給了印書館,準備進一步擴大印書館的規模,西寧、蘭州、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天水、隴西等地都準備要開設分印館,以因應將來大規模印刷書籍的要求。
雷瑾窩在農莊裡「養傷」的日子,不免有些太過無聊,而且雷瑾知道印書館首印的書籍中,有一批書籍是從《佛藏》和《道藏》中挑選出來的非常經典的宗教經卷,現在受到文人學士們登高一呼,縉紳官吏齊齊解囊一事的啟發,雷瑾突然靈機一動,命人延請西蕃佛陀密教的各派高僧法王和河西各地的佛、道高人,甚至是清真教門的著名阿訇齊聚武威傳經布道**,大開法會,同時「順便」商量以各種文字印刷佛、道經卷以及清真古蘭經等宗教經典的事務,當然雷瑾的「險惡」用心也就暗中包藏在這裡面,讓人在不知不覺就中了他甜蜜的「毒藥」。
那些西蕃的大德高僧和道門的真人道士等,果然具有莫大影響力,各地信徒們紛紛解囊且不說,單是那些僧道們自己把歷年積攢下來的香火錢、供養金、利息銀(寺廟中對外經營放貸所收取的利息)拿將出來,其數額之大讓見慣富貴的雷瑾都瞠目結舌,彙集起來的錢財不要說印刷其中一部分佛道經卷,就是把《佛藏》、《道藏》中的浩浩十數萬經卷完整的重印幾百套都夠了。
雷瑾只此一舉,竟然無意中把西北佛道兩門的龐大潛勢力拉到了自己的旗幟之下,同時儒生士子們也因為雷瑾大力襄助文教而紛紛讚譽有加,使得雷瑾聲望短短時間內變得非常尊隆,從一個傳言中的浪蕩子變成了虔心向道,接近於聖賢一流的風流名士,這絕對是在雷瑾意料之外的。
聲望日隆的雷瑾更加具有吸引河西英豪來投附的神奇魔力,其中諸如從張掖來投的劉衛辰,其祖上有匈奴血統,其人則寬簡大度,性情沉毅,是漢化匈奴後裔中的英傑,其實與漢人已經無甚分別了;而流落河西,窮困潦倒的漢人蒙遜則博覽群書,通曉歷史天文,為人英武有遠略;回回人楊羅和祖上有鮮卑血統的獨孤岳亦是善於權變,兼通文武、足智多謀而又務實的人物。此輩人等一時紛紛來投,皆暫時充任雷瑾河西幕府中的幕僚,如長史、參軍、司馬等,以備雷瑾咨詢。
對於能借雞下蛋,借他人之力為己力,從而節省大量項目開支,並且大大增加豪傑來歸的吸引力,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雷瑾仍然感到沮喪!
因為任憑雷瑾派出護衛親軍的斥候以及河西幕府諜報司的密探如何地輪番深入草原追查,也無從追查到那些在草原上肆虐的馬賊團伙的行蹤,無法探知他們的秘巢具體隱藏在什麼方位,這不能不讓雷瑾感到沮喪,幕後指使馬賊襲擊他的勢力可以押後再問,暫時不加聞問,但對這些草原馬賊卻不能不盡快予以痛擊懲戒,俾以立威邊陲!否則誰都可以上頭上臉,誰都敢到關公面前耍大刀,魯班門前弄斧頭了!
但是問題在於,這些行蹤不定的馬賊,凶頑狡詐,如野狼豺狗一般,甚至連北方草原強悍無比的蒙古瓦剌部、蒙古韃靼部,空自擁有數十百萬騎射俱精的游騎,也無法追蹤盯死飄忽不定的馬賊行蹤並趕盡殺絕之,因為草原上的馬賊往往不是同一部族的,而是來源複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掠奪,奪取他們想要的一切,馬匹、牲畜、兵器、財物、壯丁、女人,他們也一向是來如驚電,去似疾風,以強悍善戰的戰鬥力著稱,馬賊伙中也藏龍臥虎,畢竟北有北方草原的瓦剌部和韃靼部的精銳游騎陪著他們練騎射突襲,南有大漠以南以邊牆長城為依托的皇朝邊軍陪著他們練戰術詭謀,有這麼兩個強大無比的對手作"陪練",想不強悍善戰都不可能,但是這並不是草原馬賊們持續生存在兩強夾縫中的主要因素。
大大小小的馬賊團伙之所以一直存在,而且頗有欣欣向榮之勢,在皇朝邊軍和蒙古游騎的兩強夾縫中逍遙自在,游刃有餘,主要是一南一北對峙的兩大軍事集團都存在著利用草原馬賊襲擾對方的想法,同時駐防邊塞的將帥們在心裡頭何嘗又沒有一點自私陰暗的念頭呢?
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身為將帥,幾乎很難很難避免這樣的命運。
要避免這樣的結局,稍微通識一點兵法權謀的將帥都會想得到挾寇或者養寇以自重,以這樣的法子自全其身。
既然暫時不能奈何得了最強大的敵手,妄自挑釁的責任沒有哪個將帥願意攬到自己身上.但如果沒有「馬賊」們的襲擾,邊塞將帥們就沒有軍功可以炫耀,想走的走不了,想撈的沒法撈,也實在辛苦哉!
唯一不管怎麼樣都是受苦的,則是敵對雙方的邊民,無論是草原上的牧民還是邊牆以南的農民,都深受三方侵害之苦,邊民除了成為兩強互相攻伐的目標,以及成為殺良冒功的犧牲品之外,還大有可能會成為馬賊洗劫的可能目標,相比較而言,馬賊還要比蒙古大汗的游騎和皇朝邊軍來得更可愛一些,畢竟兔子不吃窩邊草嘛,常在邊地縱橫游擊,馬賊們行蹤也要靠邊民的掩護,並且在很多時候還要從邊民處取得必要的補給品,包括兵器、食物、鹽巴、茶葉等,所以不少蒙漢邊民被逼急了,反而會一咬牙,乾脆加入馬賊團伙,幹起燒殺搶掠的沒本錢勾當(也有部分馬賊成員原本是被強掠而去的壯丁,被強迫參與到馬賊的掠奪行列)。
雷瑾面對飄忽不定的草原馬賊,確實有點老鼠拉龜,無處下手的沮喪心情,動用了不少諜報密探,仍然所獲無幾,這樣遊蹤不定的馬賊,簡直是空有千斤鐵錘,卻是幾乎全打在棉花堆裡,無從發洩,想不沮喪,幾希矣。
但是沮喪歸沮喪,還得要認真面對這個問題,怎麼尋找到馬賊行蹤,尤其是膽敢襲擊自己的那一股馬賊團伙呢?
雷瑾琢磨著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