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戰雲密佈(6)
香河西門燈火不明,大批騎兵魚貫而入,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色紅潤,長鬚飄飄,見門洞旁一溜將領下馬恭候,朱棣一勒馬韁,沉聲道:「都來了?」
為首一將正是張玉,連忙躬身行禮:「回殿下,各衛指揮使全部在此恭候。」
朱棣勒住有些焦躁的戰馬道:「好,都去縣衙集中,商討軍事。」說著一鬆馬韁,戰馬撒開四蹄,衝入濃濃的黑夜之中。
縣衙大堂燈火通明,朱棣邊走邊把身上戰袍扯下來甩到一邊,早有人接住,身後一員相貌凶狠的小將,正是二王子朱高煦,再往後是兩列戰將,為首兩人右面張玉,左邊朱能。
在大堂正中的交椅坐下,有一個侍衛走到他身邊跟朱棣咬了咬耳朵,朱棣哈哈大笑對下面眾將道:「老十五一定抓耳撓腮不知道該怎麼好了,快說說這兩日他們的動靜?」
張玉站起來作了一揖,拿了一根棍子,走到朱棣身後,那裡的牆上早有士兵掛起一大幅地圖,張玉指點著向大家通報:「按照殿下安排,一旦灤州陷落房勝部會在三天之內離開開平,目前他們應該已經到達樂亭,正伺機攻打昌黎,切斷遼東軍的糧道。
至於遼王部自攻陷了灤州之後,兵馬一直未動,只是三日前得知房勝部棄守之後,派出復州衛進駐開平,有一個動作比較值得注意,有一個衛的兵力於八月二十四移駐昌黎。」
朱棣瞇著眼睛聽著張玉的匯報,點點頭道:「嗯,老十五現在會打仗了,知道派兵守著退路,不錯不錯,有點意思。不過戲還沒唱足。
還得給他們後面加一把火,房寬已經率領大寧三衛於八月二十東進,估計著現在已經到了營州,等他們逼近老十五的老窩了,咱們再上,讓小子知道知道什麼叫四面楚歌!」朱棣把話說完,下面眾將哄堂大笑。
朱棣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別笑啊。現在不是笑的時候,這次老十五是把遼東的老底都帶來了,精銳盡出啊。
這一戰不是那麼容易的,孤希望諸位都把心提起來,不要以為人家遼東軍是紙糊地。和咱們一樣,人家也是跟韃子們真刀真槍拼出來的。
去年沙河一戰,孤一時輕敵,險些吃了大虧。這次拜託諸位奮勇作戰。為孤撈回面子。」大家齊聲應諾。
朱棣又道:「譚淵?」
一人從眾將中轉出:「末將在!」
朱棣掏出一支令箭扔了下去,道:「孤把鎮朔衛、定邊衛、宣府中衛、宣府右衛交給你,今夜開始準備,明日一早立刻兵發梁城所,要大張旗鼓。
要鼓樂升天,要讓方圓百里之內都知道本王率大軍東征!總之戲要給我唱足了,要讓遼軍都認為孤要從梁城所進軍!如果遼軍主力受騙上當,你就停在梁城所與其對峙。
不准出戰!」
譚淵拾起令箭抱拳應諾:「末將遵命。」說完回身班內。
朱棣又道:「其他各衛跟著我走薊州、遵化、遷安然後會攻昌黎。我要打他老十五一個屁股開花!」堂下眾將又是一陣哄笑。
……
燕軍兵出香河進軍梁城所的消息與房勝部浮出水面的消息,一起送到朱植面前。
王琙一拍桌子,叫道:「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原來燕逆想把我們注意力吸引到樂亭,然後再從梁城所趁虛而入!我以為是什麼錦囊妙計,不過爾爾。
殿下,既然人家都擺上檯面了,咱們不吃也不給面子啊!」
瞿能微笑著看著地圖。道:「從北平東進,最方便的道路就是從通州下香河,然後轉梁城所到開平,這條路雖然繞了點,但路上只要過運河梁河兩條河流。
這邊一馬平川最利於騎兵轉進。」瞿能沒有明說,但他的意思明顯是認可了王琙的說法,認為燕軍主力是從南線過來的。
根據斥候地報告,香河東南的大道上出現了十個衛的旗號。燕軍主力基本都在。煙塵滾滾連綿十里。這些都是經過斥候們付出生命的代價獲得的軍情。
朱植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計劃一下下一步的行動。鼎石你說呢?」
鐵鉉站在一旁默不作聲,沉思了好半天,聽到朱植提醒才喃喃道:「卑職實在想不明白,如果他們採取這條路線進軍,為什麼房勝要跑到樂亭去,正常來說房勝更應該去固守梁城所,接應燕逆的大軍,但他偏偏去了樂亭。」
朱植對於軍務始終不擅長,在他看來,從山海關到開平巴掌大的地方,在每一個重要地要點上,遼東軍都佈置了重兵防守,還有什麼計策能使出來?反正自己想不明白。
他抄著手,盯著沙盤,看來看去也弄不出個所以然來。
瞿能道:「去樂亭也很正常,這裡是天然的要塞,正好包裹在定流河與葫蘆河的三角洲裡,燕軍只要沿河設置哨戒,防止我們搭浮橋就行了。
他們知道城牆城門是守不住的,所以才來到這裡。假如我們來攻,房勝完全可以利用河流阻隔堅持很長時間,同時也能把我們粘在這裡,等候燕逆過來夾攻。」
王琙道:「瞿將軍說的在理,不過我們完全可以無視他們地存在,就一萬多疲兵,放一個衛監視就行了,我們的主力還是要去迎擊燕逆啊。」
