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青海灣()
回望祈連,白雪皚皚。
經過三天的艱苦穿行,橫過高峻逶迤的雪山險阻,祁連山南麓、青海(又稱西海)北岸的青海高原已經已經出現在眼前。
這一帶東望西寧(古人曾經先後稱為西平、鄯州、青唐等),西接阿端、曲先、安定、罕東諸鎮之西番各部族,南臨煙波浩渺的青海。
青海高原以青海湖畔日月山(故唐帝國時稱赤嶺,為祁連山支脈)為分界嶺,農牧區東西分界。青海之東北及東南,河、湟、洮、岷一帶的河谷平疇是人煙繁華的農耕區,農耕為主;青海之西北,有高山草甸、河谷灘地宜農宜牧,但番民多以畜牧為主,農耕為副;西南山巒綿亙,草原無際,則多藏人、蒙古、鮮卑、突厥等羌胡番諸大小遊牧部族,專務畜牧,日益繁滋。
青海高原有漢、藏、回、蒙、羌、鮮卑、突厥、撒裡畏兀兒等不下百十部族,環居遊牧於青海遠近四周之河谷原野,饒富牲畜,牛馬多有,糧食不乏。阿端、曲先、安定、罕東諸軍鎮之西番各部族悉隸西寧行營,受西寧行營提督將軍羈縻節制,惟赤斤蒙古、哈密諸軍鎮蒙番部族歸敦煌行營提督將軍羈縻節制,防禦西域土魯番、北方蒙古的瓦剌、韃靼等部以及突厥等部族的侵擾。
雷瑾帶著幾百伙頭軍,出了白雪皚皚的祁連群山,往預定的宿營地行去,今年的大雪下得早,舉目所見,多是積雪覆蓋,茫茫一片。
站在一個積雪不多的小土坡上,雷瑾佇立俯視眼前的雪原,以及數里之外那壘雪為障的小小營地中一頂頂行軍帳,心裡卻暗自盤算起自己手上的籌碼來——
西寧行營當然是一個重要籌碼,不過這個籌碼並非自己能夠切實掌握的,畢竟元老院的影響力絕對比雷三公子這個身份的影響力要大得多;
河西雷門騎隊當然比較有把握控制,這一個月的同甘共苦已經初見成效,未來也必將成為自己的骨幹班底之一;
前幾日接到西寧行營提督狄黑飛鴿傳書,道是六萬多健壯的苦役囚徒土匪亡命已經遵命從河隴各地監牢、苦役營中挑選出來,並且按照後來共同商量的,沒有直接送到武威,而是在青海之畔設立營帳,陸續將這六萬多人安置其中,並且已經經過程度不等的軍紀軍法操練,三令五申,暫時部勒進退,也還知些號令,無敢不從。這批囚徒亡命若能真正降服,必將是虎狼之師,所向披靡。也可算得上是未來一大籌碼,起家之本錢,此時卻是指望不上的;
此前,順天王騎軍殘部那七百多俘虜也可算一個籌碼;
至於河西雷門諸支系也是籌碼之一,但這幫支系長老們現在恐怕有一半兒是面服心不服,真心從命者少,眼下指揮調遣起來必定有掣肘之憾;
伯顏察兒在河隴西域,絲綢之路沿線建立的秘密眼線網和人脈關係網,必定是一大助力,可算作一大籌碼。雖然說到眼線諜報,雷瑾的選擇比較多,除了雷門世家的『雷影』和『雷霆秘諜』的諜報資源可以利用,河西雷門諸支系的線人網絡已經被雷瑾完全扒拉到自己手底,加上朝廷官府和邊軍的哨探諜報,甚至蜀中大豪公孫龍在河隴的一些線人關係,雷瑾都可以利用,線報來源非常之廣。但伯顏察兒把他手裡的秘密眼線網全部移交出來,這是拿錢也難買到的重要無形資源,對雷瑾的意義仍然是非同小可;
不僅如此,伯顏察兒替雷瑾秘密招募的無有家室之累的西域番人、波斯和大食的異族武士(都是異族的浪子亡命徒也!),也陸續取道柴達木東來,已經有一萬多人,都是伯顏察兒多年留心的「關係」,這些武士武技不凡,而且騎射了得,若治軍有方,必是一支勁旅;
另外,公孫龍和張子墨推薦的數百身家清白,志在四方,又肯吃苦的巴蜀、江南佳子弟剛剛抵達青海湖畔的臨時營地,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是公孫堡和祝融門的門人子弟,據狄黑所言,身手都非常了得,足以證明雷瑾當初下足功夫結交公孫龍和張子墨兩人,不是白費工夫,現在就已見得出成效來了!
