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完美殺戮()
風,呼呼地吹拂。
馬如龍的心卻一直往下沉。
皋蘭別業一向豢養著幾十頭兇猛機警的藏獒,晚上巡夜,得力很大,但是現在一點聲息動靜都沒有,大概連同外圍的警衛一起,全被來敵逐一制服了。
「帶上弓箭!」
馬如龍特意低聲吩咐一名親隨。現在的情形非常詭異,帶上遠程攻擊武器有備無患。
為了抵禦北方蒙古瓦剌部的南下侵擾,回回馬家一直以來都被地方官府允許,可以自備軍械團結防邊,馬如龍還有他的堂弟馬啟智兩人還是「團練使」,因此弓箭盾牌甲冑各色軍械都齊備,馬如龍身邊的護衛也都是驍勇善戰的壯士,不用多說,就近取用,迅速披甲、執盾、帶刀、攜弓已畢,聚集在馬如龍身邊,也是一小隊精悍之極的軍伍了。
決意破圍而出的馬如龍示意親隨護衛們迅速結陣,成錐形軍陣,準備徒步突圍,至於馬廄極可能已經被來敵控制,馬匹坐騎,估計來敵不會留給他們,所以不用耗費精神去奪取馬匹了。
內宅的高牆上暗影連閃,衣袂飄風。
幾乎連人影都沒有怎麼看清楚,馬家護衛中已經有數人先先下手為強,拈弓搭矢,箭發連珠,攢矢如雨,直取來人。
「噗,噗,噗,……」
連串沉悶的輕響,是箭鏃貫穿**的聲音,猶如雨打殘荷一般。
「蓬!蓬!」
「停!盾護前身!」
沉悶的重物墜地聲和馬如龍的沉喝聲幾乎同時響起。
馬如龍的親隨護衛目力都非常敏銳,能在昏暗中藉著微弱的光線,查看目標情況。他們已經在剎那間辨析出那被一通亂箭射中,墜落在地的暗影,似乎並不是人類!
那是什麼?
一眾護衛心裡剛剛泛起這個念頭,昏暗的庭院中陡然亮起強烈無比的亮光,剎那間整個深院內宅恍如白晝,眾護衛雖然反應極快,及時閉眼,卻也剎那間難於見物。
「嗖-嘶-嗖-嘶-」
弓弦狂鳴,利矢破空而至!
「噗-噗-噗……」箭貫護甲;
「奪-奪-奪……」矢穿防盾;
「呃——啊——嗯——」
眾護衛低沉的慘哼聲此起彼伏,一瞬間便沉寂下去。
馬如龍心如刀絞,這些親隨護衛是他一手挑選培養起來,一向視同手足一般,現在卻只能束手待斃。
沒有人可以在狼牙利箭的近距離驟然攢射中倖免的!
閉目待死的馬如龍奇怪的睜開眼睛,密如驟雨,且居高臨下從內宅高牆上射下來的利矢竟然沒有一支往他身上招呼,奇哉怪也!
殺戮已經暫時告一段落,在並不十分寬闊的內宅庭院,四角散亂的十幾個火球仍然在燃燒,全是剛才突然拋擲進來的,不過已經沒有強光了,昏黃的火光中,可以看出那些火球是以鐵線盤曲成球,上縛特殊處理的棉絮,看起來和軍伍中用以縱火的火球沒甚區別,但既然是能夠發出耀眼強光,使人睜眼若盲的火球,必然是出於秘法特製,不是一般之物。
跟隨馬如龍的護衛們雖然都有披甲執盾,而且反應快捷,仍然被四面射來的利箭射殺,屍身上箭落如蝟,更可怖的是不少利箭竟然穿盾而過,將人和盾串釘在了一起,顯然來敵使用是全是強弓利矢,而且射術精妙,在這樣一通近距離亂箭之下,餘者皆死,唯獨馬如龍身上卻不著支箭!
來敵顯然是要暫留馬如龍不死。
高牆之上,影影綽綽站著好些高大雄壯的黑衣人,在昏黃的火光映照下,馬如龍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黑衣人的臉上都戴著猙獰的惡鬼面具,手上是隱隱閃動著寒光的兵刃,剛才那些弓箭手顯然已經退下去了,現在站立在牆頭上的黑衣鬼面人,沒有一個人攜帶著弓箭。
而牆角下,倒伏著幾頭頭骨已經碎裂,插滿箭支的藏獒屍體,屍身上還胡亂纏裹著幾件衣裳,這就是剛才的暗影,讓馬如龍的護衛們射中墜落在牆根下的「暗影」。
這些黑衣鬼面人剛才顯然是用這些藏獒屍體成功引開護衛們的注意,然後在剎那間以強光迷盲,隨後則繼之以暴雨般的利箭攢射,整個攻擊毫無間隙,進退銜接流暢無比,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馬如龍恐怕也會對這麼乾脆利落的完美殺戮過程擊節讚歎!
