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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河西 第六章 指點江山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指點江山()

    旌旗獵獵,馬嘶陣陣。

    雷瑾和西寧行營提督將軍狄黑,騎著馬屹立在山崗之上,觀看狄黑新近編練成軍的精銳兵團進行野戰操演。

    此前在蘭州與雷瑾一番交談,狄黑深覺有理,終於下定最後的決心徹底汰老弱,擇精銳。原本不到五萬步騎的西寧行營又淘汰了一萬多人(全部編入輜重、工匠等營),再補充不少精壯的苦役囚徒,仍然保持了三萬餘人的精銳騎兵隊伍,這樣一支勁銳騎兵對青海西蕃諸部都可以保持極大的威懾力。

    白雪皚皚的廣闊雪原上全是西寧行營的精銳騎兵往來衝突,烈火一般,倏忽來去。

    人馬如潮,蹄聲如雷,數萬人馬「激戰」猶酣!

    這種野戰操演主要是檢驗各廂各軍騎兵經過重新編練之後的協同配合,今年雪來得比往年早,騎兵雪地作戰操演已經進行多次。

    青海高原的地形比較平坦,是最利於騎兵縱橫馳突的,所以西寧行營向以騎兵為主,所用戰馬除了回回馬家、雷門世家提供的馬匹之外,就是朝廷通過茶馬貿易換取的西蕃良馬。

    在當今朝廷國力疲弱,府庫空虛的時候,像這樣的野戰操演是極為耗費錢糧草料的,若非雷門世家的一力支持,靠朝廷那幫拖拉疲塌推三阻四的官員調撥錢糧,狄黑是一天也搞不下去的。

    遙觀部下們在雪原上演兵耀武,狄黑想起最近那些滿口子曰詩雲,忠君愛國,實則目光短淺,昏庸無能的朝廷官員又在老調重談,在朝堂上具折彈劾自己,而彈劾自己的理由無非還是野戰操演興師動眾,府庫資財耗費良多啦;動輒驚擾地方,西蕃騷然啦;身為戍邊將帥,當以安靜為務,豈可徒生事端啦,如此種種,實在令人氣悶。

    這些飽食終日的儒生,把聖人的書都讀歪讀邪了,一味掩耳盜鈴,只求天下太平無事,容不得一星半點的變動。他們哪裡知道邊關形勢安靖與否,單純與人為善是根本行不通的,不依靠強大的武力威懾西蕃諸部,保證一有機會,他們反叛起來比誰都快。

    哼哼,這些空談誤國的儒生,眼中徒見野戰操演耗費錢糧草料,殊不知由此兵可精卒識戰,有此能戰之精兵勁卒,三五萬人即足以鎮懾西蕃各部,這野戰操演的錢糧國家其實尚可負擔;但若萬一戰事一起,錢糧耗費雖十倍於此,猶恐不足,那時節就是竭盡府庫資財,局面恐怕也未必好收拾!

    不捨小錢,必失大財,因小失大,智者不為,這些飽讀詩書,博通聖人之言的的傢伙怎麼就一個個老邁昏庸,蠢笨如豬呢?孔聖人的什麼《論語》、《中庸》,怎麼就教不出多少有真見識的智者呢?個個鼠目寸光!

    正興致勃勃觀看騎兵操演的雷瑾倒是並沒有注意有點走神的狄黑些微的異樣,一心在揣摩印證運用騎兵衝鋒陷陣的關節要領。

    「三少,咱們回大營吧!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呢。」狄黑道。

    「嗯,好!」雷瑾應了一聲,皮靴子輕磕馬腹,撥轉馬頭,抖韁縱馬,與狄黑並轡而行,馳下山岡,隨行的數十騎親衛也紛紛控馬跟隨在後。

    狄黑倒是信馬由韁,任由跨下雄健的青海驄緩步小馳,偶爾才用靴尖輕磕一下馬腹。一頭走,一頭跟雷瑾說話閒聊。

    「三少,你看這青海形勢如何?」

    「呵呵,狄大哥,你這是考我呢?」雷瑾半開玩笑道。

    雷瑾和狄黑交往熟了,彼此稱呼起來就隨便了許多,狄黑不再比較正式的稱呼雷瑾為爵爺(狄黑雖官拜提督,統領著數萬兵馬,但因為資歷淺,又出身低賤,朝廷只是勉強給了個『功封二等男兼又一雲騎尉』的封爵,比雷瑾『一等男』的爵位低一級),而雷瑾也不因為狄黑出身雷門世家的家臣門戶就有所輕慢,反而很尊重狄黑。要知道雖然狄黑任職行營提督,離不開雷門世家的大力支持,但如果他本身沒有過人的能力,又怎能統領西寧行營,鎮懾住西蕃各部族?西寧行營提督的位置可不是那麼好坐的!而且兩人血脈之中都潛藏有一種桀驁叛逆的天性,雖然年齡相差好多,卻是臭味相投,想見恨晚,竟是相互認了口盟兄弟,雷瑾叫狄黑為大哥,狄黑則半開玩笑的直呼曰:三少。

