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四周,見不著人;低頭一看,倒見著地上某個事物在蠕動。希利萊城的大富商艾克德,腿軟了跑不動,還半躺在地上掙命。
奧伯溫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來仔細瞧,認出了自己的熟人:「哎呀,這不是號稱身價連城的大布料商艾克德先生嗎?您不在自己富麗堂皇的店舖裡看著精美的布匹,大冷天的躺在野外幹嘛?」
艾克德瞪大了無神的雙眼,兩手胡亂的揮舞:「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的錢,我的布,都拿去吧……留我這條小命,讓我做什麼都成……」
奧伯溫樂得哈哈笑:「沒人殺你,也沒人搶你的錢和布,更沒有匈人來。躺在地上,也不怕丟了你帝國北方第一大富商的身份?」
艾克德的神智已經徹底陷入了恐懼迷亂之中,對奧伯溫的話聽而不聞,只會機械地念叨:「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奧伯溫見跟他說話沒用,轉頭瞧見了一個錫壺半傾在地上,拿起來晃晃,還有半壺冷水。奧伯溫抄起錫壺,將半壺冷水一股腦兒澆在艾克德頭上。
冷水一激,艾克德當即閉嘴,腦袋稍微清醒了些,眼神也能聚焦了。
「你,你,你是?……我好像記得你……」
「真是會賺錢的人難免忘性大!年初我在佛克城跟您做過一筆染料生意,您可是平白賺了五百個銀幣啊。五百個銀幣也許在您這樣的大富豪面前算不得什麼,不記得也是正常的。不過我這樣的小商小販可是一輩子記得您了。」
艾克德定神仔細瞧,終於認出來了:「你可別這樣說。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呢?你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顏料商人奧伯溫嗎?何至於對五百個銀幣斤斤計較呢?……」話沒說完,他臉上又露出恐懼之色,一把抓住了奧伯溫的胳膊,急道:「匈人!我剛才看見了匈人,你知道他們有多可怕嗎?他們想要我的錢,想要我的布,更可怕的是,他們會殺人……」他邊說牙齒邊咯咯作響。
奧伯溫費力地拉他的手,想讓他鬆開自己的胳膊:「我說了,沒有匈人,沒人想搶你殺你。鬆開手行不行,你使的力氣太大了。」
「沒有匈人?真的沒有匈人?那我剛才看見的……」
奧伯溫終於掙開了艾克德的手,他站起來,指向霍青:「那是東方來的騎士霍克大人,是我們這些難民的保護者,您應該對他表示尊敬。」
艾克德猶疑地站起來,畏畏縮縮地走近霍青。奧伯溫對他說道:「您可看仔細了。霍克大人雖然是黑頭髮黃皮膚,但他的黑髮如絲綢一般順滑,可不像匈人那樣蓬亂地結成辮子。他的皮膚呈現黃金一般的色澤,可不是匈人那樣如同烤焦的麵包。您再看他的神采,有一絲殘忍兇惡的匈人模樣嗎?如果你神智清醒的話,就可以看見正直、善良、仁慈的光芒在他身上閃耀……」
霍青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感到似乎有些燙手。
艾克德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終於放下心來。他朝霍青深深地鞠躬,道:「十分對不起您,霍~克騎士大人,我糟糕的眼神欺騙了我,讓我把您誤認為是可惡的匈人了。我真是太無禮了,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諒。」
霍青在馬上欠身還禮,道:「你不必太在意。清晨時的光線不太好,一時認錯也很正常。」
奧伯溫在邊上仍然說個不停:「霍克大人是我見過的最勇猛的騎士。我們幾十個人,都看見了他一呼一吸之間就殺了五個匈人。一個人,就敢對著上百匈人衝鋒。匈人看到他,就像見著了噴火的巨龍那樣,害怕得渾身發抖。我們這些人,能夠逃到這裡,全靠了這位騎士大人的保護。要不然,現在我們早就作了山裡狼群的食物……」
霍青聽得臉上愈來愈發燙,而艾克德卻是聽得眼中愈來愈發光,那是混合著敬畏、希望和祈盼的光芒。他猛地向前一撲,半跪在馬前,雙手緊緊抱住了霍青的腿。青騅馬頭一偏,厭煩地「呼嚕嚕」噴了個響鼻,不滿地舉了舉前蹄。
「啊!英勇的騎士,正直的騎士,您是難民的拯救者,您是人民的保衛者,您是我們唯一的希望!」艾克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著:「這該死的匈人,這該死的戰爭,我們這些老實的商人可悲慘了。我的佛克城商店、布瑞克因城商店,沒遭到搶劫吧?還有無數的倉庫、在碼頭的貨物,也不知道那些貨物到底怎麼樣了,那可是遠從艾根因波特跨過大海運來的最精美的亞麻布。還有世上最最可愛的東西,我高價從波羅芒人手上收來的絲綢。或許它們已經被那些野蠻人扯爛了?或許被燒掉了?他們可不會使用這麼高貴的東西。騎士大人,您幫幫忙吧!把可惡的匈人趕走,救救我們這些可憐的老實的人吧。您需要什麼,儘管說吧,只要能趕走匈人,您讓我做什麼都行。」
霍青的帝國語水平還屬於剛入門的階段,聽艾克德這一通嘰裡咕嚕,只懂了最後一句:讓我做什麼都行。他跳下馬來,一拍艾克德的肩膀:「好,好。我正想找人幫忙做件事。你看,你不小心說了『匈人』兩個字,把山谷裡的人全嚇跑了。我想這後果還得你來收拾。請你把大家都找回來吧,跟他們說只是你眼花看錯了,賠個不是也就算了。」
艾克德一聽這話,當即就結巴了:「這,這……」奧伯溫則捧腹哈哈大笑。
霍青登上谷口一塊從崖壁上突出的山石,遠眺谷外。此時天已大亮,晨霧散開,谷口向外,地勢漸低漸平,坡度平緩。更遠的開闊處,是一片平疇,田里是來不及收穫的低矮的農作物,四下無阻無擋。霍青打心裡歎了一口氣,對自己決定帶著村民們來到這兒感到大錯特錯。長年在天朝西北征戰,那裡的天朝子民對異族的侵掠習以為常,民風剽悍,對戰爭來臨不慌不亂,自有一套應對的辦法。但是在這裡,一絲風吹草動竟然讓上萬人崩散,可見百姓已經長時期沒有經歷過戰爭,對流血死人毫無理性地極端恐懼。原本以為有上萬百姓,對付幾百個敵人能有什麼困難?卻不知這些百姓早成了一盤散沙。怎麼辦呢?拋開村民,自己一個人要逃避戰亂十分容易,可是自己拋得開嗎?老約夫洛恭敬地奉上麵包和鹽、依麗婭細心給自己包紮傷口、村民們集體為自己祈禱的場面一一閃過眼前。罷了,罷了。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自己不過是朝廷刀下的亡魂,沉冤不能雪,大仇不能報,這條性命還有什麼可惜的。就算一死,也不能在這異域墮了天朝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