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曉理四十二則最後的法庭(3)
猶豫不覺間,柳寧月開始變得迷惑,變得無法下達最後的決斷。她開始想要找一份寄托……想要找到一個人來給自己出主意!也正在這時,她的目光好巧不巧的對準了對面的宇文松!
宇文松笑了……那是一絲苦笑……但卻是一份絕不悔改的苦笑!
「阿松……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原來你早就有這種覺悟了?」柳寧月靜靜沉思著……
「好吧。如果……這就是你的答案的話。那麼,我也想看看,你不惜犧牲律師資格也要前往的道路,到底是什麼樣的?這一次……是我柳寧月欠你的……」
注意已定,柳寧月毅然拿出手機!她沒有在猶豫,因為猶豫的時間早已過了!現在,就讓她把這尊命運之輪,徹底推動吧!
「叮鈴鈴——!」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鈴響,法庭的大門瞬間就被推開!進門而來的正是黃靜雅,她顯然已經久候多時。一進大門,她的目光立刻飄向柳寧月,似乎是在驚訝她竟然真的下得了這個狠心?而隨後看著宇文松的眼神,則帶著無限的惋惜。
宇文松苦笑一聲,心下知道,該來的……終於要來了。
「審判長,被告方要求在此提供一份證據。」柳寧月接過黃靜雅手中的紙袋,連看也不看就舉起,向王審判長示意。
「證據?被告方,既然有證據那為何不早拿出來?對了。這一份證據你想證明什麼?是孫陽欠款的明細表嗎?」
柳寧月緩緩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淡漠,變得冰冷!變得……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都不是。事實上,這份證據和本案的主要案件事實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沒有關係?那你拿出來幹嘛?」
有著疑惑的不僅是王審判長,旁聽席上眾人盡皆疑慮重重。
「不,說是沒有關係,但和本案之所以能夠進行到現在卻有著莫大的關聯。這裡面,存放的是一份偽證!是在場眾人中某一個人,所製造出來的虛假證明!」
乍一聽「偽證」兩字,全場立即沸騰!是什麼人製造偽證的?又偽造了什麼事實?這些疑問迅速在人群中傳開!
對於第二個問題,人們暫且還無法猜測。但既然是被告方拿出來的偽證,那就必定對原告方不利!也就是說,這份偽證,必定是錢達與宇文松製造的!
柳寧月的舉動果然不出在場所有人所料。她將黃紙袋遞交給王審判長,朗聲道:「審判長,這裡面是一份暫代監護人委託協議書。也就是這位丹落楓的祖母——孫奶奶在親筆簽名後,委託居委,再由居委派人暫代丹落楓的監護職權,才能讓這場訴訟進行到現在。可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機遇下,我調查到這份委託協議書上的簽名並非孫奶奶本人所寫,而是用電腦合成以後,打印而成!完全不代表孫奶奶本人的意願!」
「眾所周知,未成年人上庭,必定需要成年監護人的陪伴下才可出庭。否則,不管是多大的案件,都不允許審判,甚至是開庭審理!我的委託人在沒有得到完全保障的情況下就出席這場訴訟,這完全是違法的。所以,我請求法庭無限期中止訴訟,在孫奶奶意識恢復,或丹落楓所在居委明確取得丹落楓監護權的情況下,再次開庭!」
這下好,早在幾小時以前,人們就已經對宇文松和錢達怨憤難填,現在再加上一份偽證,豈不是鬧翻了天!
沒錯,的確鬧翻了天!法庭上的記者們飛速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敲打,「邪惡律師不惜偽證取勝,律師界的敗類!」這個標題不管從那一個層面來講都將是爆炸性的!
一些旁聽者甚至開始拿出身邊的塑料瓶奮力向宇文松扔去,口中罵罵咧咧,粗言穢語不絕於耳!
更可怕的,是那些律師協會的監督員!他們的筆,早就開始在筆記上飛舞,很顯然,他們絕不是在打發時間!從他們個個表情嚴肅的情況來看,宇文松這下……是真的糟了!
