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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裴矩乘馬車回到了裴府,馬車緩緩停下,裴矩從車內下來,見旁邊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便問:「那是誰的馬車?」
門房連忙稟報,「啟稟老爺,那是長公子的馬車。」
長公子就是裴矩的長子裴文靖,半個月前裴矩寫信給他,讓他回京,沒想到他居然回來了,裴矩一陣驚喜,「他幾時回來的?」
「一個時辰前剛到。」
裴矩走上台階,次子裴文意迎了出來,施禮道:「父親!」
自從上次和兒媳王氏在楚王府吵架後,裴矩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兒子的矛盾,雖然次子從不說,但他心中肯定也不滿,自己讓他碌碌無為幾十年,裴矩心中也有些歉疚,便做出決定,讓次子接替老三文舉的空位,掌管裴家財權。
裴矩點點頭,「是你大哥回來了?」
「大哥回來了,正和大家說話。」
「嗯!你讓他到我書房來一趟,還有長孫也一起來。」
裴矩吩咐一聲,便直接去了自己的書房,剛進書房坐下,門外便傳來敲門聲,「父親,是我!」是長子裴文靖的聲音。
「進來!」
門開了,裴文靖和兒子,也就是裴家長孫裴晉走了進來,裴文靖見父親老態龍鍾,心中一酸,上前跪下,「孩兒在外多年,不能照顧父親,是孩兒不孝。」
裴矩雖然很厲害,當了十幾年相國,但他幾個兒子卻不行,長子文靖還是因為他的福蔭·才得到一任太守之職,次子文意和三子文舉都只是短暫入仕,官職卻做不長。
不過孫輩卻不錯·長孫裴晉已經做到大理寺少卿,次孫裴著現任西河郡司馬,裴蘊的孫子裴曜出任樓煩郡長史,裴青松也擔任了極為重要的記室參軍,使裴矩看到了希望,幾個孫子中·必然有人會成大器。
裴矩溫和地點了點頭,「起來吧!坐下說話。」
裴文靖已五十餘歲,兩鬢斑白,他在父親面前卻依然是孩子,在靠近父親身邊,他坐了下來。
「父親把孩兒叫回來,有什麼事情嗎?」
裴矩微微笑道:「你不要著急·我們慢慢說。」
「是!孩兒太性急了。」
裴文靖歉然地笑了笑,又讓兒子站在著自己身後,裴晉今年也三十出頭了,早在大業初年·他便被譽為年輕一代朝官的佼佼者,那時他才二十歲,便擔任了介休縣縣令,楊廣也讚揚他,使裴家可延續相位。
當然,裴晉也有弱點,那就是比較驕傲,這和他顯赫的家世,以及他本人少年得志·仕途又一帆風順有關。
裴晉話不多,給祖父行一禮,便站在父親身後·裴矩看了一眼孫子,這才笑瞇瞇道:「先告訴你們一個消息,我已決定告老還鄉了。」
他說得很輕鬆,裴文靖卻嚇了一大跳,新隋才建立不到一年,各種利益關係都沒有理清楚·正是各大世家在新朝中奠定基礎的時候,裴矩卻要退仕·這對裴家會產生極為不利影響。
裴文靖急道:「父親請三思!」
裴矩擺擺手,「這個沒有什麼可以再思了,我去年就決定退仕,已經說了幾個月,不想再拖了,明天一早,我會向楚王遞交辭呈,乞討骸骨還鄉。」
裴文靖神情凝重,他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做出這麼重大的決定,而且甚至沒有和自己商量一下,這讓他十分沮喪。
裴矩又看了一眼裴晉,這件事自己給他說過,他居然沒有告訴父親,年紀輕輕,就有這麼深的城府麼?