三個人說完又看著鐵鉉,鐵鉉道:「卑職不認為事情有那麼簡單,如果我們站在燕逆的位置上考慮,此時他們最需要我軍如何動作?殿下您看,從山海關到開平,共有昌黎、灤州、開平幾個點,現在我主力駐紮在灤州,進可攻退可守,是燕逆最頭疼的。
我感覺燕逆如此多地動作,無非一個目的就是將我軍調離灤州。無論南下樂亭還是西進梁城所,灤州和昌黎兩個點就成了後方,但一旦燕軍從其他方向打過來。
我軍糧道相當脆弱。即使燕軍主力就在梁城所,他們完全可以派出一兩個衛的騎兵,騷擾我糧道。
所以卑職判斷,燕逆的文章就是在糧道上做!只是怎麼做,咱們暫時還吃不準而已。」
王琙道:「老鐵,你想得太多了吧!我們每座城都有一個衛守備,以我們遼東軍現在的戰力,就算燕逆全軍圍攻。
三五天之內也打不開局面,屆時我主力機動到城下,裡應外合燕逆就危險了。所以我地意見是西進梁城所,尋找燕逆主力決戰。」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沒有統一意見。朱植在一旁只有著急的份,老四肯定是有想法的,但現在還判斷不出對方有什麼陰謀。為將者最忌猶豫不決。
朱植擺擺手示意王琙住嘴,轉而向鐵鉉道:「聽鼎石地,他是主帥!」王琙瞿能兩個主戰派互相看了一眼,不再說話。
沉默了一會鐵鉉才道:「既然殿下信任卑職,那就只放一個衛監視房勝。
其他人馬還是集結在灤州,另外在灤河、沙河上多建幾座浮橋,一旦判明燕軍主力,迅速機動與其決戰。只要道路暢通了。都不怕燕逆耍花招。」
王琙剛想說什麼,朱植連忙點頭道:「好,就按鐵鼎石的佈置行事。小馬王你要沉得住氣,無論怎麼打,咱們都休整多日,都是以逸待勞。」王琙拱手應諾。
鐵鉉立刻按照自己的計劃佈置下去,工兵除了加固灤河上的浮橋,又在沙河上的蒼亭渡口搭建起八座浮橋。以供大軍暢通無阻。
然後再次向張順下達死命令,命其必須在三日之內搞清楚梁城所地燕軍是否主力。另外命令莊得的廣寧左衛南下監視樂亭的房勝。
看鐵鉉佈置好之後,朱植把三個人留下吃飯,酒過三巡,鐵鉉、王琙和瞿能趁朱植不注意交換了一下眼色。鐵鉉用腳踢踢朱植,又用眼光掃視一下左右。
朱植莫名其妙地看著鐵鉉,不知道他有什麼要緊事要說,只得命周圍服侍地人退下。
見左右都出去了。鐵鉉才道:「眼下大戰迫在眉睫。鉉有一事不明,敢向殿下問詢?」
朱植道:「鼎石有話就說。如何做婆婆媽媽狀。」
鐵鉉道:「殿下!朝廷還指望得上嗎?」此言一出,反倒是朱植心裡咯登一下。在座諸位都是朱植地心腹,雖然大家都想過這個問題,但從來沒有拿到檯面上說。
瞿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鼎石問這個問題之前更應該問,朝廷打得過嗎?此時我們幫了朝廷,但日後朝廷會怎樣對我們?」
王琙也道:「就是,這幾日我們在下面合計過了,此番入關難免要與燕逆結結實實地打一場。但一旦鬥個兩敗俱傷,朝廷不就當了漁翁嗎?」
朱植苦笑著聽完三人的話,沒想到他們這些天合計著這個。朱植搖搖頭道:「打不過,朝廷精銳都給李景隆那個飯桶丟在白河溝了。
現在朝廷兵馬十亭去了七亭,所剩無幾。雖然魏公膽略、謀略都是十足地人選,可是他手裡已經沒有本錢了,剩下那些兵馬,不過是老弱殘兵而已,頂不得事。」
鐵鉉道:「其實這個不需要殿下回答,大家都知道。所以我們想問問殿下日後的打算。
此番與燕軍決戰,如果吃掉燕逆地主力,於遼東有什麼好處?如果最終朝廷勝利,燕王伏誅,那麼下一個被削不是殿下又是誰?
在座哥幾個都是跟殿下打出來的,在朝廷眼裡,我們都是殿下的心腹。就算殿下盡忠盡職,也要為手下這些將士想想。
方黃之流滅殿下之心從來沒死過,現在我們流血流汗幫朝廷打倒了燕王,可是最後又會有一個怎樣的下場?殿下三思!」
朱植聽鐵鉉說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鼎石所言不錯,此次入關,大家可能一直有點疑惑為什麼要和燕王硬碰。
其實我有三個目的需要達到,第一,是削弱燕王,使燕朝雙方繼續保持均勢;第二,在整訓之後,檢驗遼東軍與燕軍地實力對比;第三,也是給朝廷一個交待,好歹人家砸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怎麼也得聽個響啊。
這三個目的需要一一實現,也為日後的行動做準備。
朝廷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手段,本王豈能不知?至於靖難之後地事我自有計較,你們放心,本王決不是信布之輩,一定會給諸位一個滿意的結果。」
最後一句話說得神色凝重,但意思已經十分明白,眾人這才釋顏,一起起身拜倒:「臣等孟浪,請殿下恕罪。」
朱植呵呵一笑:「諸位起來吧,有什麼說出來就好,總比憋在肚子裡強。」話雖這麼講,但朱植在心裡卻有了計較,看來靖難走到這一步,已經不僅關係到自己一個人的富貴生死,底下這些心腹們如何不是手裡拿著黃袍等候著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