「宇……宇文律師……!這下子……這下子我們怎麼辦!」
欺軟怕硬一向是惡霸的專長!錢達面對眾怒,早已是顫抖的縮在一旁。一隻裝著半瓶水的塑料瓶飛過,「呯」地一聲砸在他腦門上,立刻把他嚇得連桌子底下都鑽了下去。
還沒等到宇文松的回答,法庭上的王審判長已經是憤怒的敲下木椎,大聲質問道:「原告方!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能否給法庭一個良好的解釋!」
「不!不關我的事!」錢達已經搶先叫了出來,他生怕喊得晚一步,就會被宇文松當成替死鬼,所以率先推托責任,「是這個律師……是這個人叫我辦的!我完全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幹嘛用的!我不懂法,不知道弄一張紙會惹出那麼大的麻煩!我只是聽這個人吩咐罷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王審判長瞥了一眼錢達,向宇文松厲聲問道:「原告律師,這真的是你指使?我要你老實回答我,不得包庇你的委託人!」
宇文松心中一聲苦笑,對這位審判長發出一聲出自內心的感謝。到了這種時候,還能勸自己不要包庇錢達、潔身自好的審判長,實在值得他尊敬……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不是想推脫,就能夠推脫的呀……
宇文松抬起頭,望著天花板長歎一聲。隨後,又望向對面的柳寧月。呵呵,似乎她也在勸自己努力把一切的責任都推到錢達身上呢……把所有的錯都推倒一個忘恩負義,見錢眼開,而且勢力十足的人身上,也許任何人也不會有罪惡感吧……
但是,宇文松卻不會。
「王審判長,在座的各位。這份偽證……」
宇文松頓了頓,在這一頓之間,全場氣氛再次陷入寂靜。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一個人的身上!靜靜的……期待他所說出的話……
「……是我。」
「是我宇文松指使的。」
「是我吩咐錢達去製作的。」
「是我……製造的這份『偽證』。」
柳寧月忽然全身一陣虛脫,就要向後摔倒!幸好小雨與黃靜雅見機得快,上前扶住。可她的嘴唇卻在剎那間變得全無血色,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什麼東西似的。
「你……你還真的說了……阿松……你這又是何苦?……是我……是我害了你……」
原本滿臉詫異的王審判長,在聽到宇文松的自白後,面色漸漸由震驚轉回平靜。她敲響木椎,維持住法庭內喧鬧的秩序,緩緩說道:「宇文松,既然你全都承認了。那麼,你也應該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後果嗎?」
宇文松不答,只是低頭苦笑。
「威嚇被告,擾亂法庭秩序,當眾毆打未成年人。現在,再加上一個『製造偽證』。就算是老天爺來保你,你的律師生涯,恐怕也是到此為止了。」
「……」
「咳……宇文松,沒想到你的第一次出庭,竟然就會變成最後一次出庭?這還真是一個諷刺。等到這次法庭結束以後,我會向律師協會提出書面抗議,要求撤銷你的律師資格。對此,你有沒有異議?」
「……沒有」
「那好。」王審判長敲下木椎,道,「現在我宣佈,本次庭審到此結束。錢達公司訴孫陽一案,無限期中止……」
「等一下!」
一聲暴喝,瞬間穿破王審判長的聲音,如獅吼般貫穿整個法庭!眾人驚訝了。但他們驚訝的並不是有人喝止,而是發出這聲喝止的……竟然依舊是宇文松!
「王審判長,這次的訴訟還不能結束!」
宇文松的聲音鏗鏘有力,雙眼中透發出的光彩就連日光也會黯然失色!現在的他,哪裡像是一個即將失去律師資格的人?倒像是一個完全看清眼前道路,徹底放開,無拘無束的猛獸!
王審判長微微一愣,好容易才明白過來宇文松是還想打這場官司!心下不忍,剛想出聲安慰。可不料旁聽席上早已一片激昂,各種諷刺之聲接踵而來!
「去死吧!你這個人渣律師!不……現在該直接叫你『人渣』了是不是?哈哈哈!」
「為了贏官司,竟然連偽證也用上了?一看你們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是快點滾吧!」
「強迫那麼小的孩子上法庭,你們的心真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現在還有什麼好說的?想求饒就已經太晚了!」
面對身後的冷嘲熱諷,宇文松生氣了!不過,他倒不是真的生氣,而是故意裝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如果讓這場訴訟真的就此結束,那自己以前所花費的一切功夫都將就此完蛋!必須……所有的一切,必須在今天內,做一個了斷!
「你們所有人都給我閉嘴——!」
一聲長嘯!再次壓下法庭內的喧鬧!隨後,宇文松沒再理會身後的那些蟻聲蟻語,迅速轉過頭,義正嚴詞的道:「審判長大人!我知道製造偽證是我不對,可我製造偽證是有理由的!我的委託人……錢達公司,他們必須在九月底前完成動工的準備!如果在此之前無法行動的話,到時候他們可能就會破產,許多人都可能面臨著失業!」
「審判長大人,請您站在錢達公司的角度,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請不要抱持著任何的偏見眼光來想一想!如果讓一份完全可以勝訴的判決,卻因為一個未成年人保護法而致使自己的公司完全破產,背上一大筆債務的話,您又是作何感想?」
某旁聽者:「哼!人渣又在妖言惑眾……」
「那個說我妖言惑眾的站出來!」宇文松轉過頭,一雙豹眼死死在旁聽席上掃蕩。接觸到這雙豹眼的人,有哪一個敢站起來?