裴文靖還是忍不住,想再勸勸父親,「父親身體不好,孩兒理解,孩兒也希望父親能早點休息,只是現在是關鍵時候,如果這個時候父親退仕,極可能就會影響到裴家在新朝中的地位,從長遠看,對裴家可能不利。」
「從長遠看?」
裴矩冷笑一聲,「仁壽四年,我便意識到楊元慶必成大器,我便在他身上押下重注,你們誰有我這樣長遠的眼光?」
裴文靖語塞,只得低下頭道:「既然父親已決定,孩兒也沒有話說。」
裴矩看了他一眼,「不僅是我要退仕,我也希望你找個借口辭職。」
「什麼!」
裴文靖的眼睛一下瞪大了,「父親,為什麼?」
裴矩閉上眼睛,「晉兒,你來說說為什麼?」
裴文靖回頭向兒子望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從來都不對我說?」
裴晉和祖父談過,他知道這裡面的原因,便咬一下嘴唇,跪下來對裴文靖,「父親大人,祖父是認為我們裴家在新隋勢力太大,已經功高震主了,我們必須要知進退,否則楚王妃和世子地位難保。」
裴矩歎了口氣,「我為尚書尚書左僕射兼禮部尚書,紫微閣中排名第一,裴世清為鴻臚寺卿、晉兒為大理寺少卿、裴曜為樓煩郡長史,裴著任西河郡司馬,裴青松也擔任了極為重要的記室參軍,前兩天裴明又出任隋軍倉曹判官,再加上你為河東郡長史,還有裴氏門生二十幾人為官,你不覺得我們裴家在隋朝占的職位太多了嗎?」
裴文靖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來話來,裴矩又緩緩道:「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王肅被貶,王緒也要罷相了,下一個就輪到我們裴家,如果我還不知趣,還要賴在相位不走的話,那麼江南沈氏就會出任尚書,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裴文靖雖然比較平庸,但他畢竟也在官場上混了二十幾年,父親他聽懂了,他低下頭,「孩兒明白了,願聽父親安排。」
裴矩聽他雖然口中答應,但心裡卻不甘,又笑了笑,語重心長對他道:「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應該是五十二歲了,你從二十六歲如仕,到現在已經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來,你始終未能進入朝廷中樞,你找過自己的原因嗎?」
「是因為孩兒能力平庸,沒有什麼政績,但孩兒為官清廉,也沒有為父親丟臉,沒有為裴家抹黑。」裴文靖有些激動道。
裴矩心中暗暗歎息一聲,長子的反應確實比較遲鈍,自己已經這樣暗示他了,他還是不明白,非要自己說透不可。
「文靖,難道你認為你的前途還要超過自己的兒子?」
裴矩語氣也漸漸嚴厲起來,「如果你不肯辭職,那你的兒子就必須辭職!」
裴文靖渾身一震,他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兒子,他這才明白父親的意思,終於低下了頭,「好吧!孩兒願辭職回家。」
裴矩拍了拍他肩膀,安撫他道:「我堂堂首相,都不留戀這個位子,你一個小小郡長史,又有什麼可惜,要為家族長遠利益考慮,把機會留給孩子們,將來楚王妃為皇后,將來世子為太子,我們裴家依然是天下第一世家。」
「孩兒明白了,為了家族的利益,孩兒願意放棄這個長史之位。」
次日一早,裴矩以年老體衰為由,正式向楚王楊元慶提出了退仕,告老還鄉,這個消息震驚了滿朝文武。
裴矩作為十幾年的老相國,作為紫微閣五相之首,作為楚王妃的祖父,為河東第一大家族的家主,作為朝廷第一大勢力裴黨的首領,竟然提出退仕,這讓無數人難以理解。
『臣曾囚於突厥,精血衰敗,每到夜間,總覺難以自繼,恐不久於人世,臣懇乞骸骨,回鄉調養,安度殘年……,
裴矩的辭職報告令人心酸,更讓人同情理解,但幾乎是同一天,裴矩長子裴文靖的辭職申請也提交了,請求辭去河東郡長史之職,他的理由是長年在外為官,數十年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不足一年,有失人子之孝,他要照顧父親。
裴氏父子的同時辭職,讓一些聰明人開始意識到了什麼,這裡面必然藏有什麼蹊蹺。
官房內,楊元慶慢慢翻看著裴氏父子的辭職書,裴矩的退仕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裴文靖的辭職卻是他沒有想到,他不得不佩服的裴矩的老謀深算。
裴文靖的能力一般,他的辭職對裴氏家族的影響無足輕重,但裴矩的誠意姿態卻擺出來了,裴家一下子辭職兩個,給足了你楊元慶的面子,那你楊元慶是不是也該表示一點什麼?
「裴相國這一走,新隋失去了支柱,我有一種搖搖晃晃,大廈將傾的感覺。」楊元慶歎了口氣,雖然裴矩退仕是他所希望,但一個老臣離去,也會有負面影響。
裴矩坐在楊元慶對面,笑瞇瞇道:「去了舊臣,便會有新臣到來,老臣年老體弱,實在沒有精力處理政務,以前只有河東一地還稍好,現在拿下河北,大量的政務壓得我喘不過氣,這樣也耽誤了很多重大決策,所以老臣退位,給年富力強的新人讓位,這是大勢所趨。」
「裴相國高風亮節,不愧是新隋第一臣,裴家做出的犧牲,我也理解,我會給予裴家補償。」
裴矩眼中閃過一絲少見的亮色,他心中暗讚,楊元慶果然有帝王之心了,居然明白了自己讓兒子辭職的真正目的,很好,他會拭目以待。
下午,楊元慶頒布了兩條任命狀,任命納言楊師道入紫微閣,成為五相之一,第二條任命狀便是將鴻臚寺卿裴世清升為禮部尚書,這就是裴矩命兒子裴文靖辭職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