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思恩的馬槊通身漆黑,長一丈四尺,是一根上好之槊,馬槊一般是貴族世家出身的將領才使用,因為它過於昂貴。
馬槊製作以做弓用的柘木為最,次以桑、柞、籐,最差也得用竹子。把細蔑用油反覆浸泡。泡得不再變形了,不再開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
而這個過程耗時將近一年,一年之後,將蔑條取出,蔭涼處風乾數月。
然後用上等的膠漆膠合為一把粗,一丈八尺,外層再纏繞麻繩,待麻繩乾透,塗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層裹一層,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桿發出金屬之聲,卻不斷不裂,如此才算合格。
然後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六左右,前裝精鋼槊首,後安紅銅槊纂,不斷調整,合格的標準是用一根麻繩吊在槊尾二尺處,整個丈八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桿般兩端不落不墜,這樣,武將騎在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費絲毫力氣。
如此製造出來的馬槊,輕、韌、結實,武將可直握了借馬力衝鋒,也可揮舞起來近戰格鬥,只是整支槊要耗時三年,並且成功率僅僅有四成,因此極為昂貴,楊素也只有他的貼身十八親衛才有資格使用。
這把馬槊重約三十餘斤,非常輕巧,韌勁十足,不過楊思恩身材太雄壯,儼如一頭熊一樣,馬槊雖輕,他的戰馬還是有點負重不起。
黑夜中,楊思恩已經醒來,他沒有動,而是瞇著眼縫注視著楊元慶的一舉一動,當他意識到楊元慶並不是在探尋自己的秘密,只是想借馬槊一用時,他的眼皮又慢慢合上。
楊元慶抖動馬槊分心一刺虛空,他是用矛法,矛法和槊法不同,但也勉強可用,就好比殺雞用宰牛刀,他抖出五團寒光,馬槊霎時間抽回,反刺身後,快若閃電,又如烏龍擺尾,只見他身體四周寒光點點,在極快的時間內楊元慶便刺出了數十下。
這套矛法是楊元慶在左武衛學到,也是大隋王朝每個士兵都要學會的大眾矛法,實用、簡潔,但正如簡單的食料也能做出美味佳餚一樣,這套大眾矛法威力如何,關鍵在於使矛的人。
『使用矛非常適合你善於捕捉戰機的優勢。』
楊元慶反覆咀嚼魚俱羅的這句話,以前他在左武衛練了幾趟矛法,那只是一種過場,從未用心,可今天他卻是在用心。
這時,腦後風聲突響,有異物襲來,楊元慶一個翻身,身體彎成弓,馬槊瞬間刺出,這卻是張須陀刀法中的第八式,『望月』,以拖刀一劈,改成了翻身一槊。
『啪!』的一聲將來物刺穿,竟是一段粗壯的樹根,被他一槊刺裂成兩半。
「好力量!」
身後傳來楊思恩的鼓掌聲,那株樹根是他的枕頭,被他隨手砸來,就在這一刻,楊元慶終於悟通當初張須陀曾給他說過,張氏刀法與眾不同,可以運用到別的兵器上。
他雖然使馬槊,改的只是招數變化,但那種對力量的精妙把握一點沒有丟,其實不止是馬槊,其他任何長兵器都是一脈相通,他在水底練刀五年,那種對力量的精妙把握永遠不會丟失。
想通這一點,楊元慶馬槊一收,便大笑道:「楊大熊,這套槊法如何?」
楊思恩坐起身,毫不吝嗇地讚歎道:「看得出,你在槊上至少下了十年功夫。」
「沒有,今天是我第一次練馬槊!」
「第一次!」
旁邊傳出幾個人的驚歎聲,剛才睡著的手下紛紛坐起身,聚攏上來,不可思議地眨著眼睛,「火長,你沒說錯吧!」
「確實沒有騙你們,我剛才用了刀法,你們沒看出嗎?」
幾個人一起向楊思恩望去,他是使馬槊的行家,其實楊元慶也感覺到楊思恩不是一個小兵那麼簡單,一個普通小兵不可能使用馬槊,而且以一種練武者的感覺,他覺得楊思恩已經突破了練武的滯固期,只是境界略低,不過他深藏不露,真不知他是什麼來歷?