突然之間,牆頭上冒升出三條人影,捷如鬼魅般,腳尖只在牆頭上輕輕一蹭,已借勢而起,宛如狂風捲落,躍落庭院。
動如迅雷狂風,止似輕絮無聲,這三人身手已足見高明,而那種從骨子裡散逸出來,無形無質的威迫肅殺氣勢,更是明白昭示這三位躍落庭院的黑衣鬼面人是領頭之人。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馬如龍潛運內元,暗蓄真力,默默調息準備著自己的最後一戰,以對方血腥酷烈的手段,根本沒有突圍脫困的可能,現在對於馬如龍而言,只考慮如何死得更有尊嚴一些,心頭再無雜念!
這三位鬼面人,其中的兩位身材高大魁偉,另外一位則僅是適中而已。
其中一位軀骨魁偉,仿若金剛的鬼面壯漢,踏前一步,隨意的向馬如龍拱了拱手,豪雄自若之態自然流露,即便是戴著鬼臉面具也掩飾不住,又或者他根本不想掩飾,洪亮的聲音在這鮮血流淌,屍骸滿地的庭院中響起:
「幸會,馬族長!想不到會是在這種場合見到聞名遐邇的西北馬王,人生真是奇妙!哈哈!」
「你們是什麼人?」
馬如龍語調平穩,聲音堅定,完全聽不出憤怒的味道。
「馬族長,我們是什麼人,你似乎沒有知道的必要了!念在你也是一世之雄,我們可以給你一個有尊嚴的死法,一個勇士的死法!我們也不想你落一個亂箭穿身的結局。」,魁偉的鬼面壯漢淡淡說到,「我們三個人,你可以從中隨便挑一位拚命,如果你能夠殺死我們當中的一個,你不但賺個夠本,也能夠對得起跟隨你的這些手下了!怎麼樣?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我可以保證這一場搏殺在分出生死之前,沒有別人插手!」
馬如龍眼中精芒大盛,冷冷道:「恭敬不如從命,既如此,那就一客不煩二主,就是你了!」
那鬼面壯漢點點頭,道:「如你所願!」
馬如龍拉開架勢,刀指鬼面壯漢,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們是誰!除外雷門世家,我想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這麼大的手筆,能夠支使得動三位頂尖高手同時出動!」
「哈哈,」對馬如龍半是攻心半是猜測的話,鬼面壯漢報以大笑一聲,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說道:「馬族長,在你臨死之前,我會讓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來吧!」
鬼面壯漢暴喝一聲,宛如霹靂,背後背負的大刀閃電出鞘,化作驚雷疾電,劈向馬如龍。
鬼面壯漢這口環柄厚背大刀,前銳而後斜,比常見大刀大了一倍有奇,與其說是口刀,不若說是一柄戰斧更來得確切。
而馬如龍手中的青海保安刀則幾無裝飾,刀鋒筆直,樸實無華的風格倒是和環柄厚背大刀類似。
冷電四射的長刀使如輪轉,一步不讓,任憑悍煞勇決的鬼面壯漢,刀勢如何凶厲強橫,馬如龍沉穩堅韌只如一座萬載磐石,屹立不動。
馬如龍的刀法雄沉沛然,氣勢悍烈,同時又氣脈悠長,強韌無比;而鬼面壯漢則凌厲剽悍,撲如鷹隼,勇猛狠厲,快似旋風,一時間,刀光乍閃,罡風厲嘯,兩人鬥了個旗鼓相當。
一聲厲嘯,鬼面壯漢悍厲無比的連劈數刀,勢若瘋虎,硬逼得馬如龍收縮刀圈防守,便在電光石火間,鬼面壯漢陡然縱躍而起,如鷹擊長空,雄撥矯健,扶搖直上,直至勢盡,方才利落的一個空中大翻身,如蒼鷹搏兔般,掉頭俯衝怒斬!
刀光如電!
氣勁如山!
雄渾的氣機牢牢鎖死馬如龍,鬼面壯漢撲襲而下!