唔,大概就是這麼些籌碼吧!千頭萬緒,如何好生整合起來,卻是眼下的當務之急啊!雷瑾暗忖。
這時,便遙遙見數里之外的營地中,數十騎馳出雪壘,向著雷瑾等人所在的小山坡急急行來。
舉手招呼一聲,雷瑾帶著一幫伙頭軍迎了上去。
這是西寧行營的人馬,狄黑派有兩個營共一千騎在此設立營帳,作為接應。
皇朝邊軍行營之制大抵五十人設一隊;二隊(一百人)設一都;五都(五百人)設一營;五營(兩千五百人)設一軍;五軍(一萬二千五百人)設一廂;五廂(六萬二千五百人)設一行營。隊有長,都有頭,營設指揮,軍設都虞候,廂置都指揮使,行營最高長官為行營提督(西寧行營受隴右總督府、兵部、天下兵馬都督府三重統轄,其它行營皆是,唯各行營常駐的所在地受不同總督節制而有所不同,如遼東的錦州行營即受遼東總督節制管轄)。編製雖然如此,其實行營很少滿員,大抵是有缺額的,狄黑的西寧行營便不到五萬步騎。這次為了協助雷瑾的練兵計劃,狄黑還以例行野戰操練的名義,暗中派出親信將領設立大營,安置那些囚徒亡命,並且開始初步的操練;同時,因為山高皇帝遠,狄黑還抽調了一部分兵力協助雷瑾的訓練,在祁連山南麓接應雷瑾的兩營騎兵便是狄黑的親衛騎兵,營指揮都是雷門子弟。
雷瑾一行被簇擁迎候到臨時營地中,問了一下,才知道此前雷門五部人馬都已先後在此略作休整後,動身前往大營了。第一個到達的是雷天雲所部人馬,其餘各部也多是前後腳之差。
雷瑾想了想,和兩位營指揮商量了一下,說道:「唔,好!天色將晚,咱們今日在此歇宿了,明日一早一起動身前往大營!」
雷瑾帶領的全是伙頭軍,原本就有不少是黃羊河農莊大廚房的火頭、廚工;而這幫行營騎兵臨時駐紮在這裡,除了例行操練,閒來無事便四處狩獵,獵獲了不少黃羊、羚羊、青羊、野驢、馬鹿等野味,碰到這幫伙頭軍,加上又是明日才動身,兩下裡那還不乾柴碰上烈火,登時忙乎起來,架火的架火,割肉的割肉,一時間幾乎全部動員起來準備晚上的豐盛肉食。整個營地雖然動了起來,不過並沒有什麼喧嘩,兩個營指揮都照常派出警戒巡哨,這就顯出他們訓練有素的軍旅素質來,相比之下,雷瑾所帶領的這些伙頭軍純粹就是烏合之眾了。面對這種情況,雷瑾也唯有報以搖頭苦笑了。
那還能怎麼樣呢?畢竟是訓練不足,不如人家的正規官軍是很正常的。雷瑾在心裡發狠,今後管他是輜重隊還是伙頭軍,一律嚴格操練,絕不放寬要求!
當然在兩位營指揮的眼裡,雖然這些伙頭軍紀律鬆懈一些,不值一提,整體戰鬥力並不強,但每個人身上那種沉凝厚重森寒凌厲的肅殺之氣,矯捷輕疾的手眼身法步,卻也讓兩位營指揮暗裡驚詫:這畢竟是非戰鬥人員啊,伙頭軍來的啊,但那種凌厲肅殺的氣質,比得上沙場血戰多年的勁卒銳兵,哪裡像是伙頭軍呢?都不知道怎麼練出來的!先前見的河西騎隊,強悍勁厲尤還可說,這伙頭軍也有如此凌厲的氣質,就很不一般了。
這種在天地間極嚴酷的極限環境中磨練淘洗出來的凌厲強悍的氣質,自然非同尋常了!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雷瑾一眾便拔營起程,逕往大營而去。
雪原之上,綿亙連片的營寨,在雪地中特別顯眼。
旌旗在寒風中獵獵飛揚,箭樓聳立,刁斗森嚴。
風中,金鼓號角之聲隱隱傳來!