楊思恩沉思一下便笑道:「這樣說起來好像真是刀法,剛開始時是矛法,是我們大隋士兵的滅虜矛法,但最後一招好像很怪異,不像回馬槍,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原來是刀法,用矛使刀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楊思恩,你既然使馬槊,武藝肯定不錯,你來練一真正的槊法,讓我見識一下?」
楊元慶把馬槊遞還給他,他很想看一看楊思恩的真本事,楊思恩卻接過馬槊掛回馬鞍,旁邊幾名士兵一起鼓噪起來,劉簡推一把他的肩膀嚷道:「老楊,這就是你不厚道了,火長不藏私,用馬槊練刀法,讓咱們開了眼界,你小子怎麼像貔貅似的,光吃不拉?」
楊思恩卻懶洋洋把毯子往身上一裹,淡淡一笑道:「我哪裡會什麼真正的槊法,這根馬槊是朋友送我,我就會幾招大眾矛法,哪裡敢在火長面前丟醜。」
說完,他背過身躺下,繼續睡他的覺。
楊元慶又看了看其他人,劉簡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道:「這小子脾氣古怪,興致好時見到母豬都可以金槍不倒,興致不好時,你就算找一百個公主脫光衣裙在他面前,他的槍都舉不起……」
話沒說完,一隻鞋『砰!』地砸在他頭上,楊思恩罵道:「少放狗屁,給老子滾!」
劉簡吐一下舌頭,也鑽回角落繼續睡覺了,片刻,所有人都鼾聲大作。
楊元慶也找了一棵乾燥的大樹躺靠下,尉遲惇坐到他身旁,將自己的毯子分一半給他,楊元慶雖然絲毫不怕冷,但他還是笑著接受了,這種人情世故他懂,別人的好意如果沒有什麼大礙,最好還是接受,這也是給別人一個面子。
「尉遲,這個楊思恩是什麼人?」楊元慶睡不著問道。
「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們這裡也只有劉簡知道,他們倆是過命的交情,我只知道這兩人來歷不明,不過也不是什麼壞人,劉簡極好女人,聽說他曾當上旅帥,因奸辱民女被貶為小兵,他總是說,如果當時不是頭腦發熱,他現在已經是團主了,一直耿耿於懷。」
「那你呢?尉遲,我感覺你也不像小兵,也是犯什麼錯被貶嗎?」
「我倒沒有,我只是捨不得我的鷹。」
尉遲惇輕輕撫摸著肩膀上的愛鷹,彷彿在撫摸自己的兒子,「有幾次提升的機會,我都放棄了,提升就意味著我的鷹要交給別人,我不幹。」
「娘子,我立功受賞了,有綾羅綢緞,還有黃金……」不遠處的斥候張錦緞說了夢話。
楊元慶閉上了眼睛,他感覺眼前的一切都似乎不真實起來,和嬸娘、小妹分手才兩天,可他卻覺得已經過去了多少年,他是今天才正式入伍,可他竟感覺自己已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才是一個少年……
半個月後,十萬大軍過了靈州,又北進數百里,終於來到黃河邊,大軍紮下了連營,等待天亮渡河。
夜色中,楊元慶快步走過親兵營帳,來到楊素的中軍大帳,一名親兵見到他,連忙稟報,「大帥,少將軍來了。」
帳簾一掀,一身戎裝的楊素走了出來,楊元慶連忙單膝跪下,「一軍二團三隊第五火火長楊元慶參見大帥!」
在這一點上,楊素對元慶非常滿意,只要他入了軍,那在軍營內他們就不再是祖孫關係,而是主帥和士兵的關係,一些軍中之禮,必須要遵守,不須楊素教他,這些楊元慶都能自覺做到。
「你今晚有任務嗎?」
「回稟大帥,今晚沒有!」
「這樣最好!」楊素點點頭笑道:「今晚我要去視察黃河渡口情況,你陪我一同去。」
楊元慶默默點了點頭,楊素命人給他牽匹馬,祖孫二人在十八鐵影和五百親兵的護衛下,向黃河邊而去。
「元慶,這半個月,做斥候習慣了嗎?」
其實楊素一直都在關注元慶的情況,對他的境況瞭如指掌,但楊素還是希望元慶能自己說。
「我感覺自己已經適應了。」
楊元慶笑了笑說:「其實也沒有我想像的那樣枯燥,我覺得每天忙碌,過得很充實,不過弟兄們都說,上了戰場感覺會不同,說實話,我很期待。」
「那你的手下都知道你的身份了嗎?」楊素又笑問道。
「不知道!我一直瞞著他們,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和大帥的關係,我想憑自己的本事來馴服他們。」
『馴服?』楊素不由對孫子這個用詞感到有些好笑,但他能理解,且不說年齡,僅元慶初次入伍,就要讓九個老兵油子對他服服帖帖,這確實對他是一種巨大的考驗。
楊素也沒有多說什麼,祖孫二人已經來到黃河邊,浮橋已經搭建好,黑夜中,像一條細細的長龍伸向黃河深處。
這裡是五原郡的河套平原,兩岸也有低緩的山巒起伏,森林茂密,在黃河兩岸分佈著大片肥沃的土地,已經有不少漢人在這些土地世代耕作,在一眼望不見邊際的土地背後,便是茫茫無際的大草原。
夜幕籠罩下,黃河彷彿一條熠熠發光的黑色玉帶,纏繞在這片遼闊而肥沃的河套土地之上。
望著這片壯麗的山河,想著數年後將天下大亂,突厥的鐵騎也將踏過這片土地,楊元慶不由心潮起伏,他在這個朝代長大,對隋王朝有著由衷的熱愛,為什麼歷史就不能避免?
「祖父,你為什麼一定要支持晉王,為什麼不支持太子?」
楊元慶回頭看著祖父楊素,他知道楊素在楊廣登基的過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為什麼祖父一定要支持楊廣,正是楊廣使強大的隋朝四分五裂,最後毀於戰火和兵災之中。
他不相信,以祖父那種睿智的眼光,難道他會看不出楊廣的真面目?
楊素有些驚訝地望著他,目光變得凌厲起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這個,這不是他該問的問題,但看見孫子眼中那誠懇的目光,楊素的眼睛裡又變得柔和起來,他覺得有必要給孫子說一說,他不希望自己給孫子留下一個奸佞者的印象。
「元慶,希望你能明白一點,並不是我一定要支持晉王,並不是!」
楊素凝視著黃河,用一種略帶滄桑的語氣淡淡道:「是因為聖上一定要換太子,因為只有楊廣的雄才大略才能保住隋王朝,他在揚州經營南方近十年,安定了反抗不斷、民心不附的南方,使大隋王朝真正走向統一,他的功績有目共睹,只有他才能駕馭住野心勃勃的關隴貴族,只有他才能帶領大隋開拓進取,走向強盛,而楊勇太過於文弱,他將來無法平定因推行漢制而引發的胡亂,就像武泰元年河陰之變,如果不推行漢制,大隋王朝也會像其他胡朝一樣,無法長治久安,楊勇的肩膀太細嫩,擔不起這副沉重的擔子,為了大隋的前途和強盛,聖上一定要換太子,我楊素只不過是他選中的馬前卒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