面對這狂猛不可一世,凶橫剛烈的一擊,馬如龍卯盡全力,寒森森的刀光宛如翻騰咆哮的黃河怒濤,反捲而上!
狂野的刀光,倏合忽分,凜冽的罡風,淒厲生寒。
刀勢凌厲,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漫天澈地的刀光懾人心魄!
「錚!」
「鏗!」
震耳欲聾的刺耳巨響,人影倏分,激鬥暫歇。
馬如龍整個身子,好似醉酒一般,踉蹌著退出好幾步,以刀支地,站穩了身形。
眼耳口鼻都冒出鮮血,本來清瘦俊逸的馬如龍此時恍如瘋魔,在昏黃的火光映照下,流血披瀝的形象可怖之極。
「你-你,你現在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了吧?」喘息著吐出一口鮮血,馬如龍艱難地說道。
同樣顯得狼狽的鬼面壯漢,衣裳襤褸,刀痕處處,一條最長的刀痕從前胸直掛到肋下,鮮血滴瀝,觸目驚心,顯然也是受創不輕,不過比起馬如龍非常嚴重的內傷來說,他這身外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嘿嘿,」鬼面壯漢辛苦地笑著說道:「馬族長養尊處優,一定很少有浴血苦戰的機會吧?在生死搏殺之際怎麼挨刀,受傷才是最輕也是一門學問呢,如果你會避重就輕的話,也不至於傷得這麼重了!」
「呃-受-受教了!」內傷沉重的馬如龍雖然本身武技高明,但是正如鬼面壯漢所說,並不擅長在生死邊緣避重就輕,竟然未能卸開鬼面壯漢狂暴兇猛的力道,硬生生照單全收,那鬼面壯漢的猛擊,勁道何等猛烈,立時間五臟移位,經脈重創,若非馬如龍本身氣脈悠長,可能早就倒地不起了。
鬼面壯漢輕輕揭下頭上戴著的鬼面具,因扯動傷口而痛苦得呲牙咧嘴的臉上,勉力擠出笑容,對馬如龍道:「這就是我的真面目!」
瞳孔收縮,馬如龍有點吃驚的說道:「怎麼會是你?線報明明說你已經返回江東了!」
赫然是雷霆鐵騎的著名騎將雷劉濱!
不用說,馬如龍現在也明白雷劉濱等一干雷霆鐵騎肯定是在半途故佈疑兵瞞天過海,秘密折返蘭州!
「你們是不是一早就想殺我?」馬如龍當初雖然對雷門大宗長雷懋竟然派出精銳的雷霆鐵騎護送自己的兒子到河西有些懷疑,但也只是想過就算,並未深思,只是以為雷懋寵溺自家的孩子罷了,現在看來倒是大錯特錯了。
「嘿嘿,元老院制訂出來,預想以之對付回回馬家的絕密預案就有幾十個,現在實施的只是其中之一罷了。幾年前我們的諜報獲知你的堂弟馬啟智和你兩個兒子,叔侄之間矛盾很大,分歧甚多後,元老院馬上就著手制訂了好幾個斬首擒王的預案,都是如何讓你猝然而死,使回回馬家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那麼馬家原本就不和的叔侄,極有可能因為爭奪主導權,而造成馬家的嚴重分裂!」
雷劉濱說道,對於一個英雄末路的將死之人,盡可能滿足他的最後要求,並不過分。
馬如龍聽罷即已瞭然,世家大族之間,本來就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一切都以家族利益為重。顯然,任何一個世家大族,甚至是朝廷,在雷門世家眼中,都可能是潛在的敵人!只要是具有一定實力的家族或者勢力,即使現在是盟友,也有可能在某一天變成雷門世家的敵人,必須對此預先作好充分的準備,提前制定好以之為作戰對象的作戰計劃和預案顯然是絕對必要的。可以想像,雷門世家元老院制訂的絕密計劃和預案不會疏漏任何一個盟友和敵人,只要需要,一聲令下,其中一個預案就可能立即付諸實施!
這就是馬家和雷門世家真正的差距之一吧!馬如龍落寞而自嘲的苦笑,是非成敗轉頭空,為之爭鬥不休,孜孜以求的爭雄歲月,即將隨風而去,再也與他馬如龍無緣了,真是枉費心力啊!