    「哈哈,在下豈敢?不過,三少若想在西北幹一番大事,這青海形勢也是不可不知呢!」

    雷瑾笑道:「青海西蕃部族眾多,小者不論,人口較多的就有吐蕃藏人、回回、鮮卑吐谷渾人、撒拉畏兀兒人、蒙古人等。譬如其中的吐蕃藏人部族,自唐末以來,因為吐蕃王朝的內訌以及隨後長達數十年的吐蕃民眾起義,吐蕃王朝在內亂中崩潰後,吐蕃境內王國林立,領主割據,各自為政,族種分散,大者數千,小者百十,無復統一,雖然後來蒙元帝國也曾征服了吐蕃全境,但藏人部族分散各地的情況沒有改變,仍然各自為政,無法統一。就拿青海高原上大大小小的藏人部族來說,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不要說烏斯藏的吐蕃藏人部族了。所謂合則力聚而強,散則力分而弱,大概百十年內吐蕃藏人尚不足為中原之患,但吐蕃藏人逐漸信奉的佛陀密宗教派的日益興盛,卻須十分注意。」

    狄黑插話道:「三少,何以有此說乎?」

    雷瑾答道:「信仰的力量有時候可以大到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尤其是宗教的信仰。從歷史上看,宗教信徒們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用宗教手段所操縱而為其所用,外人是很難插手和逆轉這種形勢的。狂熱的宗教信徒往往不懼生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常言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由這樣的狂熱信徒組成的軍隊將是任何一位領兵打仗的將軍都不願意面對的。」

    狄黑惕然而驚,道:「然則,可有預防之道?」

    「我的一位老師曾經對我說過,宗教信仰是不可以硬性壓制的,要尊重他人正當的宗教信仰。所謂侮人者,人恆侮之!互相尊重,才是正道!至於正本清源釜底抽薪的解決之道嘛——其實只要政治清明,國福兵強,別有用心者是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利用宗教來蠱惑人心,操縱信徒的。

    對待大眾的宗教信仰當以疏導為上,堵塞為輔;利用為上,壓制為輔!

    另外,只要有可能,應該力行政教分離,不得允許宗教界人士插手干涉世俗政權事務,尤其要注意防止出現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權,當然同時也要切實保障宗教界人士的正當權益!總的來說,就是把各種宗教置於世俗政權的有效管制和引導之下,限制各種宗教對世俗政權的滲透和對世俗事務的過多參預,對歷史悠久、相對比較理性的宗教如佛、道、清真各教適當限制即可,對狂信的宗教,尤其是愚弄民眾欺騙鄉黨,威脅政權穩固的宗教則必須嚴厲打擊之!

    要區別對待不同宗教,最好是讓多種合法宗教都有一定的發展空間,使之互相牽制,不致於讓某一個教派獨大,佔據了絕對優勢,這樣任何一個宗教教派的影響力都無法增長到能威脅世俗政權穩固的地步,而反過來,英明的君主或者地方官吏卻可以利用宗教來加強政權穩固!

    另外,在我泱泱大國之中,宗教又往往和民族聯繫在一起,要解決宗教問題,達到長治久安,往往就必需連同民族問題一併通盤解決。就歷史上看,故唐帝國解決民族問題方面做得比較成功。唐太宗以開闊的胸襟,非凡的氣度,包容四海,實行『華夷一家,愛之如一』的政策,最終成為天下各族共尊的『天可汗』!要旨就在這『華夷一家,愛之如一』上!以恩威並施,寬猛相濟的宗旨,威之以武,同之以利,化之以文的手段,則各族兄弟齊心,中華歸於一體矣!譬如,這青海西蕃部族亦皆是我中華之子民,若視其為兄弟,則必為衛國之干城;若視其為異族,則定成中華之禍患。

    總而言之,力行政教分離、信仰自由和各族平等,應該是解決宗教和民族問題的大原則!」

    這番話雖然大多不是雷瑾自己的個人創見,但是他現在條分縷析洋洋灑灑地複述出來,也就等於是雷瑾對待宗教和民族問題的最高指導綱領了!