「我早已說過,如果你們有哪個想幫他的,儘管拿錢來抵!在身後冷言冷語諷刺兩句,就以為自己是在發表同情心嗎?我並不信人性天生自私,但我相信人肯為了自己應得的利益而去爭取奮鬥!這份利益本就是錢達公司應得的,我只是幫他用『法律』來驅除『法律』的障礙!」
「要說製造偽證,各位盡可以譴責我。但要是讓這場訴訟就此結束,就萬萬對不起錢達公司上上下下,所有員工的碗飯!」
聲音剛止,身後被壓下的喧囂又再次彈起——
「什麼員工的飯碗?那些流氓的飯碗少一個好一個!」
「對對!再說了,你剛才還誣賴那個孩子做賊呢!人家不是小偷,就算你再說下去也全無意義!」
宇文松白了一眼旁聽席後,逕直走到丹落楓身前,說道:「丹落楓,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還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賊嗎?你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活到現在,成天就只是像條蛀蟲一般活著嗎?告訴你,你別再想得救了!從很久以前我就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救——你!」
丹落楓渾身一震!終於從長久的沉思中驚醒過來!他緩緩抬起頭,和宇文松的目光相對……
旁聽甲:「孩子!你沒做錯!我們相信你!別被那個律師迷惑了呀!」
旁聽乙:「他只是想要你的房子!想要那十五萬元的律師費!說的那麼好聽,這個人渣骨子裡就只是為了錢!」
旁聽丙:「孩子,什麼都別說!只要不說,那個人渣動不了你,這場訴訟你是勢在必得!」
人們在喧鬧著,無一不是站在丹落楓這邊,對抗著宇文松。而丹落楓呢?這個和宇文松四目相對的少年,如今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又會不會承認所有的一切呢?
「我……」
他的眼中閃出一絲猶豫。但是……卻是最後的猶豫。
「我……承……認……」
乍一聽丹落楓竟然承認自身犯罪,旁聽席上眾人紛紛張大了嘴,啞口無言……
「我承認……對不起,各位……其實,我真的是一個賊,我一天到晚到街上行竊,去商店裡面偷東西……而且還是一個勒索者,更是一個騙子!我……我……!」
丹落楓忽然站起,對著身旁的小雨深深鞠了一躬,眼中慢慢的,開始飽含著淚水……
「對不起,宇文同學……我騙了你……我還妄想一直這樣騙下去……對不起,各位!我並沒有各位想像中那麼好,我並不只是一個單純的苦孩子!其實早在各位進來之時,我就看到幾位眼熟的。我……就曾經偷過這幾位叔叔阿姨的錢包!你們對我的幫助我實在是受不起……對不起……各位……」
丹落楓哭了……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絕對不會流出這種悔恨之淚的他終於哭了。那些淚水……彷彿將一扇被關閉多年的罪惡大門緩緩推開,讓那些散發著惡臭的、發了濃的惡瘡,全都遍佈在炙熱的太陽底下!
痛……很痛……接受著那些漸漸由同情轉變為驚訝,再由驚訝轉變為憤怒的眼神的過程,真的非常之痛!尤其,是當那幾位被他偷過錢包,騙過信用卡的旁聽者想起這個少年之時的眼神,更像是尖針一般插進他的那些毒瘤之中!
也許,有些人還不信。但在丹落楓徐徐講述自己那些塵封在記憶中的片段時,即使再不信的人,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他站了起來,一個接一個的走到那些人面前,鞠躬,道歉……那些人看著他的眼神不再憐憫,因為他們被盜、別騙的數額絕對不是小數!有些甚至是他們大半輩子的積蓄,有些則是救命錢!儘管面對一個孩子,不方便表達出多麼大的痛恨。但要原諒一個對自己下過手的小偷,又是談何容易?
法庭內,就這樣靜靜的……直到丹落楓向所有人道過歉後,再次走回被告席。從此,他的頭……就一直低著……
宇文松輕輕喘了口氣,身後的錢達則是歡呼雀躍!他已經顧不得什麼法庭秩序,高聲發問道:「審判長啊!現在您也看到了。坐在被告席上的不是什麼純真少年,而是一個小流氓!您要吊銷宇文松的律師執照就吊銷吧,但我的勝訴判決可不可以下達了呢?」
王審判長恨恨的瞪了錢達一眼,轉過頭望著宇文松,似乎是在徵求意見。
宇文松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對於錢達的輕視絲毫沒有聽見。
又接受了已經從半虛脫狀態下甦醒過來的柳寧月的意見後,王審判長歎了口氣,望著宇文松,心道:「宇文松啊宇文松,『天平執掌者』就為了那麼一個人而自斷前程。你到底值不值得?」
敲下木椎。
「現在進行法庭評議。三十分鐘後宣佈判決。現在,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