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了進來,外面能聽到小鳥婉轉的歌唱。
劉明義,哦,現在應該叫楊國權了,慢慢睜大了眼睛,緩緩地轉動腦袋,觀察著屋內的擺設。
牆邊是兩頭捲鬚、烏黑閃亮、一丈多長的硬木大香幾,上面擺著半人來高的細瓷花瓶,裡面插著兩把開屏式的孔雀翎古扇。中間供著文武財神,兩邊分列兩個神龕。左邊是大肚子彌勒佛,右邊是觀世音菩薩。玻璃窗上吊掛著紅底黃穗的織錦窗簾,床頭擺著漆雕金花的煙酒具。
一股濃重的藥味瀰漫在屋內,楊國權皺了皺眉,伸手捏了捏發癢的鼻子。嗯,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手能動彈了?他又試著動了動腳,雖然還感到麻木,但腳尖從被裡伸了出來。他嚥了口唾沫,努力地想發出聲音,傳到他耳中的是「啊,啊,水呀!」的怪異的聲音。
這兩天,楊國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但微張的轉動的眼睛卻能看見所有能看見的東西,還有腦子裡亂糟糟的景像在不停閃過,聽著男的、女的七嘴八舌的說話,還有老婦人聲淚俱下的哭嚎。
清醒的人完全理解做夢的概念,但是夢中人卻不存在清醒的理智和真實的世界。
睡去,醒來,醒來,睡去……劉明義希望自己只是在做一個夢,夢見了楊國權,或者是楊國權夢見了劉明義。但他無數次嘗試後,徹底失望了,最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抗日戰爭時期,穿越到了漢奸楊國權的身上。
夢總是要醒,即使你假裝睡著。事實總是事實,就算你不想面對,也依然無法逃避。前世的劉明義本就是個灑脫的人,既然已經死過一回了,重生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種幸運。雖然現在他的腦袋裡有著兩個人的記憶,但原來屬於楊國權的已經像碟片一樣儲存起來,成了可以隨時調取的資料庫,而劉明義的思想,卻是主導著整個身體的行動。
當然,身份從二十一世紀的退伍兵,轉換到現在的大土豪家的少爺和漢奸,還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但起碼,新的楊國權終於能動了,也決心要起來面對這陌生的一切了。
腳步聲從外間屋響起,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丫環快步走了進來,年輕的女人身著素雅的白色旗袍,濃密的秀髮整齊攏在腦後,皮膚稍黑,臉上卻沒施粉黛,而且眼睛是紅腫的。旗袍的開叉既不高也不低,恰到好處,剛好露出飽滿緊湊的小腿和圓潤的膝蓋,行動時修長白嫩的大腿時隱時現。
楊國權眨了眨眼睛,這是他的,對,就是他的二姨太,孟秋蘭。因為是楊國權從上海妓院裡贖身的,楊老太太一直看不上這個出身風塵的兒媳婦。其實在楊國權的記憶裡,孟秋蘭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她從小被父母賣給了妓院,先是干零活,當牛做馬,吃盡了苦,長大了又被老鴇子當成了搖錢樹。
孟秋蘭剛剛哭過,她很害怕,如果楊國權沒了,她將一無所有地被趕出楊家,她不敢想像那樣的後果是什麼?雖然楊國權最近很是冷落了她,可只要楊國權活著,儘管經常受婆母的氣,有些下人也敢對她無禮,但她還能名正言順地呆在這裡,吃穿不愁。
進來的時候,她不敢確定聽到的是不是楊國權發出的聲音,但她心裡極為期盼是這種結果。
「秋蘭--」楊國權聲音沙啞地說道,有氣無力的聲音讓他自己吃了一驚,
「國權--」孟秋蘭怔了一下,馬上撲到床前,楊國權可以聽到她的牙齒突然劇烈地撞在一起,發出叭的一聲響,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哽咽著說道:「國權,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少爺醒了,少爺醒了。」小丫環瞪大眼睛喊了起來,轉身向外跑,「我去告訴老太太,還有大夫。」
「水--」楊國權說話很困難,他的舌頭象條懶蟲,似乎唾液不能使它滑潤起來。
「好,好的,我,我餵你水。」孟秋蘭歡喜得有些慌亂,起身來到桌前,從暖壺裡倒水,手抖得厲害,倒進杯子裡的還沒有灑出來的多。
孟秋蘭溫柔地將小勺兒遞過來,楊國權張嘴喝了。這樣一連喝了十幾口,那種難忍的焦渴才算稍稍緩解。
「再喝點嗎?」孟秋蘭試探著問道,楊國權點了點頭,又一連喝了十幾口,心裡才覺著舒服了許多,長出了一口氣。
「扶我起來。」楊國權覺得說話順溜了不少,慢慢地向孟秋蘭伸出了手。
孟秋蘭輕輕搖了搖頭,她很怕楊老太太威嚴的面孔,並不敢亂動楊國權。
「我沒事,扶我起來。」楊國權盡量用威嚴的眼神命令孟秋蘭,因為聲音聽起來還是有氣無力。
孟秋蘭沒有辦法,將手伸到楊國權脖子下,用力將他扶起,倚靠在床頭,後面墊上了枕頭。
楊國權輕輕長出了一口氣,剛坐起來還有些暈眩,但這種不適很快便消失了,他的眼珠轉動起來,思路也開始靈活。
門口一陣喧嚷,聽雜亂的腳步聲,那應該是一群人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一個老太太,嗯,其實楊老太太還不到六十歲,但臉上已經佈滿了細細的皺紋,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圓髻,沒有一根亂髮,眼角上挑,腰背挺得很直,透出那麼精明厲害。
「栓兒,我的栓兒,你可醒了,娘都要嚇死了,你要是……」楊老太太撲到床頭,立時將孟秋蘭擠到了牆邊,拉著楊國權的手,叫著他的小名,流著淚說著她的擔心和害怕。
可憐天下父母心,楊國權雖然對此還感到不太適應,但卻很理解老太太的心情。守兒,守兒,老太太自老爺子死後,獨力撐起這個門戶,還不都是因為有這麼個中年才得的獨子。
「娘--」楊國權咧嘴擠出一絲笑,好不容易將這一個字擠出唇邊,「兒子不孝,讓您老人家擔驚受怕。現在沒事了,我好了……」
楊老太太抹了抹眼淚,仔細打量著兒子,又伸手摸了摸楊國權的頭臉,好像才發現他是倚靠著,不悅地瞪了孟秋蘭一眼,轉頭放緩了語氣,說道:「張老先生,你再給我兒把把脈,我這心裡還不踏實。」