    狄黑微微頷首,默然片刻,說道:「我記得《孟子》中說過,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三少你這句『若視其為兄弟,則必為衛國之干城;若視其為異族,則定成中華之禍患』倒是和前人之言有異曲同工之妙啊!三少,你的這位老師,是有大見識的人,遠非那些迂闊儒生可比啊!」

    「呵呵,雖然是老師的金玉良言,但一不小心拉拉雜雜就說了這麼多,扯得有點離題了。」

    「哈哈,咱們隨便聊天而已,離題有什麼打緊?恩——三少,你剛才說到吐蕃藏人因為分裂已不足為患,不若再說說其它部族的情形,怎麼樣?」

    雷瑾嘿嘿一笑,繼續說道:「好啊!就說那回回人,青海回回丁口繁盛,據我看來可能和青海的吐蕃藏人不差上下了。他們主要聚居在黃河、湟水沿線的肥沃河谷原野,半農半牧,漢化程度相當深,應該說不乏英雄才俊,實力可觀,尤其是回回馬家在青海高原、河西走廊、隴西等地累世經營,一向就是我雷門在河西的頭號對手,這些眾所周知,都不消說得。」

    「至於鮮卑吐谷渾人,也稱鮮卑土人,是遼東鮮卑慕容氏之一部遷移發展而來,曾經相當強盛,現在也頗具實力,人口不少,英勇善戰。本朝往昔在西北用兵,鮮卑土人每每從征,向來為朝廷看重。」

    「撒拉人,主要是原屬於西突厥烏古斯部突厥人的後裔,蒙元帝國西征時從波斯撒馬爾罕地方遷入,信奉清真教,也稱撒拉回,丁口也不少,外人一般把他們與回回人混為一談,其實他們和回回人是不同的。」

    「至於蒙古人,青海蒙古部散處青海湖畔、柴達木、黃河曲等處,逐水草而居,人畜兩旺,亦頗為強盛。」

    「吐蕃藏人、回回、鮮卑吐谷渾人、撒拉畏兀兒人、蒙古人皆青海西蕃各部族中人丁比較繁盛的,其中鮮卑土人不論,撒拉人急切間難以著手,回回人目前也不能對其輕舉妄動,眼下唯一可以試試的是從吐蕃藏人部族和青海蒙古部這兩大部族入手,看能否結納其中英豪,招其歸附!當然其它較小部族也可以招其歸附!只是眼下這一二年,咱們這樣做會不會過於招搖啊?」

    狄黑笑道:「未雨綢繆方是智者!如果船到江心才想起補漏,豈非有舟覆人亡之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據河西而望隴蜀,待時變而圖長遠,英雄事業,正在我輩!且青海之西,茫茫草原,戈壁沙漠,一馬平川,人煙稀少,朝廷鞭長莫及,耳目所不能及也。我等只需遣心腹可靠之人主持其事,密其事機,則大有可為!或者由柴達木西行,至塔里木一帶建立秘密基地,則更可保機密不洩。」

    「現在西蕃諸族中,青海蒙古部的首領顧始汗頗有才略,可以遣人秘密結納;至於其它部族,咱們徐徐圖之,也不急於一時,中原大亂爆發尚需時日,朝廷咱們不必指望什麼,還是自求多福吧!只希望眼前三四年內風調雨順,不要因旱澇蝗蟲等天災而導致大饑荒,那時如果朝廷舉措失宜,天下必將大亂!以現在而言,朝政由那幫迂闊無能,不曉實務的酸儒把持,一味只曉得勾心鬥角,彼此傾軋,舉措失宜是遲早的事!這天下亂是必然,不亂才奇怪了!」

    雷瑾大笑,說道:「狄大哥,你和儒生們那來那麼大的深仇大恨啊?他們怎麼得罪你了?怎麼都是儒生們不對啊?儒生中也不乏傑出之士嘛!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嘛!」

    狄黑聞言哈哈大笑,仰天長嘯,移時方歇,其聲蒼涼悲壯,沉鬱慷慨,豪雄威猛之態,不可一世!