「三爺,那是士卒們在操練!」說話的是陪同雷瑾一起回來的西寧行營兩位騎營指揮之一的雷壽亭,雷門旁支的子弟。
「哦,操練得很辛苦嘛!」雷瑾點頭道。
「不練不行啊。西番各部族多是勇武過人,獷悍難馴之輩,素來崇武尚力。他們只信服比他們更強悍善戰的人!提督大人說了,咱們要想在青海高原上橫行無忌,就得在武力上壓服他們!否則必然多事!與虎狼之輩共處,就得叫他們知道咱們的拳頭硬,不是可以輕易侵犯的!如果不加強訓練,習於農耕的漢人士兵很難是遊牧番民的對手。」另外一位騎營指揮雷福海說道。
「嗯——」雷瑾道:「這話倒是話糙理不糙!習於農耕的漢人士兵,如果是臨時徵召,未經訓練的話,在由遊牧番民組成的騎兵猛烈衝擊下,必定潰散無疑!我們漢人的士兵必須嚴密組織,嚴格操練,才能具備戰士的本能,不像遊牧番民天生就是優秀騎手,騎射功夫就是他們生存所必需具備的本領,一上馬就是戰士!尤其是騎兵,漢人騎兵的成本一向比遊牧騎兵要高出很多,因此歷代以來,很少能像遊牧部族那樣隨時組成大規模的純騎兵部隊的,通常都必需步騎混編,而不是純以騎兵為務。這一則是成本高昂,難以負擔,另外也是揚長避短,發揮長於農耕的漢人善於製造弓弩巧器,構壘築城的長處,三則為了適應南北迥異,複雜多變的不同地形。尤其是在南方的山林、河網地帶作戰,步兵、舟師遠比騎兵更有優勢,南方軍隊很少編製騎兵也在情理之中。而在北方的軍隊,即使以騎兵為主,細細比較起來,漢人騎兵也遠比遊牧騎兵更依賴輜重糧草,總體素質上總是不如遊牧騎兵。說起來,習於農耕的漢人士兵只有經過長期訓練,依靠紀律和組織,才具有和遊牧部族一較高下的本錢。而這樣龐大而組織嚴密的,以步兵為主或以騎兵為主的步騎混編軍隊有一個天生弱點,就是特別特別依賴於輜重糧草的供給,一旦糧草不繼,就可能軍心渙散。這樣龐大而訓練有素的常備軍隊,往往只有國力強盛時,朝廷才能負擔得起。國力衰弱時期,多是建城築牆,以守為能事了!」
「三爺說得極是!」雷壽亭、雷福海紛紛點頭贊同,雷瑾笑笑不語。
說話間便聽營寨中號角隱隱鳴響。
遠方雪原的營寨中,忽然隱隱綽綽飛馳而出一群黑點。
黑點漸漸變的清晰可見,原來是一隊披掛整齊的騎兵,一式的輕便牛皮鎧甲,外罩紅色生絲半臂戰袍,鮮明的頭盔上是鮮明的火紅盔纓,還繫著一式的火紅披風,盔纓和披風隨風高高揚起,在白雪覆蓋的雪原上,就像一團烈火在翻滾飛揚。
「咦——都是女兵耶!」望著漸馳漸近的騎兵隊伍,雷瑾身後傳來驚訝的呼聲,此起彼落,一片騷然。
即便是在西番北胡的部族中,女子婦孺雖然也擅長騎射,且並不比男子們差多少,但一般情況下,並不從征作戰,成建制的女子騎兵隊更是罕見,這與南方苗、壯、瑤、彝、黎、侗、土家等諸部族中女子也可從征作戰,甚至成為部族首領的風俗習慣有所不同。
現在這一隊純由女子組成的騎兵隊伍足足將近有兩千人之眾,豈能不讓人驚訝?
