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傳來了一種嗡嗡的聲音,起先就像一隻馬蠅在叫,聲音漸漸大了,遠遠的天空上出現一隻「大鳥」,衝著這裡飛來了。
「看,看呀,那是飛艇吧?」
「什麼飛艇,那是飛雞!」
「會飛的雞?哦,那是急著找窩下蛋哩!」
楊家園子裡的人們象看見稀罕物件一樣,屋裡的跑到院裡來,院裡的上到圩牆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飛機在園子上空轉了一圈,然後急速俯衝下來,在人們不解的注視下,丟下幾顆炸彈,機關鎗也向人們掃射起來。
轟,轟,轟,爆炸聲過後,房倒屋塌,磚瓦亂飛。啾啾啾……,子彈追逐著發出驚叫、四下亂竄的人們,血花飛濺,慘叫連連……
雖然立川九八式偵察機能夠進行轟炸,但到底載彈量不多,幾顆炸彈轉眼便投擲一空。可宮本依舊命令飛行員再次俯衝,他親自操縱後座的旋轉機槍猛烈射擊著地面上的目標,似乎心中的憤怒能通過那一顆顆子彈而得到痛快發洩。他猙獰著面孔,臉上的肌肉隨著機槍的振動而不斷扭曲,活像一個噬血的惡魔,張開了血淋淋的大嘴。
……………………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看著抬回崗上的血淋淋的屍首和呻吟哀嚎的傷員,楊國權的耳朵裡響起一片嗡嗡聲,彷彿一面銅鑼在他的頭腦裡轟鳴。他感到血液在太陽穴裡發瘋似的悸動,腦袋象給什麼東西壓著,快要破裂了。
鬼子偵察機帶來的損失是很大的,楊老太太被倒塌的屋頂砸到,救出來時已經昏迷不醒。下人和隨行的士兵因為不懂防空知識,傷亡了近二十名,孟秋蘭倖免於難,只是和兩個小丫頭受到了些驚嚇,還好沒有受傷。
他是絕沒有想到,日本人會派飛機來炸他的家,並且殃及了這麼多的無辜。乘興而回,卻看到了這樣一幅淒慘景象,心理上的打擊是很大的。
隨他回來的醫生和醫護隊的婦女們立刻投入了緊張的救治工作,韓氏母女則忙著給楊老太太療傷。儘管醫護隊的婦女們震驚於這血腥的場面,不時有人跑到外面嘔吐,甚至嚇得直哭,但楊國權依舊不近人情地呵斥著她們,命令著她們。
這是她們必須經歷的考驗,必須適應的工作,沒有別的話說。即便沒出這件事情,楊國權也會想出辦法讓她們去直面淋漓的鮮血。
等到周大龍和虎子,再加上楊府的老管家接手了救治傷員,處理死者的工作,楊國權才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宅院,直接走進了老太太的房間。
不管他如何置疑,如何不相信,當他看到楊老太太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的時候,楊國權才意識到,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他已經不知不覺將老太太當成了自己的至親之人,一個可以絕對信賴,絕對依靠的親人。老太太對他的那種慈母之情,喚著他乳名的聲音,撫摸他頭髮的親暱神態,一遍遍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握著楊老太太的手,楊國權急切地詢問著醫生,「我娘怎麼樣了?還沒醒過來?」
曲龍鎮上最有名的中醫馬老先生捋著白鬍子,謹慎地說道:「血已經止住了,脈象也平穩,外傷並無大礙,再服下我的保命丹,應該很快便會甦醒。」
楊國權將目光轉向韓大姑,韓大姑說起來也只是個半吊子,此時也是點頭贊同。
「那就快服藥吧,馬先生,家母病好了,小子定有厚報。」楊國權催促道。
「楊少爺客氣了,醫者父母心,這是應該的。」馬先生謙遜著,取出藥丸用水化開,給老太太餵了下去。
醫生嘴裡的「很快」是什麼概念,楊國權在床前等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知道了。看著老太太呼吸平穩,像睡著了似的,他是心急如焚,可又不好胡亂埋怨,催促得太急,只好耐著性子坐在椅子上,皺著眉頭,摸著下巴苦熬。
「伯母定然會沒事的,你不用太心焦。」韓萍兒低聲勸慰道。
楊國權感激地點了點頭,微微閉上眼睛,輕撫著額頭。他在思索,鬼子這次空襲顯然有些小題大作了,對於他這樣的小蝦米,犯得著出動飛機嗎?而且據在場人的描述,他認為這不過是一次洩憤行動,而有誰會這樣恨自己呢?
驀地,楊國權睜開了眼睛,是他,最大的可能便是宮本,背叛而產生的憤怒使他絕對具有這個動機。
輕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楊國權收起思緒,勉強一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孟秋蘭坐下。
孟秋蘭和兩個小丫頭在轟炸時站在樹底下,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驚呆了,反倒比亂跑亂叫的目標小,躲過了一劫。可接下來房倒屋塌,遍地傷員和屍體,真把三個人給嚇得夠嗆。回到崗上,吃過安神藥,休息了一會兒,就趕過來看望婆母。
她是抱著歉疚的心理來的,婆母出事,她覺得要負一定的責任。但是看到楊國權衝她微笑,並沒有發怒的意思,這心才放了下來。看到離別多時的男人,她直想撲進楊國權懷裡,大哭一場,只是房中人多,她只好壓抑著思念和激動,乖乖地坐了下來。
「國權,對,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婆母。」孟秋蘭低著頭,喃喃地道歉。
「不關你事。」楊國權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醫生說了,娘沒有大礙,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孟秋蘭叉開手指,緊緊抓住丈夫的手,好像這樣才有安全感,男人的體貼和寬慰讓她差點掉出眼淚來。
韓萍兒偷眼看著,無聲地歎了口氣,心裡有些酸酸的感覺。
等啊,等啊!連馬老先生也有些心神不寧,屢屢上前把脈的時候,楊老太太哼了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楊國權急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娘,娘,感覺怎麼樣?兒子回來了,看我呀,我是栓子。」
楊老太太瞇著眼睛,仔細看著楊國權,眼神中滿是茫然,嘴唇翕動了幾下,遲疑著說道:「你是誰呀?怎麼管我叫娘?」
嗯?楊國權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連人都不認識了?
「娘,我是秋蘭,您兒媳婦兒。」孟秋蘭也湊了過來,開口說道。
楊老太太仔細辨認著,苦苦思索著,似乎想從記憶裡找出這兩個親人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