    「三少,任何言之鑿鑿的理論,若對付不了現實的困難,人們也只會把它暫且丟在一旁!說到治國平天下,歷代以來儒生輩有多少可行的創建呢?他們這些讀聖賢書的儒生,從來就只是吹鼓手,亂世為虎作倀,盛世錦上添花,如此而已!誠然,儒生中也有傑出之士,但與龐大的儒生群體相比,不過是九牛之一毛而已,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如果再刨除了這些出身儒士的英傑,剩下的全是些只會口誦聖賢的迂闊無能之徒!舉目所及,堪稱英傑的儒士何其少也!自孔孟之後,儒家已經僵死了,後世以儒家為宗的讀書人,真正具有獨立人格的儒生又有幾個?寥寥無幾!甚至那些所謂的儒林清流,他們也不過是沒有機會執掌權柄罷了,獨善其身?哼!他們心裡何嘗不是想著待價而賈,攀龍附鳳?十年寒窗,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登龍門嗎?貨賣帝王家,歷來如是!

    自孔孟以後,儒家漸漸累積起來的清規戒律何其之多,什麼『存天理,滅人欲』,凡事則動輒以道德壓人,凡此種種,已經到了使天下窒息萬馬齊喑的地步了。當今之儒生,因循守舊者眾,墨守成規者眾,抱殘守缺者眾,妄自尊大者眾,唯獨銳意革新者無,胸襟開闊者無,英武奮發者無,虛心沉實者無,聽儒生之言,察儒生之行,儒生們被這樣那樣的儒家教條羈絆束縛,毫無先賢冒險進取,自強不息的精神,還有什麼值得尊重的呢?偏執一端的後世儒家積極鼓吹的『偃武修文』之策,對我中華遺害無窮,已是我中華百世之罪人,還虧他們有臉開口閉口講什麼中庸之道!觀諸歷史,真正治國平天下,靠儒家思想多是不能成事的。而且又有哪個皇朝肯縛手縛腳,認認真真照著孔孟之道來辦事的呢?現在的儒生們不過是皇朝統御萬民的工具罷了,不過是完完全全俯首聽命的奴才罷了,又何嘗有過自己的思想呢!」

    「哈哈,百無一用是書生,似此等庸庸碌碌的儒生輩也只配做奴才吧!」雷瑾大笑,「狄大哥之言,當浮一大白!他日我輩若能橫行,這奴才、庸才也要聊備一格方好啊!」

    狄黑愣了一愣,轉念一想,微微頷首笑道:「雄霸天下,包容四海,三少雖然年未及弱冠,這王霸氣度已然令人心折,他日必然名動天下啊!」

    「三少,真的是好韜晦啊!數月之前,初得令狐大夫人口信,那時我還有些擔心。現在看來,完全都是不必要的!」

    「呵呵,我的名聲一定不太好!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紈褲子弟的典型就是我啦!擔心是正常!」雷瑾嘴角泛起一絲狡猾的笑容,說道:

    「狄大哥,你認為要治理國家,就必需徹底清除儒家的影響嗎?」

    狄黑搖搖頭,道:「徹底清除儒家,談何容易?三少你認為可能嗎?儒家思想已經深深植根於我中華之血脈,豈是滅儒兩字,可以了卻?而且儒家思想本就不是無中生有,儒家的很多思想來自上古殷周,其實在孔孟之前即已經長久存在,孔孟不過是集其大成爾!如果想要徹底清除儒家思想,那是數典而忘祖,亦非智者所應為!全盤否定儒家,害莫大焉!不過呢,現在的儒家確實需要拋棄許多不合時宜的教條,孔孟之世剛健奮發的儒家傳統,後世儒生輩多已束之高閣,忘之腦後,罕有人繼承發揚了!不過,就我看來,如今我們與其提倡儒家復古或儒家革新,不若提倡新百家爭鳴!為害最大者,莫過於人為的搞罷黜百家,獨尊一術!一枝獨艷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啊!」

    ……

    在數十親衛騎兵的前後護衛下,雷瑾、狄黑兩人任由胯下駿馬信步小馳向著大營而去,隨口探討著這些看似高深而抽像的問題,實際上卻讓兩人在不知不覺間,相互的瞭解更深一層。

    雷瑾亦從狄黑對儒生們的惡感中,清楚的感受到狄黑雖然是統領數萬兵馬的邊疆大將,卻壯志難申,處處掣肘,以至心情極度鬱悶。儘管這樣,他卻又仍然不失理性,冷靜睿智,其不因一己之喜惡而輕易廢人棄言的過人胸襟,令人感佩。難怪雷門世家元老院不因他出身「卑賤」,下大力氣把他扶持到西寧行營提督的位置上,果然是文武兼資,能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才,元老院法眼無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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