隨著一聲清脆的叱喝,號角嗚嗚吹響。
飛馳而來的一眾女子騎兵在三百步外齊齊拉韁勒馬,倏地向兩側一讓,如波分浪裂一般左右中分,讓出了中間空檔來。
便見中間數騎越眾而出,緩韁小馳,直向雷瑾等人所處的緩坡奔來。
「呀——是阿蠻姑娘呢!還有雲雁姑娘和凝霜姑娘。」
來自黃羊河農莊的伙頭軍們自然認得出,來者是雷三少身邊的幾位服侍丫鬟。
聽後面的伙頭軍這麼一嚷嚷,暗自戒備的雷壽亭、雷福海方才把手從馬刀柄上移開,他們倆之前沒有見過三少爺身邊的親信丫鬟,出於本能,正按刀戒備以便應變呢。
雷瑾哈哈笑了起來,催馬向前,迎上阿蠻等人。
仔細打量了幾個英姿颯爽的俏丫頭,雷瑾笑問:「多時不見,怎的弄了這麼身行頭?」
「好看嗎?」
「嗯,不錯!古之花木蘭不過如此!」雷瑾頷首道,轉而問道:「你們幾個從哪裡找來的這麼些女子,還向模向樣的搞出一支騎兵隊來?看起來蠻像那麼回事的,嗯!」
「嘻,少爺,這一隊娘子軍還過得去吧?入得入不得少爺你的法眼?」阿蠻笑靨如花,斜睨著雷瑾說道。
「嗯,說你胖你還真喘啊!入不入得少爺我的法眼,那要靠實打實的真功夫。如果是花架子,那還是算了!」雷瑾笑吟吟道。
「是不是花架子,往後再看!別小瞧了人!哼!」阿蠻噘蹶紅艷清透的小嘴,作氣呼呼狀。
「好了,好了。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啊?」雷瑾再問道。
阿蠻哼了一聲,白了雷瑾一眼,大有敢小瞧本姑娘,以後再和你算帳的意思。她和綠痕自小服侍雷瑾,一起長大,關係親密自與別人不同,說起話來也沒有那麼多顧忌。
「少爺,你不是命令河西雷門諸支系,凡十五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婦女們另編一冊,每月集中操練三至七天,由各支長老們自行督導嗎?」阿蠻道。
「是有這事!」雷瑾說道,「怎麼?這和你們的騎兵隊有關麼?」
「後來,綠痕姐姐說河西風俗尚武,婦女勁悍,不讓鬚眉,多識騎射,可以招募而來,部勒為伍,為天下巾幗女子爭口氣,省得你們這些臭男人成天瞧不起人!哼!」
「你綠痕姐姐是這麼說的?我才不信。」雷瑾不以為忤,仍然笑吟吟的道。
「差不多就是這麼說的啦。」
阿蠻接著說道,「綠痕姐姐就傳下令來,除了在雷門各支系中十五歲以上的婦女中招募志願從軍者外,還在一些依附於雷門的家族中私下招募志願從軍的婦女,一下子就招募遴選了二千多人!怎麼樣?練了差不多有一個月了,挺像那麼回事吧?綠痕姐姐說要給你個驚喜呢!」
「你們什麼時候學會了先斬後奏的?嗯?竟敢瞞著本少爺!」雷瑾故意板著臉,「說,你們現在招募了多少人?儘是瞎胡鬧!」
阿蠻小小心心地打量了一下雷瑾的臉色,噗嗤一聲,格格嬌笑起來,整個雪原之上都是她嬌憨動人的清脆笑聲,讓所有人的心神都恍惚迷醉了一下。
「是!」阿蠻笑著道:「少爺,奴婢這就向你報告詳細情形,這總行了吧?」
「好吧!你說!」雷瑾無可無不可的懶洋洋說道。
「現在有六七千人了!」阿蠻一邊笑,一邊說。
原來,綠痕招募了雷門諸支系婦女約有二千多人,並且在和西寧行營提督狄黑商量之後,把這些女兵調動到青海,單獨設置了一個營寨加以訓練。
純由女子組成的騎兵隊伍,對於西番諸部族來說,絕對是開天闢地以來罕見罕聞之事。
由於這樣子的一件新鮮事在青海諸部中象長了翅膀一般不脛而走,迅速在青海草原上傳揚開來,先是阿端、曲先、安定、罕東諸軍鎮,後來甚至是赤斤蒙古軍鎮,以及烏斯藏高原上,那些受朝廷羈縻的西番藏蒙部族中,通曉騎射的年輕婦女紛紛遠道前來應募,短期間就會聚了一萬多人,後來一則是擇優遴選,二則有些父兄丈夫婆婆激烈反對的,都暫時沒有正式收錄,僅登記在冊,實際只留下四千多人,加上原先招募的雷門婦女,總共有六七千人。
因為這些婦女都通曉騎射,所以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主要是進行軍法軍紀和行伍號令的操練,使之明白通曉金鼓號角、旗號煙火的意義,俾以齊遵號令,部勒進退,略略有個軍隊雛形而已。
雷瑾聽了這些,皺皺眉頭,道:「你們都是胡鬧。不過,這事也就算了。綠痕做事還算謹慎,沒有大肆招募,又全是女兵,否則真的是個大麻煩了!若被人告到朝廷裡去,言道咱們意圖謀反,那可就被動了!也幸好這裡山高皇帝遠,現在又是冬天,要不——」
雷瑾停下不說,側著頭想了想,又問阿蠻,道:「提督大人在不在帥帳?」
「提督狄大人去視察野戰操演了!嗯,河西騎隊的五部人馬都已經到了,也都安頓好了!」
「哦,知道了。咱們先去營寨安歇吧!走!」
蹄聲滾滾,幾千人催馬一路小馳,進入營寨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