雷劉濱的聲音繼續傳入他的耳中:
「這次在我家瑾少爺動身西來之前,元老院就已經決議對馬家動手了!只是選擇哪一個預案而已。我們從武威東返,過長安,到了藍田才接到元老院的秘令,此後我們折返蘭州秘密潛伏,一直在皋蘭別業附近蹲點守侯。這個預案就叫『守株待兔』!據我看來,是很笨的一個預案!想不到在這裡,我們竟然窩了一個多月才等到你!」
馬如龍心中苦笑,原來自己的敵人竟然在自己家門口設下羅網,專門等著自己自投羅網的那一天,真是燈下黑啊!
「那麼這兩位是?」馬如龍心中疑惑已去,目光便望向另外兩位鬼面黑衣人。
「呵呵,在下雷焦虎!」另外一位高大健壯的鬼面人拱手抱拳說道。
「另外一位是我們雷霆秘諜的首領,姓氏恕不相告!」雷劉濱道,「馬族長,還有什麼未了之事需要我們盡力的?沒有的話,這就送你上路了!」
馬如龍艱難的說道:「希望雷門世家能夠為我們馬家保留下一支血脈,咯-咳!」
雷劉濱道:「呵呵,那要看瑾少爺的意向了!至於回回馬家自己人殺來殺去,我們可管不了。不過,我們這位秘諜首腦剛剛接到秘報,你那位堂弟馬啟智很可能已經正式歸附到我們瑾少爺旗下了!」
「哈哈,此生無憾!」馬如龍慘然大笑,滿頭滿臉的血跡已經凝結成痂,顯得瘋狂可怖。
雷劉濱身形一動,適才引而不發的殺氣,如怒潮洶湧,噴薄而出,手中大刀化作一縷寒電,在馬如龍喉間一抹而過!
人頭離頸,鮮血噴濺而起,馬如龍的無頭屍身頹然倒地,一世之雄,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那位身材相對瘦小平常的雷霆秘諜首領虛空一抓,已經把馬如龍正在墜落的頭顱吸引過來,如果此時有外人旁觀,又是閱歷見識過人之輩的話,一定會驚呼起來,這秘諜首領簡簡單單的一抓,看起來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其實已經融合了兩種奇功秘藝的手法,一為道門擒龍手,一為佛門接引手,都是驚世駭俗的罕見功法,不過象雷門世家這樣根深葉茂的大家族,自然是有許多奇奇怪怪的隱密,倒也不足為奇。
這秘諜首領端詳了一下手中的馬如龍的頭顱,瞑目運功,只見眨眼之間,馬如龍的頭顱先是變為詭異的黑亮,再變為如雪般煞白,最後才恢復正常。
原來,雷門世家因為歷史悠久,曾經碰到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譬如有一種詭異的搜魂秘術,能夠把剛死不久的人其生前的記憶歷歷重現出來;又或者有某些行蹤詭密的邪門人物能夠「死而復生」,諸如此類,所以雷門世家的秘密行動一向貫徹殺人要徹底的原則,只要來得及,是必定要毀屍滅跡,不留後患的!
今次行動,其它人的屍體自然是要毀滅的,但馬如龍的屍體和頭顱則必須留給馬家的人來收殮,否則不足以震撼回回馬家!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這秘諜首領還是要把馬如龍頭顱內部的組織,加以完全破壞再冰凍起來,對屍身軀幹四肢也要作類似的破壞偽裝處理,這是防止洩秘的手段,否則萬一被一些擁有邪門奇術的人,又或者被一些經驗豐富老練精細的仵作,從死屍上窺探出其中的秘密,或者查到一些線索,那麼此次秘密暗殺,就絕對稱不上完美的殺戮了。
而參與此次行動的其它雷霆鐵騎騎士,則迅速行動,已經把除馬如龍以外的所有人畜屍體集中數處,堆積了大量從伙房柴房找來的易燃的柴火、木炭、石炭煤餅,澆透火油,再把特製的促燃火硝硫磺包放好,準備著撤走之時,付之一炬!
整個皋蘭別業包括密室、地窖之內完全雞犬不留,把金銀細軟以及所有的簿冊文件,凡是能帶走的都席捲而空,給人造成一種土匪強盜光臨洗劫的假象,雖然這個假象,肯定沒有幾個人會真的相信是土匪強盜幹的就是了!
「撤!」
一聲令下,數百條黑影迅速消失在皋蘭山淒冷無比的寒冬夜幕中,在他們的身後,火舌肆虐,熊熊烈火已經在極短時間吞沒了馬家皋蘭別業的大部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